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昔日,通奸肯定是私下解決,不能讓寧國公府成了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如今不同了,沈妙儀囤了米,就算低價賣出,也很難說清囤米初衷和原因。


    所以得盡快,將她從國公府摘出去,避免殃及公府。


    何況她肚子裏還有一個,若不講清楚,外人還真以為肚子裏這個是寧國公府的血脈。


    護衛簡單粗暴地將周韜裝進了麻袋裏,駝在馬上,天黑路長,也無人看見。


    低調的馬車車廂外掛著一盞燈,左右十幾個護衛護送著,穿過幾條街,在拐彎處碰到其他車隊了。


    兩個隊伍自不同方向而來,要去的卻是同一個方向,沈桑寧自另一條街匯入,自當禮讓,於是護衛停下,讓他們先過。


    為首的護衛抬起手裏燈盞,與對方的護衛打了個照麵——


    咦,眼熟。


    再看一眼,可不止是眼熟,連衣裳都一樣的。


    “少夫人,是世子。”


    聞言,玉翡將車廂打開,沈桑寧探出頭來,天太黑,憑幾盞路燈的確瞧不清遠處狀況,她幹脆下了馬車。


    那廂,裴如衍亦是一樣的舉動。


    他從皇宮出來,不曾想在這裏碰到了她,正好一起迴家。


    兩邊車馬不在一條街上,唯有兩頭相會,從車馬上下來的沈桑寧也看不到裴如衍。


    車馬停著,護衛等著,隻有兩人在動。


    哦不對,還有麻袋裏的周韜也在動,被護衛用劍柄敲了下才老實。


    四下安靜,就在沈桑寧即將經過拐角時,忽聽一聲滄桑的唿喊——


    “裴大人!”


    隨即,發出一聲清脆的冷兵器碰撞,是護衛們警惕地將手放在了劍柄上,還抽出半寸來。


    沈桑寧停住腳,遠遠的,似有人匆忙趕來。


    聽腳步聲,是有兩人。


    步子不穩,但從邁步子的頻率可以聽出急切。


    待兩人從小巷中走入大道,斑駁的路燈將兩位老者照亮。


    沈桑寧盯著那處看時,裴如衍已走至身側,但他並未停下,他朝著兩位老者走去。


    兩位老者滿頭花發,至少是花甲之年,應是夫妻,均身著褐色布衣,通身上下,沒有任何貴重的點綴之物,夫妻倆疾步相攜而來,一腳輕一腳重,走進寧國公府的車隊中。


    兩側護衛都冷著臉,一副隨時拔劍的模樣,還是裴如衍擺了手,才紛紛收起警戒狀態。


    “江大人。”裴如衍走至這對老夫妻麵前。


    “老朽已經致仕,擔不上這一聲大人,”老者再次開口,微微佝僂的背盡量挺直,伸手從老伴手裏拿過褐色錢袋子,“我們老夫妻平日裏消息閉塞,直到半個時辰前,去巷口吃麵,才聽得揚州遇難的消息,急忙趕迴去拿了銀子,好在是趕在了裴大人去揚州前。”


    江大人手提著繩子,錢袋子雖不鼓,卻很重,垂在空中將繩子拉得老長。


    裴如衍自然注意到了,將江大人的手推了迴去,“江大人,目前籌款已足夠,不必再捐了。”


    聞言,江夫人也急了起來,“哪裏會夠,街頭巷尾都說那邊死傷慘重,即便是將城池重新修葺好,可死去的人迴不來了,他們的家人人財兩空,哪怕多幾兩銀子,都能多救一人。”


    語罷,還見裴如衍遲疑,江大人夫婦相視一眼,以為是他嫌少。


    江大人滿是褶皺的臉上,透出一絲尷尬,但仍是沒將錢袋子往迴收,“確實比不上別人闊綽,隻是若不出這份力,我們夫婦倆於心不安,哪怕能多幫上一人,也是好的。”


    裴如衍被誤會,連忙搖頭,“江大人誤會了,隻是您已致仕,往後需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


    江大人聽聞,臉上露出一絲笑,豪爽地擺擺手,錢袋子跟著晃悠,“我們夫婦膝下無兒無女,沒什麽要花錢的地方,朝廷每月還養著我,一個月八兩銀子,都沒處花。”


    江夫人在一旁點頭,“是啊,救急要緊。”說著,一把將江大人手裏的錢袋子奪過,不由分說地塞進裴如衍手裏,讓他拒絕不得。


    裴如衍想還,被沈桑寧拉住了手,他便不再糾結,替揚州百姓謝了江大人夫婦。


    江大人輕鬆地擺擺袖子,也牽起了江夫人的手,“我們得快些走了,麵要坨了。”


    江夫人應下,兩人相攜著走出寧國公府的護衛隊。


    眾人靜默地看著,這次,唯有江大人與江夫人在走,他們嘴裏說著要趕迴攤位吃麵,但步子不再如來時急切。


    許是江大人還有幾分著急,江夫人伸手捶他一下,“慢些走吧,不急這會兒,麵早就坨了。”


    “啊。”江大人有點失望。


    隨後,再聽不見兩人的聲音。


    在身後這對年輕夫妻的目送下,江大人夫婦從光影中,緩緩入了小巷。


    直到看不見了,沈桑寧抬頭問,“這位江大人是?”


    裴如衍還未收迴目光,看著那巷子口,低低出聲,“江大人兩年前致仕時,是吏部郎中,我猶記得,我剛進吏部時,趕上尚書壽辰,吏部大小官員,唯他沒送禮。”


    “吏部官員都已習慣,說他出身貧寒,摳搜些很正常,家中無薄產,故平日從不參加任何宴會,去公署也自帶飯食。”


    如今再說這些,“摳搜”二字,仿佛如同一種諷刺。


    沈桑寧聽聞,招來護衛,低語兩句,那護衛便跑出去了。


    她不免催促,“快些去,跑起來。”


    隨後,護衛跑得沒影了。


    裴如衍將錢袋子遞給陳書。


    陳書公事公辦地把錢袋子打開,裏頭是五張麵值一百兩的陳舊銀票,即便疊在一起也很薄。


    剩下的就是碎銀子和一吊銅錢。


    這一吊銅錢,遠比銀票要重許多,也難怪銀袋子會重重地垂掛。


    “一共是五百十二兩零七十文。”


    這些錢,或許是江大人一生的積蓄。


    從夫婦倆的穿著就能看出,陳書不禁犯嘀咕,“五百多兩,他們自己不會一點沒留吧?”


    裴如衍剛才,就是擔心這個,才不想收。


    好在官員致仕後,朝廷每月會有養老錢,不是一次發放的,倒不用擔心他們真的吃不上飯。


    隻是,陳書這句話一出,裴如衍犯了些愁。


    沈桑寧拍拍他的手,說出心底想法,“像江大人江夫人這般人物,年少時就有滿腔抱負,到了如今,卻依舊不改,你若不收,他們更難受。”


    一生都不曾送禮的人,將最貴重的禮,送還給了朝廷,送還給了天下。


    沈桑寧忍不住感慨,“這世上,終還是好人多。”


    裴如衍看向她,又朝她車馬的方向瞧了眼,“你打包了什麽?”


    “一個壞人,”她道,“上馬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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