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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漢靈帝中平六年(公元一八九年)六月初六日。


    午後,一陣滂沱大雨剛剛過去,天空的烏雲漸漸撥開。先是雲罅中露出藍色的天幕;然後雲層的裂口,像被撕碎的麵紗,越來越擴大;終於明淨碧藍的天空整個地展開在東漢京都洛陽城之上。接著,


    一輪雨後驕陽,便無遮攔地放射出火辣辣的光焰,射得洛陽城內郊外處處冒煙吐氣;射得文陵山上那數萬名披麻戴孝的送葬男女個個臉上灼痛,啼哭無淚。


    剛剛葬入“文陵”的亡魂,不是別人,正是在位二十二年的東漢第十一代皇帝劉宏(諡號靈帝)。兩個月前,劉宏因暴病駕崩於嘉德殿,年僅三十有四。比起享年六十二的漢高祖劉邦、七十的漢武帝劉徹、六十四的東漢光武帝劉秀等幾位有作為的祖宗來,他顯然是個短命鬼。至於他為什麽短命,隻要從他臨終前發出的,“寡人縱欲過度,被萬千女人掏空了精血”的悲哀歎息中,便知其致命的要害。


    其實,這位皇帝的累累劣跡,無須聽他臨死時的懺悔,洛陽城內城外,早已家喻戶曉,人人皆知。


    他昏庸無能,重用宦官,縱容張讓、趙忠、段珪、夏惲、郭勝、宋典、孫璋、高望、張恭、蹇碩等十位中常侍弄權亂政。中常侍是皇帝的侍從官,東漢專由宦官擔任。他們出入官廷,掌理文書,傳達詔令,本來權力就大得很。靈帝劉宏對張讓等十常侍又特別寵愛,給他們封侯添爵,讓他們把持朝政,以至掌握全國的兵權。中平三年二月,任命宦官趙忠為車騎將軍,統轄全國兵馬鎮壓黃巾之亂。中平五年八月,設置西園八校尉,任命蹇碩為上軍校尉,統領中軍校尉袁紹、下軍校尉鮑鴻、典軍校尉曹操、助軍左校尉趙融、助軍右校尉馮芳、左校尉夏牟、右校尉淳於瓊。甚至大將軍何進也歸蹇碩統治。


    這位年輕皇帝,還甚為得意地說,“張讓是我父,趙忠是我母。”完全喪失了一個皇帝的尊嚴。也因此,這些宦官無所畏畏,為所欲為,貪貼枉法,搶掠民財,大建比皇宮還豪華的私宅;而且屢興“黨獄”,任意迫害正義的朝官、士大夫和太學生;其子弟黨羽遍布州郡,為非作歹,魚肉百姓,使海內塗炭二十餘年。


    劉宏最熱衷於犬馬聲色。他大興土木,在洛陽宣平門外,築起兩座大花園,署名“畢圭苑”,分列東西。東畢圭苑,周圍一千五百步;西畢圭苑,周圍三千三百步。兩苑旁又增造左右兩個“靈昆苑”。四苑內的亭、台、樓、閣,無不富麗堂皇。又遍植綠樹、紅花、翠草,還有假山、魚池、銅人、石俑、石馬巧置其間。苑苑風景優美別致,環境清靜幽謐,恍若世外仙鄉。特別是西畢圭苑,有一條清瀅澄澈的溪流從東到西穿苑而過,直通洛水。他命人在溪旁挖鑿一個周長百丈的大水池,池中放入菌墀香草,池水入溪,香飄數裏,取名為“流香溪”。池旁又蓋起一座寬敞的館舍,賜名為“裸遊館”。他甚至還親自導演了一場人狗交媾的惡作劇。


    正是這位不理朝政的皇帝,隻知寵信宦官,耽情淫樂,讓十常侍弄權,造成朝廷紊亂,政治腐敗,苛征暴稅,百姓易子而食,終於爆發了百萬黃巾之變,出現了群雄四起,天下大亂的局麵,把一個好端端的劉氏漢室江山,置於風雨飄搖、朝不保夕的態勢之中。


    因此,舉國上下對這位皇帝之英年早逝,並不怎麽悲痛,相反的還暗暗慶幸。慶幸這位害國害民的昏君,早早入土為安,魂歸西去。葬禮一結束,數萬送葬的男女,好象駭怕被大行皇帝的鬼魂抓去陪葬似的,無不爭先恐後地下山來。


    走在隊伍最前麵的,是兩個月前即位的十四歲皇帝劉辯(諡號少帝)和他的生母何太後的鑾輿,緊接著是少帝的異母弟、九歲的陳留王劉協的車駕。然後是靈帝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和三千宮女。最後是“三公”(司徒、大尉、司空)、“九卿”(太常、光祿勳、仆射、大仆、衛尉、廷尉、大鴻臚、大司農、少府)以及文武百官的隊伍。唯不見主持朝政的國舅、大將軍何進的影子。


    此時,一位麵容清、目如鷹視、又矮又瘦的老人,穿著黑色便服,尾隨著送葬歸來的熙熙攘攘人流,步進了洛陽城。


    2


    這位老人姓王名允,字子師,太原郡祁縣人,現年五十有二。他少年時就有鴻鵠之大誌,勤於習誦經書,朝夕不忘馳射,同郡人皆說他有王佐之才。


    年十九,便為郡吏。當時,小黃門趙津貪橫放恣,為一縣巨患,王允捕殺之。由於宦官報複,被迫歸家三年。複仕後,任刺吏別駕從事、司徒府侍禦史,直至豫州刺史。


    東漢地方政權設州、郡、縣三級。縣下又設鄉、亭、裏三梯基層政權。州設刺史(後稱州牧),郡為太守,縣稱縣令;鄉設三老;亭有亭長,裏叫裏魁。全國分十二州(豫、充、徐、青、涼、並、冀、幽、揚、荊、益、交),另有司隸尉直轄的首都洛陽周圍一州,合為十三大行政區,統轄天下一百多郡。


