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百戶!”


    趙安快步上前,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吳德,發現他的臂膀被砍傷了,身後還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似是傷到了心髒。


    “你堅持住,我這就帶你去醫治。”


    “不要白費功夫了,還是給我點時間,讓我一吐為快吧。”


    吳德看到自己帶的兵都圍了過來,連忙道:“告訴老子,這一仗打得痛不痛快?”


    眾兵含著淚水,聲嘶力竭地大喊道:“痛快!”


    “老子勇不勇猛?”


    “勇猛!”


    “比之龍驤將軍如何?”


    “以一抵十,不弱於他!”


    “哈哈哈!”


    吳德爽朗大笑後,扭頭對趙安道:“聽到沒有,老子不弱於你,今後別揍老子了!”


    趙安鼻子一酸道:“再也不會了,今後咱們就是兄弟!”


    刁莽慌忙走來,一把揪住他的皮甲道:“你這個獨眼龍,搞這麽悲壯給誰看呢?你特娘的今天要是敢死,老子……老子……”


    “沒想到你這老東西也會為我傷心。”


    吳德感慨道:“你們倆能夠視我為兄弟,我這輩子值了!不怕你們笑話,我婆娘跟人跑了,女兒落水而亡,自己為了往上爬,甚至戳瞎一隻眼,假裝自己是個睚眥必報的狠人。”


    “然後跟著他們幹壞事,雖說傷天害理的事能避都避了,但也傷害了不少人。我一直打心眼裏厭惡自己,可又不敢反抗,很是怕死,直到趙安你突然不願被奴役了……”


    見他是在用最後一口氣強撐著了,趙安趕緊拿出銀針,朝著他的膻中穴給了兩針,讓他能夠多撐一會兒。


    既然他想肆無忌憚地說出來,那就讓他說完。


    吳德緩了又緩,再次激揚萬分道:“你就跟天兵天將一般,不停地宰著韃靼勇士,又帶人去獵熊,去挖坎兒井,去造弓,去應對爛喉痧,這一樁樁,一件件大事讓我意識到原來我們是可以抗爭的,可以光明正大地做好事,當個七尺男兒!而韃子,更是可以被盡情屠宰的!”


    “你也讓我明白,我們是人,不是畜生;我們是兵,不是壞種;我們是將,不是慫包!所以我千方百計接近鄭幼衝,為的就是幹一場大的,讓我這窩囊的一生也揚眉吐氣一把,然後昂首挺胸地去陪女兒,告訴她,她爹搞死了三百韃子,哈哈哈!”


    “吳德,你個王八蛋!!!”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


    刁莽可能是想到自己那死去的兒子了,發了瘋地用手指掐住眼皮,可眼淚還是止不住。


    “頭!”


    一個兵卒跪到吳德麵前道:“你往日裏的一些舉動雖然也讓我們看不起,但是你對我們是真好,自己身上一個銅板都沒有,全給我們了!”


    他這麽一跪,其他人也是紛紛跪下,泣不成聲。


    “哭個屁啊!”


    吳德釋懷道:“我這是裝得太累了,不想再裝了,又太想女兒了!能夠馬革裹屍,你們應該為我感到高興,總比被自己人玩死強!”


    說到這,他抓住趙安的手道:“趙兄弟,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今後他們就交給你了,我是沒那本事,還請你讓他們都成為精兵強將!”


    趙安鄭重其事道:“從現在開始,他們就是我趙安的兵!”


    “好,好啊!”


    吳德抬頭看了眼夜空道:“這夜真特娘的黑,大靖的百姓還能不能等到黎明,就看你們了!我也會在天上看著,都別偷懶!我自己不行,但不允許你們不行!”


    刁莽朝著他怒噴道:“你是怎麽有臉說出這種話的?”


    “跟你學的,你都一把年紀了,還天天喊趙兄弟婆娘嫂子呢。”


    “……”


    “趙兄弟!”


    吳德最後將目光停留在趙安臉上道:“謝謝你讓我得償所願,若是沒有你和你練的這些精兵,我就是能把韃子引來,也沒人敢殺,更別說讓他們全軍覆沒了。”


    “我知道你文韜武略,注定是要成為一方梟雄的,我也沒資格提點你什麽,隻想和你說,千萬千萬要小心王淵!他絕不是什麽善茬,而且城府之深,武威軍中找不出第二個!對了,我雖無德,但字有德,以前都不敢告訴別人,哈哈哈!”


    “吳百戶……”


    看到他沒了動靜,唯有臉上還掛著笑容,趙安心情沉重。


    賴衝的婆娘生了龍鳳胎,吳德偷偷送了大米、老母雞和雞蛋。


    他成功榨了王淵,吳德送大公雞,還故意在雞屁股上留了三根毛。


    他射殺韃子箭神,吳德在趙家屯路口豎起“安敢當”。


    他帶著村民戰勝爛喉痧,吳德送他懸壺濟世的雕像。


    這真的是一個本性善良的妙人!


