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府前廳。


    “……你們都該死!都該死!我要殺了你們!我要你們都去死!都去死……”


    朱梓堯披散著三千墨發,那一身寶藍色上繡斑斑墨竹的錦緞長袍此刻被汙濁的血液染得斑駁,他雙目赤紅,滿臉的鮮血,同樣沾滿了鮮血的右手舉著一把被血液遮蓋了寒光的匕首見人就刺,宛如一個從阿鼻地獄裏爬出來的索命惡鬼。


    “啊!!”


    “不要啊!!!大少爺!”


    “不要啊——”


    “救命啊!!”


    原本奉命長期在廳中侍候的丫鬟家丁此刻皆驚聲尖叫著,為了避免被朱梓堯刺到而在廳中四處逃竄。


    可奇異的是沒一個人敢往廳門處跑的,因為那裏橫趴著一個穿淡綠衣裙的丫鬟的屍體。


    那個丫鬟,就是因為企圖跑出前廳才被朱梓堯當做了首要目標,結果那個丫鬟反而最先死。吃一蟄長一智,前車之鑒,那些活著的朱府下人自是不敢再往廳門的方向跑了。


    前廳中的主位上,朱輝有氣無力地靠躺在那裏,氣若遊絲地看著在他麵前上演的一幕幕血腥畫麵,平靜無波的臉上,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緒。


    待朱梓陌和林知吾匆匆趕到前廳廳門處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發狂的朱梓堯,驚聲尖叫著四處逃竄的丫鬟家丁,主位上隻剩一口氣的朱輝。


    不等朱梓陌製止朱梓堯的瘋狂行為,朱梓堯便舉著匕首朝朱梓陌衝了過去,嘴裏還不斷地胡亂喊著一些話,卻沒人聽懂朱梓堯喊的是什麽。


    此時的朱梓堯早已心智大亂,儼然已是一個瘋癲之人,見人就殺,壓根就不記得朱梓陌身懷武藝這件事,隻知一看見朱梓陌站在廳門處便毫不猶豫地舉著匕首衝了過去。


    看著手舉匕首朝自己衝過來的朱梓堯,朱梓陌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可他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冷笑。


    待到朱梓堯衝到朱梓陌麵前將舉著的匕首朝著朱梓陌刺下時,朱梓陌快速抬起右手使了一招“順水推舟”便將朱梓堯朝他刺下的匕首準確無誤地返送進了朱梓堯自己的心口。


    一股心頭血順著匕首刺中的地方噴湧流出,朱梓堯握著插進他自己左胸的匕首跪到了地上。


    下一刻,朱梓堯那臃腫的身體轟然倒在了朱梓陌的腳邊,幾滴尚帶餘溫的血液濺在了朱梓陌那暗紋嵌銀絲的月白色靴麵上。


    直到死,朱梓堯都不曾閉眼,仍是瞪著他那雙血紅色的雙眼看中空氣中的某一點。


    直到這一刻,廳內的一眾下人方漸漸停住了逃竄的腳步,一個個都呆愣愣地望著站在廳門處的朱梓陌,他們的“二少爺”。


    朱梓陌冷眼掃視一圈廳內的丫鬟家丁,而後低下頭看著倒在他腳邊至死都沒閉上眼的朱梓堯,心中百感交集。


    忽地,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朱梓陌緩緩蹲下身,然後緩緩伸手覆上了朱梓堯那依舊通紅瞪大的雙眼,再緩緩下移。


    朱梓陌之前確實有殺了他們的心思,可是後來和冷晴的一番對話讓朱梓陌明白,不論他有多討厭甚至是恨他們,他們終究是他的親人,他更不能讓他的娘親因他的一時衝動而背負上罵名。