    刺史為一州的最高行政長官,王允在豫州刺史任上,忠於職守,政績輝煌。漢靈帝中平元年,他協同左中郎將皇甫嵩、右中將朱俊,剿撫黃巾軍,立有巨功。當年十二月,他從被俘的黃巾軍頭領身上搜查出一封張讓私通黃巾的親筆密信,當即奏呈皇上。不料漢靈帝對於這樣一個證據確鑿的背叛朝廷要犯,隻輕責一頓,竟不治其罪。於是,王允遭到了手握重權的張讓報複,將他投入大獄。好心的朋友見王允得罪權宦難免一死,不忍見其受辱淩遲,便含淚送毒藥勸他自盡。


    王允投杯而起,出就檻車,厲聲道:


    “吾為人臣,如獲罪於君,當伏大辟以謝天下,豈有乳藥求死乎!\\\"


    他在獄中受盡酷刑,正要牽出斬首之時,大將軍何進與太尉楊賜、司徒袁隗等大臣共同上疏保奏,才減去死刑。後何進等再次請求皇上,才把他釋為庶民。


    王允懼怕再次入獄,乃變換名姓,先後隱居河內、陳留山村,長達五年之久。在這五年之中,他一天沒忘複仕。幾天前,得悉靈帝駕崩,皇子劉辯即皇帝位,何太後臨朝聽政,大赦天下,改年號為光熹,命大將軍何進主持朝政,王允便從陳留山村趕迴京都奔喪。說是奔喪,實是以此為名,欲拜何進大將軍門下。


    如今,王允重踏上洛陽的繁華街頭,真有恍若隔世之感,忍不住左顧右盼,縱觀橫看這煙花世界的都市風光起來。


    洛陽位於黃河中下遊南岸的伊洛盆地。洛水、伊水、穀水和澗水四條河流蜿蜒其間,雨量充足,林木繁茂,物產富饒。洛陽東有虎牢關可供扼守,西有函穀關可作屏障,南有嵩山和伊闕當其門戶,北有邙山和黃河為其依托,進可攻,退可守。所以洛陽成為曆代帝王建都的首選之地。商朝從湯至仲丁共六代十一王,均在這裏建都。東周以洛陽為都長達五百多年之久。


    漢高祖劉邦在洛陽稱帝,後聽取張良、婁敬的奏請,才遷都至地勢更為險要的鹹陽,並改名為長安。東漢光武帝劉秀登基以後,就定都洛陽,經過十一代東漢帝王大興土木,廣建官殿和台、觀、館、閣、苑圍、池塘,使洛陽城空前的雄偉壯觀,商業也無比的繁榮昌盛。市區範圍長寬各十五裏,人口達數百萬之眾。


    王允正走上穿城而過的洛水北岸橋頭,突然背後傳來洪鍾般的聲音


    “啊,這不是子師兄嗎?”


    王允迴頭看時,這人六十歲左右,身高七尺二寸,四肢矯健,雙目如電,滿臉紅光,長長胡須如雪皓白,頭上一頂“貂蟬冠”戴得嚴嚴實實。王允端詳片刻,便認出是文武全才的北中郎將、大學者盧植,便驚喜地喊道:


    “盧大哥,原來是你!隻五年不見,你的胡須怎麽變得這麽白呀?差一點我都認不出來!”


    “唉,別提了。”盧植長歎道:“皇上昏,奴升天,人妖顛倒,忠臣遭殃。五年前我連破黃巾,斬獲萬餘。張角大軍逃走廣宗城,閉門不出。我築圍鑿塹,造作雲梯,正當破之,不料朝廷卻遣小宦官左豐前來視軍,向我索取賄賂,我說,軍糧尚缺,哪有錢奉承天使?左豐挾恨報複,迴朝廷誣我固壘不戰,等待天成,惰慢軍心。那昏君不問青紅皂白,便命河東太守董卓為中郎將,奪我兵權,派朝使用檻車,押解我迴京問罪。我蒙冤入獄十個月,受盡侮辱答打,氣得我七竅冒煙。這一氣之下,胡須就全白了。後來皇甫嵩極力保奏,方得出獄;又蒙何進大將軍召我為尚書至今。不過,同那些被宦官誣陷入獄致死的司徒陳耽、太尉張廷、郎中張鈞等一大批冤魂相比,我還算幸運了。子師兄,你比過去瘦多了。看來,這幾年你隱居山村受了不少苦吧?”


    “山村生活苦一些倒沒什麽,就是像你所說,閹奴升天,人妖顛倒,忠臣蒙冤,心裏有氣。這一氣之下,人就變瘦了。”


    “子師兄,我們倆都深受閹奴陷害,又都絕處逢生,正是同病相憐,同氣相投,今天你難得從山村迴都,就讓我做東,請你到水北“含香院聽歌喝酒,一醉方休!”


    “含香院?”王允驚問:“含香院不是有名的煙花樓嗎?”“煙花樓又怎麽樣?那身為萬民之主的靈帝劉宏,身邊美女如雲,還常逛含香院尋花問柳,我們隻到那裏聽歌喝酒,有什麽不行?”