    原以為此戰過後,兩人會一笑泯恩仇,今後一起殺韃子。


    他卻戰死了。


    而且他最後說的那些話讓人覺得這世道不僅病了,還病入膏肓。


    如果不下猛藥,必是群魔亂舞,生靈塗炭。


    “他是一心求死!”


    刁莽失魂落魄道:“我反倒有些羨慕他……”


    “你給老子閉嘴!”


    趙安雙眼噴火道:“你要是敢這樣,老子帶著兄弟們殺到閻王那也要把你給揪出來大卸八塊!”


    “趙百品,你就是個沒品的!”


    刁莽提起鐵戟,走向苟延殘喘的鄭幼衝道:“我還要和你搶人頭呢,不會想不開。”


    鄭幼衝看到他來了,像蛆一樣蜷著身體到處亂爬道:“你你你……你不要過來!”


    “嘭!”


    刁莽砍了他的另外一條手臂道:“這下看著不突兀了。放心,我不會殺你,而是會把你交給王千戶,看他這次還偏不偏袒你!”


    鄭幼衝怔了又怔,精神恍惚道:“你還是殺了我吧,求求你殺了我!我不要再見到他!”


    他這一生都被王淵克得死死的。


    王淵就是他無法逾越的那道坎。


    如果折騰了一圈,最後還是死在了他的手裏,那真是太可悲了。


    刁莽根本沒有撒他一眼,而是帶人清理戰場。


    天還沒亮。


    王淵來了。


    他看起來好像很震驚,似乎也不是,臉上陰晴不定,給人感覺怪怪的。


    鄭幼衝已經快血流而亡了,看到他後竟扯著嗓子尖叫道:“啊啊啊……我怎麽還沒死!”


    “想死?沒那麽容易!”


    王淵青筋暴起道:“枉我對你那麽器重,你卻和錢永如出一轍,幹這種通敵賣國的勾當!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呢,把他剁碎了喂狗!”


    “王淵,你會遭報應的!”


    “拖走,剁碎了讓兩狗爭食。”


    “!!!”


    鐵公雞餘氣未消,又瞪著趙安道:“這麽大的事,你又知道吳德是詐降,為何不告訴我?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誰的兵!”


    三百韃子!


    武威軍已經很久沒有殺過這麽多韃子了。


    這會引來一係列連鎖反應的。


    他還敢自作主張,藏著掖著,純屬活膩了!


    趙安沉聲道:“這是吳百戶的要求,況且我也有信心拿下他們。”


    王淵不好和一個死人計較。


    何況他一直覺得吳德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沒想到他拿命下了一盤這麽精彩的棋局。


    這一戰吳德的功勞還是很大的。


    他負手望向鐵門堡道:“傳令,厚葬吳百戶,今後就由你擔任鐵門堡百戶之職,他的兵也由你操練。”


    “趙安,我知道你有別的心思,但現在咱們和娜其婭的仇怨已經徹底結下,接下來她必親率大軍猛攻鐵門堡,你需聽我指揮,盡心抗敵!”


    這人確實讓人琢磨不透。


    看起來他是無可爭議的主戰派,卻總讓人覺得另有企圖。


    吳德的提醒是對的。


    趙安拱了拱手道:“屬下遵命。”


    “整理好軍功,一律上報,我會幫你們爭取應得的賞賜。”


    王淵似是還有別的事,交代完就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在將要離開鐵門堡的時候,他忽然攥緊韁繩,狼顧了一眼。


    趙安取得大捷的消息也很快傳開。


    白溪千戶所。


    皮包骨範德輝驚得反複捏著手裏的夜明珠,捏了半個時辰後,咬牙切齒地往地上一摔道:“爛喉痧奈何不了他,三百韃子鐵騎還能反過來被他給屠了,趙雜役這是如有神助,氣煞我也!”


    “不過為了狗皇帝的賞賜,他鐵了心殺韃子,這就是要讓我等成為祭品,葬送我等世代享有的榮華富貴,我等又豈能讓他如願?他該死了!”


    衛帥府。


    孫韜辰時準時起床,然後洗漱,用早膳。


    在院子裏跑了十圈後,他才坐下身聽呈報,隨後遛遛狗,澆澆花,按時用午膳。


    午膳過後會小憩,繼而還是聽呈報,他從來不會自己翻看,覺得有損眼睛。


    得知趙安在趙家屯殺了三百韃子後,他震驚得一站而起,旋即想到情緒波動太大會影響健康,又立馬坐下身,慢悠悠地抿了幾口茶。


    過了一會兒,他屈指敲著案幾,老神在在道:“王淵是懂得下棋的,目前看來這趙安是一枚萬裏挑一的好棋子,倒是可以再利用利用。身為一衛之長,既然執棋人和棋子都在我的地盤上,我自然要通吃!”


    韃子營帳。


    皮膚黝黑,一臉男相的娜其婭看到敖包戰死,三百精銳無一生還的戰報後,呆坐半天。


    她沒吃沒喝,也沒有動怒,而是要來了趙安的畫像,盯著看了許久,然後拿著匕首在案幾上一點一點地戳了出來。


    沒人知道她戳了多少下,隻知最後一下是戳在了趙安的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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