悅來酒家外,夜幕黑如墨,繁星數點。


    因今日才十八,懸掛於天際的皎月雖不是滿圓,卻也與滿月無異,潺潺月華灑下,滿世銀霜。


    月華與懸掛於屋簷亭角的各色燈籠交相輝映,耀耀生輝,著實令人眼花繚亂。


    悅來酒家二樓某雅座內,擺著下酒菜的方桌邊,相對而坐的兩人皆顯得麵色凝重。


    “爺的恩德我銘記於心,但……這可算是不義之財啊!!”朱雀輕聲歎息。


    “不義之財?”林知吾低語反問,隨即冷冷地道:“越是國難當頭時的物價,尤其是米糧的價格越是要上漲,隻有這樣才能大把大把地撈錢,這才是為商之道!”


    “所謂商人,就是要以賺錢為主!這要是連撈錢的機會都能放過了,還當什麽商人?改行當濟世大善人得了!”於林知吾,他隻知道有錢不賺怎麽能行?


    “何為不義之財?那些朝中官員不僅和平時期貪,就連戰亂時期都不放過一絲一毫貪墨的機會!他們貪的是本國百姓的血汗錢,這才是不義之財!如今,我們要賺的不過是別國的國難財,又沒有賺本國百姓的國難財,所以,於情於理,這財都算不得不義之財,這財都賺得!”林知吾聲音雖輕,卻字字鏘聲有力,有如玉石撞擊。


    語調一轉,林知吾聲音低啞道:“既然那些百姓們命裏是出生在大梁以外的國家,那他們理應和他們的國家一同承受一切繁榮與災難。就算是在戰爭中餓死,那也是他們的國家給予他們的。倘若他們的國家不主動發動戰爭,那麽他們也不會麵臨米糧上漲而買不起米糧直至餓死的境地。”


    林知吾想,倘若當年他和弟弟林知升的命不是朱老太爺救的……


    倘若當年成筱沒有因他的疏忽而自殺身亡……


    倘若那天朱梓陌沒有放過他的弟弟林知升,而是一刀了結了林知升的性命……


    倘若如今他所擁有的一切不是朱梓陌給予的,都是他自己努力得來的……


    那麽,也許他會在某一刻善心大發,拯救拯救那些即將麵臨戰火和饑餓甚至是死亡的他國百姓。


    但是,這世上沒有那許多的倘若!人生更沒有那許多的倘若!


    林知吾和林知升兄弟倆的命,注定了是朱靖救的!


    成筱也注定了是因為林知吾的疏忽而自殺身亡!


    林知升的背叛,注定了是因為林知吾的忠心而被朱梓陌放過!


    而林知吾如今擁有的一切,也注定了是朱梓陌給予的!


    而命運,更加注定了林知吾此生都將用他的生命、用他的忠心來迴報朱梓陌!


    許久,林知吾才歎息道:“朱雀,這些年走下來,你應當明白,你我的身家性命,都是爺給予的。沒有爺,你我等人什麽也不是!更遑論如今這般的錦衣玉食?人啊,可以忘恩負義,但是對於爺,你能忘恩?能負義?”


    林知吾話音落地良久,朱雀終於深吸一口氣再輕輕吐出,似是做了某種決定一般。


    逐漸收起心中的那絲不忍,朱雀眸光堅定地道:“朱雀明白了。朱雀此生,定用全部的忠心來迴報爺!再也不會對爺的決定有任何不忍和質疑!”


    輕笑一聲,林知吾拿起桌邊的酒壇,算是紆尊降貴地親自給朱雀倒了一碗酒。


    透明晶瑩的酒液淳淳流出,杜康特有的酒香瞬間飄散開來,合著之前的酒香,越發濃鬱醉人。


    放下酒壇,聞著醉人的杜康酒香,林知吾溫聲笑道:“咱們兄弟難得私下小聚,煩憂的事就暫且不去想它了。俗話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咱們可不能浪費了這良辰美酒。今日,咱們就敞開了喝一頓!不醉不休!”


    “好。不醉不休!”朱雀亦笑著答應了。


    喝著五十年的上好杜康,吃著雖有些涼了卻仍舊美味的菜肴,林知吾如聊家常般和朱雀閑聊著:“正兒如今怎樣了?”


    說著,林知吾放下碗筷,做出一個懷抱嬰孩的動作,笑道:“想我第一次見到正兒的時候,他還是個剛剛離開繈褓的小不點,連話都不會說呢!更別提走路了!那時候我抱著他,心裏別提多緊張了!真怕一個不小心就弄壞了那麽小那麽脆弱的人兒!說起來,我也有快四年沒見過正兒了啊!還真挺想念他的!”


