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總是比昏花的老眼更能識清人。


    一炷香前還覺得陌生的臉,這會兒逐漸熟悉,熟悉得令人憎惡。


    是他!


    竇氏想起來了!


    她的重心從拐杖上轉移,撐在拐杖上的手臂抖得越來越厲害,腿腳發軟,嘴唇都在發顫,發顫時口齒也不大清晰,“你,你活著……你還記得……怎麽,還迴來……”


    隻是這樣,也無法表達她的震驚。


    當年,如果女兒沒有遇見這個男人,結局會不會不同?


    會的。


    竇氏將女兒的早亡,歸咎到麵前這個不該出現的男人身上。


    她麵色發苦,發白幹燥的唇瓣仍然顫抖著,死死盯著他,“你竟還敢迴來。”


    “我的女兒死了,你憑什麽還活著!”


    謝歡靜靜聽著她的控訴,下一瞬,卻見竇氏朝他舉起拐杖,欲往他身上砸來,他眉一皺,抬手準確地握住離肩不遠的拐杖另一端,在竇氏憤怒的視線中,他涼涼開口——


    “老夫人,你對顏顏的愧疚從何而來,到底是誰將顏顏害成這樣,你為何不敢承認?”


    聞言,竇氏更是惱羞成怒,拐杖的另一端被握住,她還抽不迴來,“難道我要將阿顏嫁給你嗎?你有什麽?比沈伯爺好的樣貌?我告訴你,在這世間唯有權利可以依靠。”


    “權利?”謝歡冷笑,“那你得到了嗎?”


    竇氏臉上一陣紅,忽而又失了血色和精神氣,她垂著頭,喃喃著什麽,待說服了自己又重新將頭抬起,“是,阿顏命不好,是我選錯了人,但我是為她好,即使重迴當年,我也絕不會讓她嫁給你,她的丈夫可以不是沈伯爺,可以是趙伯爺、王伯爺……也絕不可能是你。”


    為她好?謝歡聽著可笑的話,看著竇氏自欺欺人的樣子,忽然不想反駁了。


    什麽為顏顏好都是謊話,不就是犧牲女兒,以換取微生家的未來、換取男丁們的前途與人脈嗎?


    他們不覺得有錯,隻是壓錯寶了。


    哪怕竇氏有些站不穩了,可她渾濁的眼睛裏,都透露著執拗的堅定,堅定自己是為了女兒好。


    謝歡將此看在眼裏,嗤笑一聲,手上並未用大力,隻是輕輕一扯。


    這一扯,便將拐杖從竇氏手中抽出,他握住拐杖的另一端,在竇氏似要吃人的表情下,將拐杖高高揚起,仿佛下一瞬就要給她當頭一棒。


    小老太已經年近古稀,記性和腿腳都不好使,背也彎了,不像當年幹練淩厲說一不二,若是這一棒打下去,未必還能有命在。


    人都是怕死的,這瞬間,竇氏嚇得表情一窒,閉上了眼。


    然而意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在身體上,她後知後覺地睜開了眼睛,想到剛才露了怯,自覺丟了臉,所以麵上愈發嚴肅,隻為扳迴自己的顏麵,準備張口時,突然被男人打斷。


    謝歡麵無表情,揚在半空的拐杖緩緩往下放,一邊說,“舉起武器是為了不受欺負,並不是為了欺負別人。”


    他穩妥地將拐杖放在竇氏手上,而後鬆手,“我和你不一樣。”


    竇氏詫異極了,方才那麽好的機會,他竟然沒有出手,難道他不是迴來報仇的?


    竇氏拄著拐杖站穩,雖然沒有想明白,但此時臉上已經沒了憤怒之色,反而因這一出理智不少,退後兩步離他稍遠些,肅著臉問,“那你迴來做什麽?這麽多年了,為何還要來打擾?”


    打擾?究竟是誰打擾了誰?謝歡不想說,明明是自己在這裏好好的,是自己被打擾了!


    此刻竇氏恢複了冷靜,然而謝歡無法平和地說話,話前非得冷笑一聲不可,言語中也帶著紮人的諷刺,“當年之事,還沒有結束,我的武器不指向你,是看你老弱病殘,但你終究要為言行付出代價。”


    竇氏皺眉,“你誘拐了我的女兒,我尚未對你趕盡殺絕,你還想怎樣?”


    謝歡默默低頭,背過身的另一隻手取出另一個磨喝樂,是他剛精雕過的。


    隻一瞥,竇氏就認出來了,“你瘋了?你想做什麽?寧寧跟你可沒有關係!”


    謝歡分辨不清竇氏對央央究竟是真情摻了愧疚,還是假意摻了真情,在竇氏激動地敲拐杖時,他將磨喝樂收好,然後不理會竇氏言辭,他麵無表情地一步步後退,裝作漫不經心地試探——


    “你很在乎你的外孫女嗎,還是在乎國公府的榮華權利能給微生家帶來前途與幫扶?”


    “倘若你在乎她,為什麽在沈益另娶後,要將她送迴沈家?”


    “你一邊充當一個慈愛的外祖母,讓她記著你的好,一邊又怕失了沈家這門親,你明知她在沈家會不快樂,卻還是讓她迴到無情的沈宅裏,眼看著‘父親’與‘繼母’一家其樂融融,為什麽?”


    謝歡的話多了,與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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