    “盧大哥風流倜儻,有此閑情雅興,我自然不反對。不過,我王允可不喜歡到那種吵吵鬧鬧的地方喝酒。”


    “子師兄離京多年,有所不知。四年前含香院來了一位堅持“賣笑不賣身的絕色美女,芳名叫貂蟬,可是一位難得的奇女子。人長得驚世駭俗的美,誰見了都會忘神丟魂,這還是其次。更主要的是為人聰明伶俐,天文地理無所不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那歌喉,那舞姿,那口齒,更是蓋世難尋。”盧植頓了頓,說:“子師兄,你困守窮鄉僻壤五年,應該到那裏開一迴眼界,我包你一見到貂蟬,便會賞心悅目,榮辱皆忘。”


    不容王允猶豫,盧植便挽住他的手,催促道:“走吧!走吧!”


    他們穿過熙來攘往的水北市井,直往含香院方向走去。一路上王允心裏想道:


    “人可是會變的。這位博古通今的大儒盧植,向來淡薄女色,什麽時候開始也變得風流起來?”


    盧植字子幹,涿縣人。少年時師事馬融。馬融是東漢明帝馬皇後的從侄,馬融不拘小節,居處服飾,好尚奢華,常在高堂中懸掛紗帳,前授生徒,後列女樂。弟子依次講授,免不得紛心靡麗,竊及聲色。另有盧植在受學數年之中,目不邪視,未嚐轉瞬。等到學成辭歸,盧植闔門教授生徒,招收了劉備、公孫瓚等一批淡泊女色、胸有大誌的高足。他秉性剛毅,能識大義,有誌濟時。後來朝廷征召他為博士,出拜九江、廬江各郡太守,並有政績,入補議郎,轉為侍中。至靈帝光和元年(公元一七八年),就遷擢為尚書。他見宦官亂政,忠臣無辜遭禍,不由得觸動熱誠,向靈帝上陳改良朝政的“八事”,可惜靈帝無一采行。後來,官拜北中郎將,剿黃巾有功,卻因拒絕向宦官行賄險些問斬。如今,他年屆花甲,卻對一個美女難以忘懷。看來,食色乃人之本性,即使飽讀經書的盧博士也不例外。


    王允想到這裏,不禁哈哈大笑不迭。“你笑什麽?子師。”盧植不解。


    “我笑盧大哥人老心不老,竟對一個風塵女子發生如此濃厚的興趣。”王允直言不諱。


    “子師兄,你這樣講簡直是對一代絕色佳人的褻瀆。其實,絕色美女是人類最亮麗的動物,一個朝代如果沒有一位堪稱絕色的美女,這個天下,便缺少了一個最美的亮點,仿佛給人一種荒蕪的感覺。你記得春秋詩人寫的那首衛風‘碩人嗎?”盧植正色道。


    “記得!”


    王允也是一位造詣很深的學者,便順口朗誦起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頸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這首八百年前的詩歌,好象就是為今天的貂蟬而作。放在她身上還覺得描寫得不夠。”盧植笑道:“我們的先聖孔夫子,盡管對這首讚頌美女的‘碩人’,斥之為淫聲,但他卻欣然應邀去見南子,還不恥於同這位美人比肩乘車,穿街走巷而過這說明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隻是人心花蛤殼,每人的愛法不同而已。”


    “想不到盧大哥,一心精研《五經》,補續《漢記》,著述《尚書章句》、《三禮解詁》,原來對美女也有一番探究,小弟自愧不如!”王允連聲讚道。


    他們邊走邊談,終於來到含香院。一進過廳,盧植便指名要貂蟬侑酒。不料,那當差的卻畢恭畢敬地說:


    “很不巧,兩位老爺。貂蟬姑娘今天生病臥床,不能唱歌侑酒。不過,我們含香院姑娘個個花容月貌,我另請兩位會唱歌的年輕粉兒,陪你們喝酒,如何?”


    盧植好生掃興,半晌不吭聲。而王允卻不以為然,笑道“盧大哥,既然今天見不到貂蟬,那我們就換一個清靜的酒館,邊喝酒邊談天也好!”


    “好吧,到臨江樓去!”盧植口裏雖這樣說,但兩隻腳卻不肯動。還是王允拖著他,才不願地往外走。


    3


    “臨江樓”臨江而建,風景很美。臨窗可望碧波蕩漾的洛水河上來來往往的船隻,那河中遊水的青少年和河邊洗衣的姑娘嫂子。此刻正是晚餐時分,二樓寬敞的大餐廳裏已經坐滿了吃飯喝酒的人。酒樓當差的見是常客戶尚書到來,便熱情地帶他們進一間小包廂裏。


    一碗鹵水豬頭肉,一盤青椒炒豆腐,兩碟五香花生仁,外加兩壺山西竹葉青,轉眼間就擺上桌來。王允中午未吃飯,肚子轆叫,忙於夾菜吃。盧植幾杯酒下肚,話便多起來:


    “子師兄,貂蟬這種絕色美女,我看幾百年才能出一個。春秋的西施、前漢的王昭君,我們雖然沒有見過,但我憑感覺,當今的貂蟬完全可以同西施、昭君相媲美。今天我們沒有見到貂蟬真是天大的遺憾。子師兄,看來你這個人沒有眼福!”


    王允滿心想複官,那有閑情逸致看美女?但是見盧植念念不忘貂蟬,很有點魂不守舍的樣子,他也不免萌生起對這位不凡女子的興趣來,便笑著說:


    “盧大哥,王允我雖然沒有眼福,但耳福總該有嘛!那位貂蟬常常陪你喝酒,你不妨對我說說她是怎樣的聰明美麗吧!”