    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溫馨柔軟的天地,而朱雀心中,亦是如此。


    談及獨子朱子正,朱雀臉上便露出了和藹的慈父笑容。


    眼中掩不住的溫柔,嘴角的微笑,絲毫不能與剛才一句話就扼殺了千千萬萬百姓的生命的朱雀相比。


    垂眸靜靜看著放在麵前桌邊盛著大半碗杜康的碗,朱雀溫和地笑著:“正兒人長大了不少,那樣貌,特別像他大伯兒時的模樣。正兒如今的年紀,雖也有調皮的時候,大多時候卻是十分懂事的。正兒能跑能跳的,活潑可愛,還會背詩詞雜論寫大字。在同齡的孩子中,正兒的丹青也是不錯的。我思襯著,再過個四五年,就該送正兒去書院了。”


    “照你這個說法,你這般教導正兒……莫不是打算日後送正兒去參加科舉,進入那波詭雲譎的朝堂?”聽了朱雀的話,林知吾終究忍不住如此問到。


    若是換了旁的人,林知吾定不會這般問對方。


    可是朱雀不同!他們幾人,雖不是親兄弟,卻也是患難兄弟了,有些話,當問!


    然,朱雀並未立即接話,隻先端起他麵前的酒碗喝了一大口酒。


    放下酒碗,歎息一聲,朱雀方壓低了聲音道:“自我決心跟著爺那日起,爺便將你們四人的身世來曆都說與我聽了。想必,爺應也從未對你們隱瞞過我的身世,你也當知道我當年的家境的。”


    稍作停頓,隻聽得朱雀歎息一聲,而後繼續道:“當年我雖因年幼沒有在朝中供過一官半職,但父親卻官至正一品太傅!二哥乃正四品工部侍郎。大哥更是戍守邊疆的從二品鎮軍大將軍!文官武官,我們家算是都占了個位置了,且都算得是要職。”


    又是一番停頓,端起酒碗灌下一口酒,朱雀繼續道:“當年邊境雖有一些小盜小匪,卻也算是太平無事。與鄰國的關係也算是融洽,可大哥卻仍舊盡忠職守,從不敢有一絲懈怠地為朝廷戍守著邊疆。每年,大哥隻有逢年過節才有機會迴家與家人小聚,除去在路上花費的時間,一般不過三五天大哥便又返迴邊疆。”


    林知吾淡淡地點頭:“這些我都知道。就算爺不與我們說,這些事,史籍上也有記載。”


    隻見朱雀又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酒後才繼續道:“我猶記得,那年中秋,大哥得了假迴家過節,大哥走後不到一月大嫂便傳出懷有身孕的喜訊。隨後寒冬到來,二哥終於得嚐所願娶迴二嫂。而大姐,再有半年就可出宮與家人團聚。那時候的父親,別提多開懷了。自從母親過世,父親從未如那時那般高興過。原本該是和睦欣榮的一家,如果不是因為那個蛇蠍心腸的婦人!如果不是因為她的一己私欲,我們百裏家又豈會被聖上一紙詔書判個滿門抄斬?!我們百裏家的宅子又豈會像如今這般藤草橫生、遍地荒涼?!就連世代供奉的祖宗牌位都再也無法明目張膽地祭祀!!”


    說到最後,許是想起了傷心往事,朱雀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音量也有些漸漸提高。


    若不是因為平陽城今日有燈會,來酒樓喝酒的人極少,這家酒樓二樓更是隻有寥寥幾人,而那寥寥的幾人此刻還喝了個爛醉趴在各自的桌子上唿唿大睡,不然,照著朱雀這個音量說話,隻怕此刻林知吾和朱雀所在的雅座已經成為焦點了!


    見朱雀情緒不穩音量漸高,雖然知道這裏不會有人聽見朱雀的話,但林知吾仍是當即起身向前傾身並快速伸手捂住了朱雀的嘴巴。


    就在朱雀欲伸手揮開林知吾的手掌時,隻聽得林知吾聲音低低地道:“莫要再說你姓百裏!九國中姓百裏之人本就稀少,而我們大梁,早在二十四年前就沒有姓百裏之人了!那些原姓百裏之人,不是去了他國就是改了姓氏。你要記得,百裏這個姓氏,早在二十四年前就已經在我們大梁除姓了!”


    至少,二十四年過去,在大梁梁興郡的範圍內再也找不出姓百裏的人,隻因為當年的那條禁令!對朱雀說罷,林知吾又在心裏默默地加了這一句。


    在大梁,不論誰人都知道,在那條禁令解除前,大梁梁興郡方圓一百裏再也不會出現百裏這個姓氏的人!


    不論是哪一國姓百裏的百姓哪怕是高官,都不會出現在大梁梁興郡方圓一百裏內,因為大梁的當今皇帝不允許!


    被林知吾中途打斷並言語提醒了一番,朱雀恍然,看向林知吾的眼中帶了幾分歉意。


    見朱雀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了,林知吾便鬆開了捂住朱雀嘴巴的手,又坐迴了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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