    而今真的殺了與自己相處二十餘年的朱梓堯,朱梓陌心裏卻又有那麽一絲不忍起來。他終究是個人,做不到那般冷血無情。


    收迴手,朱梓陌站起身輕輕呢喃了一句“安息吧”。


    繞過朱梓堯已閉上雙目的屍體,徑直朝著主位上走去,那裏,還有一個未曾瞑目的人。


    林知吾看著朱梓陌那挺得筆直的脊背,心中忽然覺得有些淒涼。


    雖然朱梓陌剛剛那句呢喃很輕很輕,但林知吾站得那麽近,還是聽到了的。


    林知吾不禁迴想起他過去那十五年的人生。


    十五年前,林知吾將將滿十歲,那年冬天,一直含辛茹苦養育他和弟弟林知升的娘親終於熬不住撒手人寰。


    父親早亡,林知吾用家裏僅有的一點錢財料理完娘親的後事,便帶著他七歲的弟弟林知升來京都縐平投靠親戚。


    誰曾想,他那位姑姑,他的嫡親姑姑啊,在看見他和弟弟林知升後隻丟給他們一個冷笑便和他們的姑父揚長而去,留下他們兄弟兩人在風雪中站了近一個時辰。


    大梁雖地處九國最南方,可是位於北方的京都縐平在寒冬時仍會下幾場不大不小的雪。


    那天的雪不大,可是林知吾卻覺得風雪刮得他心裏都是冰涼的,那種冰涼,簡直就像將他丟進冰窖裏一樣寒冷刺骨。


    那晚,林知吾帶著弟弟林知升住在城郊的破廟裏,第二天清晨兩人便都發燒了。林知吾沒錢去給林知升抓藥,所以,林知吾隻有帶著林知升進城去沿街乞討。


    林知吾和林知升兩人都發著燒,可是為了活下去,他們都硬挺著沒有倒下。


    林知吾帶著林知升沿街乞討了兩天,卻隻討到了兩個髒兮兮的饅頭和一碗林知吾拚命從狗嘴下搶來的冰冷的白米飯。


    兩天,林知吾隻吃了半個饅頭,其餘的他都給了他的弟弟林知升。


    第三天,風雪早已停了,林知吾仍舊帶著林知升去沿街乞討,在一戶富庶人家大門前的石獅子旁,高燒不退加上饑寒交迫,林知吾終究沒能挺住,倒下了。


    在倒下的那一刻,林知吾聽見了他弟弟林知升的哭喊聲。


    那聲聲哭喊,讓林知吾心痛到極點,可是他卻隻能無力地閉上雙眼。


    當林知吾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躺在一間華美且溫暖的屋子裏,他的身下,是鋪著一床厚厚棉絮的大木床,身上蓋著厚實暖和的棉被。


    醒來的第一時間林知吾便想到了他的弟弟林知升,四處張望卻沒有看見林知升的身影,林知吾慌了,赤著腳就跑出了屋子。


    寒冬的地麵,涼意刺骨,可是彼時林知吾卻完全不在意,心裏隻有他的弟弟林知升,他在這個世上僅剩的親人。


    當林知吾推開房門的那一刹,林知吾愣住了。


    林知吾看見的,是一位麵目和藹的老爺爺抱著他的弟弟林知升坐在屋外院子裏一張鋪著毛茸茸的毯子的躺椅上曬太陽。弟弟臉上的笑容很天真很快樂,看晃了他的眼。


    當天林知吾就知道,救了他們兄弟二人一命的是大梁京都縐平富商朱靖朱老爺。


    那天,朱老爺外出歸來,看見林知吾暈倒在朱府府門前,小小的林知升趴在林知吾身上哭得昏天黑地,朱老爺便將他們兄弟二人帶迴了朱府。


    林知吾因高燒昏迷了四天,那四天裏,朱老爺一直都讓人悉心照顧著林知吾還有林知升。


    朱老爺後來問了林知吾的身世,可憐林知吾兩兄弟,便將林知吾和林知升留在朱府當起了家丁。


    彼時,朱老爺見林知吾和林知升都還隻是孩子,也未讓他們兄弟倆做過什麽粗活重活,隻是每天清晨給朱老爺打盆洗臉水,在朱老爺寫字時為朱老爺研磨。


    住進朱府後的半個月是小年,那天,林知吾認識了將將從書院迴朱府準備過大年的二少爺朱梓陌。


    彼時,林知吾隻覺得,朱梓陌是個十分溫和有禮的男孩,雖小他一歲,卻比他知道的懂得的要多得多。


    同一天,林知吾又認識了大少爺朱梓堯,第一眼林知吾就不喜歡這個什麽大少爺,甚至可以說是厭惡的。


    半年後,林知吾成了朱梓陌的貼身侍讀,林知升則仍舊留在朱老爺身邊侍候。


    朱梓陌一直都對林知吾很好,幾乎是拿林知吾當手足看待的,不論朱梓陌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始終不會落下林知吾那一份,隻是幾乎每次林知吾都將朱梓陌給他的吃、玩等物背地裏偷偷塞給了他的弟弟林知升。


    後來,在林知吾十五歲,朱梓陌十四歲那年初冬,朱老爺突然就去了。


    因朱老爺的離世,林知吾和林知升都著實傷心了一陣,也流了不少淚。


    彼時,林知吾看見朱府幾乎所有人都流淚了可是卻獨獨沒見朱梓陌流淚。


    朱老爺出殯那天,朱梓陌連一滴淚都沒有落。


    林知吾當時是討厭過朱梓陌的,他覺得朱梓陌太無情了,自己的親爺爺去世朱梓陌都沒有落一滴淚,更何況,朱老爺生前是那樣的疼愛朱梓陌。


    但是,在朱老爺出殯後的那天晚上,林知吾之前的所有討厭都煙消雲散了,因為他看見了躲在朱老爺的書房裏默默流淚的朱梓陌。


    林知吾至今還記得,那晚,朱梓陌靜靜地坐在朱老爺生前常用的書案前,細細撫摸著朱老爺生前最愛用的那隻狼毫,默默地留著淚。


    林知吾就在一旁站著,直到他也被朱梓陌的悲傷感染得落下淚來。


    林知吾更加記得,那晚,朱梓陌在拭去臉上的淚痕後看著他,問他:“知吾,你願意一生一世效忠於我,絕不背叛,對我不離不棄嗎?”


    林知吾當時沒有絲毫猶豫,很幹脆地點了頭.


    然後,第二天深夜,林知吾見到了朱梓陌彼時手下最得力也是最受朱梓陌信任的四名幹將:青龍、白虎、玄武、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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