    “其實,我忙於寫書,也隻見過她一迴,還是四年前的事。那時,我剛從大獄裏出來。你想想,一個人在非人的監獄裏苦熬十個月,該多麽想快一點見到親人嗬!然而,我趕迴家一看,卻是空無一人。這使我大吃一驚。原來我在坐牢期間,你嫂子受驚得病,撒手人寰;兒子媳婦怕受株連,投奔山東親戚家去。我一時心中惆悵,神思飄忽,便迷迷糊糊地走到含香院去,希冀求得一點精神上的慰藉。所以才有幸遇上貂蟬。——來,幹一杯!”


    “幹!”王允呷下一口酒,問道:“盧大哥既然那麽喜歡貂蟬,為什麽不娶她為續弦,以填補盧尚書夫人的空缺呢?”


    “這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感情事豈能勉強?”盧植放下酒杯,揮一下手道:“子師兄,你別打岔,聽我慢慢道來。”


    那是中平二年(公元一八五年)四月初六,盧植從大獄出來的那天傍晚。他獨自來到含香院,一步踏進前堂,那位徐娘半老的鴇母便嘻皮笑臉地迎出來:


    “盧老爺,聽說你遇到大難。不過,你大難無恙,必有後福。”“老板娘,我好煩悶,請一個清氣的姑娘,陪我喝酒談天好嗎?”盧植道。


    “好,好。”鴇母滿口答應:“盧老爺,算你有豔福,本院昨天新來


    一位罕見的絕色美女,還是一個完璧。如果老爺喜歡,今天就讓你梳弄一番。”


    盧植心裏一熱,道:“是嗎?”“我有幾個膽,敢騙大人?”鴇母道。


    “不過,這還要看姑娘本人願意不願意?老夫從來不強人所難。”


    “老爺說那裏話,幹我們這一行的姑娘,豈有不願意之理?”鴇母道:“不過,有言在先,如果成了好事,可要五百兩銀子。”


    “如果不成呢?”盧植問。“分文不取。”鴇母說得很幹脆。“一言為定。”盧植也說得很幹脆。


    鴇母帶盧植七拐八彎,來到二樓的一個閣房裏。這是一個套間,外會客廳,內臥室。鴇母一進門,便高聲喊道:


    “女兒,有客人。”


    “媽媽,我——”那姑娘從臥室出來,見來了一個老人,嚇得往牆角躲。


    盧植循聲看去,隻覺得眼前一亮,仿佛有一道光芒,直照心田,頓時呆了。半晌,才迴過神來,驚唿道:


    “天哪,我不是在做夢嗎?這人間哪有這麽美麗的姑娘?”“老爺,滿意嗎?”鴇母笑眯眯地問。


    “當然,當然!”盧植問:“請問這位仙女的芳名?”那鴇母看一眼盧植的貂蟬冠帽,靈機一動,隨口道:“她的芳名就叫貂蟬。”


    “貂蟬?好名字,好名字。”盧植脫下貂蟬冠,拿在手裏,大笑道:“我喜歡這貂蟬冠,一出獄便戴在頭上。”


    “貂蟬,你別害怕。這位老爺是當今的一位大英雄。他雖然有些年紀,但心腸好,又多情又溫柔。媽媽知道你今夜是平生頭一迴,膽子小,怕羞,特地請他來開導你,讓你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如果是年輕的粗野客人,那你會受不了。”那鴇母重重地捏著貂蟬的手,瞪她一眼道:“你明白嗎?”


    貂蟬那雙纖纖玉手被鴇母使勁地捏著,捏得她疼痛難忍,冷汗直流。她知道這是鴇母暗中對她的警告。她覺得自己將成為一隻待宰的小兔子。忽然怒吼道:“不,我不願意!”


    這突如其來的一聲怒吼,仿佛悶雷炸響,把在座的盧植、鴇母和奴婢夏兒都嚇懵了。


    最先迴過神的盧植嘿嘿笑道:


    “貂蟬姑娘不願意,那就不要勉強了。老夫就到別的姑娘房間喝酒。”


    他說完便要走。


    鴇母豈能甘心讓已經進來的孤老走掉?便陪笑道:


    “盧老爺,你千萬別介意。剛來的姑娘,頭一迴都是這樣吵鬧,可是一、二迴之後,習慣了,還搶著拉客。你老人家應該有信心,千萬別錯過良機,這可是一朵傾國傾城的奇花呀!”


    盧植被鴇母說得動了心,捋著長長的白胡須道:


    “老夫今年五十六,見過的世上美女不算少,可就是未見過貂蟬這樣超塵脫俗的絕色姑娘。如果姑娘願意,別說你開價五百兩銀子,就是一千兩我也願意。不過,我看得出這位姑娘的芳心,不是用錢可以買到的。”


    那鴇母聽得眉開眼笑:


    “我當然相信大老爺的許諾,但我更相信貂蟬會喜歡你。自古美女愛英雄。貂蟬不愛你,還愛誰?你放心坐吧!先喝酒,講講話,然後才成就好事。我和夏兒先退出去,免得貂蟬姑娘害羞。”


    那鴇母說著,便拉著夏兒的手,鎖上門,走了。


    房間裏隻剩下一男一女,盧植又忍不住看一眼貂蟬。隻見她烏發披肩,皓齒如雪,眉毛如畫,雙眼清澈如寒泉,一張臉就像十五的月亮,光潔亮麗。她那身上處處都顯出青春少女的窈窕體態,宛如忽然從那碧綠搖曳的池塘之間出現的含苞待放的蓮花,清雅飄逸,美豔無比。盧植越看越不忍,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


