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月如鉤,將靠山屯的屋脊割裂成鋸齒狀的剪影。李老六踩著滿地碎銀似的霜花往村東頭挪步,破棉襖裏漏出的棉絮在夜風裏打著旋兒,倒像是身後跟著群偷棉花的白毛鬼。煤油燈昏黃的光暈在青石板上洇開,忽明忽暗間,燈罩裏竟傳出嘁嘁喳喳的絮語。


    \"見鬼的西北風!\"他啐了口唾沫,指節攥得燈柄吱呀作響。前日賭坊裏輸得精光時都沒抖過的手,此刻卻被燈影裏扭動的樹杈子勾得發顫。那些張牙舞爪的枝椏在土牆上投下鬼畫符,倒像是閻王爺的生死簿。


    梆子聲剛敲過三更,馬鈴鐺家的榆木門板突然\"吱呀\"裂開道縫。銅鈴聲先於人聲蕩出來,驚得李老六後頸寒毛倒豎——那串攝魂鈴足有三十六枚,每枚都刻著鍾馗吞鬼的浮雕,此刻正隨著主人脖頸轉動泛起幽光。


    \"六小子皮癢了?\"門縫裏擠出張黑鐵似的臉,眼窩裏兩點精光比李老六手裏的油燈還亮堂。馬鈴鐺壯實的身板堵著門,腰間別著的犀角號在月光下泛著冷意——那是走陰鏢師吹給黃泉路聽的物件。


    李老六梗著脖子往前湊:\"都說您押過會喘氣的棺材,見過長人臉的紙馬...\"話沒說完就被銅鈴聲截斷。馬鈴鐺突然側耳望向簷角,那裏懸著的青銅風鈴正無風自動,叮叮咚咚敲出段《哭皇天》的調子。


    霧氣不知何時漫上石階,白慘慘的像裹屍布。馬鈴鐺一把將人拽進屋,反手甩上門栓。八仙桌上的長明燈\"噗\"地竄起三寸青焰,照得牆上的鎮煞符明明滅滅。


    \"要聽故事?\"走陰鏢師從炕頭摸出個黑陶酒壇,倒出的液體泛著詭異的琥珀色,\"二十年前那趟鏢,我折了半副魂魄在奈何橋。\"他摩挲著攝魂鈴上的銅綠,鈴舌突然指向西南方位,\"你聽,那些摘了彼岸花的伢子,這會兒正哭墳呢。\"


    馬鈴鐺迴憶那晚,天黑得像扣了鍋蓋,風吹得樹葉“沙沙”響,就如同一群鬼在耳邊嘀咕。馬鈴鐺掛著攝魂鈴,牽著匹黑驢,驢背上馱著棺材,裏頭是張家閨女的屍體。她穿一身紅嫁衣,臉白得像紙,胭脂抹得跟血似的。他身後跟著幾個壯漢,提著燈籠,燈火搖搖晃晃,照得路上影子一跳一跳,跟僵屍在那蹦迪似的。


    走著走著,前頭霧氣濃得化不開,裏頭隱隱有動靜,像一群人走路,腳步聲“咚咚”響。馬鈴鐺心裏一緊,低聲對壯漢說:“別吱聲,陰兵借道!”壯漢們嚇得大氣不敢出,躲到路邊,熄了燈籠。


    霧裏走出一隊人馬,全是紙人紙馬,紙臉白得瘮人,眼睛黑洞洞的,抬著口大棺材。棺材上坐著個紙將軍,手裏拿把劍,麵無表情。馬鈴鐺屏住唿吸,攝魂鈴叮叮響,紙將軍扭頭瞅了他一眼,眼珠子轉了轉,嘴裏嘀咕:“鈴聲不錯,別多事。”聲音幹得像枯樹皮刮風。馬鈴鐺頭皮發麻,低聲迴:“不敢,大爺您走好。”紙將軍哼了一聲,隊伍慢悠悠走過去,消失在霧裏。


    壯漢們鬆了口氣,拍著胸脯問:“馬大爺,剛才那是啥?”馬鈴鐺抹了把汗,說:“陰兵借道,押送陰間大人物的魂兒。幸虧有攝魂鈴,不然咱們都得交代在這兒。”一個壯漢哆嗦著問:“那他們咋不找咱們麻煩?”馬鈴鐺瞅了他一眼:“鈴聲鎮邪,他們懶得搭理。走吧,別磨蹭。”


    走陰鏢的規矩,結陰親的僵屍新娘得用黑驢馱棺,黑驢通靈,能避邪。馬鈴鐺那匹黑驢養了多年,平時老實巴交,可那天夜裏,它眼珠子紅得跟火炭似的,不停打噴嚏,蹄子刨地,像在害怕啥。


    馬鈴鐺湊近一看,驢眼角沾了點紅,黏糊糊的,像胭脂。他皺眉問:“誰弄的?”壯漢老王撓頭:“沒誰碰過啊,棺材綁得結實。”另一個壯漢小劉嘀咕:“該不會是她自己抹的吧?”馬鈴鐺瞪了他一眼:“別瞎說!新娘死了,咋抹?”可他心裏一沉,胭脂是新娘妝,驢眼染紅,怕是要出事。