    好長時間過去了,誰也沒有講話。房間裏很靜,隻有那一對不停地流著油淚的紅燭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響。貂蟬四肢顫抖,兩顆晶瑩的淚珠溢出,盧植更覺得楚楚可愛。他終於鼓起勇氣開口道:


    “貂蟬,你別害怕,我是一個老好人,你坐下,坐下好好談!”盧植本來聲如洪鍾,在戰場上英勇無敵,但在貂蟬麵前,他的聲音卻顯得底氣不足。


    “老好人還會幹這種事?”貂蟬冷笑道。盧植被說得無地自容,紅著臉道:


    “你說得對,我本不應該來的。可是,我夫人死去,中饋無人。我剛從大獄出來,太煩悶太寂寞,所以又不得不來。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老夫雖然算不得一個英雄,但也有七情六欲。請仙女別見笑!”


    突然,貂蟬跪伏於地,連連叩首道:


    “爺爺,你可憐可憐我這個無依無靠的孫女吧!”


    “啊!”盧植被她這一跪一喊,驚愕了,竟一時不知所措。似乎過了許久,他才醒悟過來,嘿嘿笑道:


    “貂蟬,你有話起來說,老夫聽著。”


    “爺爺,您已五十六我更相信你是一位大老好人我想,一個當爺爺的怎麽會忍心做出這種事呢?”


    “姑娘說哪裏話。這時代姑娘早熟早婚,常言道,十三歲做人長子長媳婦。你已經十六歲,年逾及笄,不小了。我年紀雖然大你許多,但男女之間的事,和年齡是沒關係的。我一見到你,就非常疼惜你,竟不忍離開你。你是仙女,和你在一起,我一定會快樂勝如仙呢!不過,你放心,我不是尋花問柳之人,如果你願意,我就正正當當贖你迴家,當我的正室夫人。”


    “可爺爺有沒有想到?而我卻有可能痛苦似油煎。你是老好人,老好人怎麽會做出讓別人痛苦的事呢?”


    貂蟬的一席話,說得盧植一時沒了言語。終於使他動了惻隱之心,點點頭道:


    “你真聰明,我看得出,你情有所鍾,正為一個自己所心愛的青年人守節——好吧,我放過你,成全你,你起來吧!”


    貂蟬欲起身,但眼睛一閃,又叩首道:


    “爺爺你是老好人,好事做到底。孫女此生燒香拜佛,祝長福長壽,一生平安。”


    盧植聞說,稍稍沉思,便哈哈大笑道:


    “你的心思我已經明白了。你是叫我對鴇母說,你已經被我開導過了,讓我給她千兩銀子,免得你挨打受罵是嗎?”


    貂蟬點點頭,問:“你願意嗎?”


    “好吧,我答應你。”盧植也點點頭。


    “謝爺爺。”貂蟬歡天喜地起來:“爺爺,我陪你喝酒解悶,再為你唱歌跳舞,好嗎?”


    “好哇,好哇!”盧植簡直受寵若驚。


    酒一杯一杯喝,歌一首一首唱,舞一曲一曲跳,話一籮一籮講,直到次日天明,鴇母端兩碗紅蛋喜麵,敲門進來賀喜,盧植才心滿意足地站起來對鴇母告辭道:


    “昨夜我和仙女度過一個良宵,等於上一迴天堂,終生難忘。她怪可憐的,請媽媽多多照顧姑娘,千萬別打她!”


    “盧老爺言重了。貂蟬昨夜讓老爺成仙,你我她三方都如願以償。我疼她都疼不夠,怎麽會舍得打她呢?”鴇母從盧植手中接過千兩銀子,嘻嘻笑道:“老爺慢走,今晚有空再來。”


    盧植講得很坦然,好象是講別人的故事。王允聽得入迷了,竟忘記了喝酒。追問道:


    “貂蟬何方人氏?這麽聰明美麗的姑娘怎麽會入火炕?”突然,有位將軍模樣的人走進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盧尚書,我就知道你在這裏喝酒。何大將軍請你到府上議


    盧植見來人是何進的部將吳匡,便招唿道:“將軍請坐,陪我們喝兩杯再走。”“不了,大將軍請你馬上去。”盧植指著王允,對吳匡說:


    “我介紹一下,這是原豫州刺史王允大人。今天剛從陳留山村迴都奔喪。”


    吳國驚喜道:


    “原來是王刺史大人。何大將軍派人四處尋找你,就是找不到。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謝大將軍。”王允站起來拱手道。


    “好吧,我們三人一塊走!”盧植站起來,隨手丟一兩銀子在桌上。


    4


    夜色朦朧,王允和盧植坐在吳匡的馬車裏,離開了水北“臨江樓”,穿過五光十色的繁華街市,跨上長長的洛水橋,往城南大將軍府邸方向駛去。


    洛陽城的格局,依然保持戰國時代那些大都會“左祖右社,麵朝後市”的模式。帝王宮殿、皇家苑囿、公卿府邸,以及十一代東漢皇帝先後營建的台、觀、館、閣,都在洛水南岸。而商賈工巧、集市裏坊、百姓住宅,則統統聚集在洛水的北岸。


    何進大將軍的府邸在城南的最東頭,是何進從郡守級的河南尹,榮升為位比“三公”的大將軍時新建的曲徑幽深的大院。馬車在院大門嘎然而止,已是夜晚戍牌時分。天上隻有幾顆冷星俯視著這


    一家由屠戶出身的貴寵豪宅。若是在白日,人們能清晰地辨出,整個庭落以中央的正廳堂為界,被截然地劃開為前後兩大部分。前部,進院大門正中有一條已被那猶如龍般的紫藤所覆蓋的紅磚引道。引道兩旁是用青磚砌成的矮牆,牆台上擺滿姹紫嫣紅的各式各樣花盆。後部,穿過高大寬敞的正廳堂,便是樓台亭閣、假山水池、花圃草坪。最後麵,才是三幢兩層的大樓房,約有九十間廳室。


    王允、盧植跟著吳匡,來到了中座一樓的大將軍議事堂。在如同白晝的燦爛燈火的大堂中,已經坐滿了十來個文武官員。


    “子師兄,你可來了。快請坐!”何進親切地對王允喊道。雖然已榮升為萬石俸秩的極位高官,何進依然保持賣肉時那種熱情迎人的風度,他向王允招唿過後,頓即起身迎出門口,拉住王允的手道:


    “這幾年你受委屈了。現在,我命你為大將軍的從事中郎。”“謝主公栽培。”


    王允向何進頓首後,隨即同議事堂裏的諸君拱手,算是招唿,然後欠欠身坐在末座上。


    何進複坐在主位的座椅上,麵對眾人道:“宦官誤國害民,朝野無不恨入骨髓。現在,統管西園八校尉的宦官蹇碩雖然已經被我們誅除,支持蹇碩的董太後也已命赴黃泉,但張讓等中常侍仍然掌握朝政大權,他們近侍皇帝和皇太後,隨時都有弑殺皇帝,僭立新帝之危險。即使不論廢立,但對年幼的皇帝也有蠱惑、蒙蔽、左右的力量,勢必重演前朝宦官專權亂政的悲劇。我和中軍校尉袁紹多次策劃誅除宦官閹黨。昨天,我將此事入告皇太後,但她說,宦官統領官禁,從古至今,漢室朝廷都是這樣,不可罷黜他們。況且先帝屍骨未寒,我楚楚女人,怎好拋頭露麵和士人朝夕共事?太後說的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如今我何進左右為難,我妹太後之意,我不敢違反;奸虐宦官不除,我又不肯甘心。諸位有何妙計教我,盡管道來。”


    會場裏鴉雀無聲,個個低頭沉思。忽見一人挺身站起來道:“可暗召四方英雄之士,帶兵進京,盡誅十常侍閹黨。此時事急,不容太後不從。而主公可偽裝不知,從中取便。這樣,宦官既除,又不傷你們兄妹之間的和氣。”


    眾人抬頭望去,乃中軍校尉袁紹。袁紹字本初,汝南郡汝陽人,前司徒袁逢之子,現太傅袁隗之侄。


    “妙計,妙計!”何進拍手道:“本初之計,兩全其美,可為我排憂解難了。”


    突然,座上一人站了出來,哈哈大笑道:


    “此乃‘引狼入室’之敗策也,萬萬使不得。其實,宮中的宦官,古今皆有。但君王不該寵信他們,投之大權,使他們釀成禍亂。現在要懲治他們之罪,應當誅殺首惡分子,隻要命一獄吏去辦就夠了,何必遍召外兵呢?欲把宦官全部誅殺,計劃必定泄露出去,吾料這件事是要失敗的。”


    何進抬頭一看,乃是典軍校尉曹操。曹操字孟德,乳名阿瞞,現年三十五歲,沛郡譙縣人,前太尉曹嵩之子。他從小機靈聰明,多謀慮,善應變,但負氣仗義,愛打抱不平。二十歲,被薦為孝廉,做了郎官,後依次升遷為洛陽北部尉、頓丘縣令、朝廷議郎、騎尉、濟南相、東郡太守。朋友許劭說他是“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他聽了大笑而去。何進聽曹操這樣說,覺得也有道理,便笑笑問:“以孟德之見,怎樣誅除首惡?”


    “主公獨秉朝政,大權在握,手下又有強兵驍將,欲除權宦,易如反掌。你可下詔給我和本初,帶兵進宮,搶先將張讓等幾個首惡捕入詔獄,當即處死。然後你再告訴皇太後,陳以利弊,大事不就成了?”曹操道。


    “那太後怪罪我僭越非禮,如之奈何?”何進問道。


    “太後女流之輩,安知天下大事?她手中又無兵,如不服,便請她還政,一旁休息去。為國家計,這有何不可?”曹操理直氣壯地道。


    何進聽到要何太後還政,拍案而起道:


    “孟德心術不正,這豈不是教我做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曹操見何進動怒,立即退出,邊走邊說:“何進無謀少斷,辦不成大事!”


    他連家也不迴,隻帶了幾個親隨騎兵,趁黑溜出洛陽城,抄小路朝東邊家鄉譙縣方向急馳而去。


    “主公息怒,孟德之說,並非不可取,隻是你不願為之而已。既然不為,可另想辦法誅殺閹黨。”盧植道。


    “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召外兵進京,脅迫太後。”袁紹道。“依本初之見,召何方軍旅進京為佳呢?”何進問道。袁紹沉思片刻,道:


    “我統觀天下兵馬,唯涼州刺史董卓實力最強。他手下有英勇善戰的西涼兵二十萬。此君也敢做敢為,可一舉殲滅十常侍。”


    “董卓為人,狼視豺聲,麵善心狠,蠻氣十足。他入禁廷,必生禍害。”盧植反對道:“董卓向來驕傲,目中無人,我行我素。他曾多次怠慢太尉張溫、左將軍皇甫嵩的將令,甚至還兩度抗旨。如召他進來,無異‘引狼入室’,望主公三思而行之。”


    “我為大將軍後,曾兩度到西涼視軍,所以對董卓頗為了解。”何進呷一口茶後,介紹道:“董卓年少時喜歡行使俠義,曾在羌族各地漫遊,和許多羌族頭領都有交往。嗣後迴家從事農耕,頭領中有來投奔他家的,董卓都殺掉耕牛和他們一起飲宴作樂。各位頭領感謝他的好意,迴羌地爭相聚斂牲畜財物,得到各種牲畜一千多頭,贈給董卓。董卓身高馬大,體力超群,智謀過人,武藝出眾,他能在馬的兩側各掛一個弓箭袋,左右開弓地飛馳射發。早期,董卓跟隨中郎將張奐征伐並州立功,封為郎中,得細絹九千匹的賞賜,全部分給手下官兵,一無所私。後曆任廣武縣令、涼刺史、中郎將。他應召在西邊抵禦韓遂叛軍時,被數萬羌胡兵包圍,糧食斷絕,董卓裝出捕魚的樣子,在迴軍路上必經的那條河築堤擋水,形成大水池,使滿滿幾十裏的水停滯不流,讓他的兵從堤下通過。待羌胡兵追趕到時,他決堤放水,羌胡兵溺水無數。當時六支軍隊到隴西,五支軍隊都大敗,隻有董卓未損一兵一卒。所以,被升遷為前將軍,封整鄉侯。我觀董卓為人豪爽,敢做敢為,他手下的涼卅兵以羌人、胡人為基礎,個個英勇善戰。如要誅殺根深蒂固的宦官,我想非他莫屬。盧尚書你不要多慮。”


    “事不宜遲,主公既然決意召董卓進京,就速速行動。遲了,被宦官知道,反受其害。”袁紹勸道。


    “明天,吳匡就動身赴西涼召董卓進京。我現任命中軍校尉袁紹為司隸校尉,假節,專命擊斷。從事中郎王允為河南尹,控製京城軍政大權。尚書盧植複為中郎將,帶一隊兵馬,日夜巡行長樂宮周遭,監視宦官行動。武猛都尉丁原率十萬大兵堅守河內,以威脅京都的宦官。”


    何進講完,眾人皆說:“遵命。”


    5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眾人尚未開始行動,以張讓為首的宦官就得到情報,當即謀劃於密室,進行一係列反撲行動。


    老謀深算的張讓先找媳婦談。張讓在被閹之前已有一子,當上中常侍後,飛黃騰達,令自己的兒子與何太後之妹結為夫妻。這日他迴家,突然跪在媳婦麵前,哭哭啼啼道:


    “你大哥何進聽信讒言,欲殺我等中官。我一人有罪,將株連全家。你是我的媳婦,也難幸免。我已老邁,自己一死並不足惜。隻是不忍年輕的賢媳和兒孫大小因我而受誅連。賢媳是太後的胞妹,你們姐妹骨肉情深。你說一句,比我說十句還中用。我等有恩於太後,想當年太後因鴆死皇上寵妃王美人,觸怒了天顏,本已下詔處死,是我帶領中官披發跣足啼哭哀求,還花了數千私銀進貢皇上,才使太後遇險呈祥。何進也因妹貴兄榮,有了今天主秉朝政的大將軍地位。想不到他恩將仇報……”


    “公公請起,媳婦明白。”


    張讓媳婦見公公這般情辭墾切,感動得珠淚連連。她立即迴娘家,告訴了其母舞陽君。


    舞陽君聞訊立即進宮,對太後說:


    “我們一家本是屠戶,出身寒微,若非張讓召你入官,哪有今天?如今你長兄迷迷糊糊,欲除中官,你身為聽政的太後,為何讓他胡作非為”


    何太後笑道:


    “母親不要擔憂,女兒不會輕易聽他的。哥哥是個沒主意的人,往往受人左右。不過,他對我一向言聽計從。沒有我的禦旨,料他不敢輕舉妄動。請你老人家放心。”


    何進的大弟何苗,官拜車騎都尉,掌十萬大兵,是何進手下一支得力的勁旅。張讓又命媳婦請她的二哥何苗到家喝酒,席間,她向何苗大談對何家的恩德,並贈送何苗重金厚禮,使何苗不和其兄何進同心。


    董卓統帥西涼大軍二十萬,日夜操練,常懷異誌。突然接到何進的密詔,自然大喜過望。他哈哈大笑道:


    “天意呀天意!這是上天給我董卓成就大事的好機會。我這個英雄總算有用武之地了。”


    於是,他命女婿、中郎將牛輔,率領十萬大兵,留守陝西基地。自己帶李隃、郭汜、樊稠、張濟四虎將,提十萬兵馬,浩浩蕩蕩向洛陽進發。途至離洛陽七十裏的澠池,從事中郎李儒對董卓獻計道:“今雖奉詔,中間多有曖昧。主公何不差人上表,陳明入京之意,如此,才能名正言順,大事可圖。”


    董卓聽了大喜,便命李儒起草上表。表曰:“中常侍張讓等人,蒙受寵信,擾亂天下。臣聞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割癰雖痛,勝於養毒在身。從前晉國趙鞅興晉陽之兵,清除君王身邊惡人。臣董卓現帶兵鳴鼓到洛陽,旨在收捕張讓等人,以除宮中奸邪。”


    何太後得表大驚,立即召何進入宮責問,何進推說不知此事。太後急道:


    “我聞董卓生在漢、羌混居之處,為人狼殘賊忍。如今進京清除中官,正是狗去狼來。你立即下詔責其退兵。”


    何進不敢違抗妹妹何太後之命,便使諫議大夫種劭送詔書至澠池,命董卓停止進兵。董卓見詔大笑道:


    “這正是小兒做皇帝,把朝政大事當兒戲耍。一會兒下詔進兵,


    一會兒下詔止兵。我董卓堂堂大丈夫,哪能讓小兒當皮球踢。再說,我進兵除奸宦,上應天意,下合民心,堂堂正正,有何不對?”於是拒不受詔,繼續進兵至離洛陽二十裏處的“夕陽亭”下寨。


    張讓等宦官得悉董卓兵臨京都,料知難逃厄運,便策劃對句進的報複行動。


    時已八月初六。上午卯時,張讓等先在長樂宮嘉德殿內埋伏刀斧手五十人,然後到何太後那裏請求道:


    “臣聞外兵逼近京師,乃大將軍何進矯詔所為,旨在誅殺我等中官,望娘娘看在大行皇帝麵上,垂憐賜救。”


    “卿等既明智如此,速往大將軍府請罪,必得其寬恕。”太後道。


    “大將軍誅臣之意已決,去到他府上,臣等勢必身首異處。望娘娘下詔,宣大將軍入宮勸諭。如果娘娘不願賜救,臣等隻好在娘娘麵前請死。”


    張讓說罷,便與諸常侍個個叩頭流血。


    何太後哪知其中陰謀,當即親書下詔,命何進入宮議事。何進得詔,立即穿戴齊整,準備入宮。盧植諫道:


    “太後此詔可疑,恐怕是十常侍的陰謀,主公千萬不可貿然進宮。”


    何進不以為意,笑道:“太後親筆下詔召我進宮,有何陰謀?”袁紹霍地跳起來,道:


    “今召外兵的計謀已泄,十常侍對主公恨之入骨,必有加害之意。在董卓進京之前,主公萬萬不可以進宮。否則,勢必遭到張讓的暗算!


    “你等小兒之見,吾掌天下大權,太後又是我妹,十常侍敢奈我何?”何進大笑道。


    見何進不聽勸諫,袁紹、盧植隻好仗劍隨行。吳匡帶千名精兵護送。


    來到長樂宮南大門前,小黃門卻傳旨道:“太後隻宣大將軍一人,餘人不得進入。”


    袁紹、盧植正要理論,何進已昂首快步直入南大門內。旋即大門“啷”的一聲緊閉,把發呆的袁紹、盧植扔在大門之外。何進一到嘉德殿門前,便被張讓等團團圍住。張讓怒斥道:“董太後何罪?你妄以鴆殺。先帝國葬,你身為主政大臣,卻托疾不出。你本屠戶賤子,是我等舉薦,才有今天。你不思圖報,反欲加害。你說我等為‘濁’,則‘清’者是誰?如今天下大亂,難道都是我們中官之過嗎?———來人也,給我砍了。”


    何進見勢不妙,正想轉身逃走,卻被四麵的伏兵層層密密的圍殺,他來不及出手,瞬間就被砍做兩段。


    等候在大門外的袁紹、盧植、吳國見何進入宮久久不出。心急火燎,忍不住齊聲高喊:


    “請大將軍出官議事!”


    “大將軍謀反,已經伏誅,其餘協從,全部赦宥。”


    隨著穿透宮牆而出的張讓聲音,一顆鮮血淋淋的頭顱從宮牆裏高高飛起,在耀眼的陽光下劃了一道弧線,“噗通”一聲落在盧植的腳前。


    盧植見是何進的頭顱,大驚失色。他俯身抱起何進的頭顱,想起何進位高無謀,自做聰明,不聽勸諫,終於自投羅網,死於非命,不由得唏噓歎息。


    王允帶河南府中部椽閔貢趕來了,他想起何進對自己的知遇之恩,不禁心中一陣悲痛,忍不住接過盧植手中那顆雙目不閉的何進頭顱,放聲慟哭起來。


    袁紹見何進已死,激起他心中的衝天怒火,厲聲叫道:“閹官謀殺朝廷大臣,十惡不赦,願殺惡宦者,隨我衝呀!”憤怒的千名士兵,在且悲且怒的袁紹、吳匡帶領下,從南大門衝進了宮內。袁紹命士兵關住北大門,嚴守南大門,分頭搜尋閣黨。他們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無論老少長幼,但看他頦下無須,盡行殺斃。有幾個本非宦官,隻因年輕須少,也被誤殺。吳匡見何苗也在宮中,恨他受宦官賄賂,不和其兄同心,懷疑他與宦官同謀,便命手下人將他殺死。


    一場血腥的殺戮,從上午直殺到夜裏戌時,共殺死二千餘人。長樂宮內屍體橫陳,血流成河。可是,為首的張讓和段珪兩人卻沒有抓到。皇帝和陳留王也不知去向。


    原來老謀深算的張讓、段珪,始終把十四歲的少帝劉辯、九歲的陳留王劉協,當做為自己的防身盾牌,寸步不離這兩個小兄弟的左右,並趁混亂中將他們劫持離宮,出北城門,連夜走小平津。次日早晨走到黃河邊,終於被盧植、閔貢、吳國等帶兵追到。


    張讓、段珪見大勢已去,隻好跳河自盡。多年來為所欲為的十常侍宦官,一夕之間全遭誅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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