    老王拍著腿說:“馬大爺,要不迴頭吧,這活兒邪乎。”馬鈴鐺咬牙:“不行,收了錢就得幹完。離墳地不遠了,走!”隊伍繼續往前,夜風吹得攝魂鈴叮叮響,像在哭似的。小劉小聲嘀咕:“這鈴聲咋聽著不對勁?”馬鈴鐺沒搭腔,心裏卻翻江倒海。


    快到墳地時,驢突然停下,仰頭“昂昂”叫,聲音尖得像刀刮玻璃。馬鈴鐺喊:“咋了?”話音沒落,棺材“砰”地炸開,裏頭的僵屍新娘蹦出來。她穿一身紅嫁衣,臉白得像刷了粉,眼睛綠幽幽的,嘴角裂到耳根,露出尖牙。


    壯漢們嚇得“媽呀”一聲,撒腿就跑。老王邊跑邊喊:“馬大爺,快逃啊!”馬鈴鐺咬牙站住,晃著攝魂鈴,大吼:“別動!有我在!”僵屍新娘扭頭瞅著他,咧嘴一笑,嗓子啞得像破鑼:“鈴聲好聽,可我餓了。”馬鈴鐺一愣:“餓了找陰間吃去,別在這兒鬧!”她咯咯笑:“陽間血肉香,我喜歡。”


    說完,她跳到黑驢背上,驢“昂”地叫了一聲,撒開蹄子狂奔。僵屍騎在驢背上,頭發飛揚,嫁衣飄飄,像個鬼影在夜裏穿梭。馬鈴鐺追不上,氣喘籲籲喊:“攔住它!別讓它進村!”老王迴頭喊:“咋攔啊?跑得比狗還快!”眨眼間,驢和僵屍沒了影。


    第二天,村裏亂成一鍋粥。驢蹄印過的地方,長出血色彼岸花,花瓣紅得像血,散發一股腥味。村裏幾個小孩好奇,摘了花玩。晚上,他們發高燒,嘴裏吐出黑水,臉上長出雞冠似的紅斑。


    馬鈴鐺趕到村裏,找到村長,急得滿頭汗:“快把花燒了!那是陰間花,摘了要成新娘嫁妝!”村長臉色煞白,問:“真有這事兒?”馬鈴鐺點頭:“我親眼見過,不能拖!”村長召集人手,挖出花燒掉。可燒到一半,花堆裏傳來女人的笑聲,尖得像指甲刮黑板。小劉嚇得腿軟:“馬大爺,她還在?”馬鈴鐺咬牙:“沒走遠,得抓迴來。”


    他跑到張老漢家,棺材空了,墳頭裂開條大縫,黑氣直冒。張老漢哭著問:“馬鏢師,我閨女咋了?”馬鈴鐺歎氣:“她成僵屍了,我得收拾幹淨,不然村裏沒安生日子。”


    馬鈴鐺帶上攝魂鈴,牽著另一匹黑驢,沿驢蹄印追。夜裏,霧氣濃得像棉花,他提著燈,鈴聲叮叮響,感覺像在召喚啥。前頭出現個黑影,僵屍新娘騎在驢上,驢眼紅得像火,蹄子踩過的地方,彼岸花一朵朵開,紅得瘮人。


    馬鈴鐺大喊:“停下!”僵屍迴頭,咧嘴一笑,尖牙閃著寒光,說:“你追我幹啥?我找夫君。”馬鈴鐺愣了:“你夫君在陰間,你去陽間找啥?”她冷笑:“陽間有活人,血肉香甜,我要吃飽了再走。”馬鈴鐺氣得罵:“你個死鬼,還想害人!”他晃動攝魂鈴,鈴聲急促,僵屍捂住耳朵,尖叫:“吵死了!”


    頓時驢眼赤光暴漲,蹄下血花驟然怒放,花瓣如蛇信卷向馬鈴鐺腳踝。僵屍新娘十指暴長三寸,指甲泛著屍毒青芒,嫁衣下擺竟滲出粘稠黑血,滴滴答答在地上蝕出焦痕。


    \"天地無極,乾坤借法!\"馬鈴鐺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隨身攜帶的桃木劍上。劍身浮現朱砂咒文,在夜色中泛起金紅微光。他腳踏七星罡步,腰間攝魂鈴隨步法急響,震得霧氣翻湧如沸。


    僵屍淩空撲來,嫁衣翻卷似血雲壓頂。馬鈴鐺反手甩出三枚五帝錢,銅錢\"叮\"地嵌入僵屍眉心、雙肩,鎮住三把陽火。不料僵屍喉間發出金石相擊般的怪笑,銅錢竟被屍氣腐蝕成綠鏽,簌簌掉落。


    \"好兇的煞!\"馬鈴鐺心頭劇震,袖中飛出墨鬥金線,在月光下織成天羅地網。僵屍撞上金線瞬間,皮肉\"滋滋\"冒起黑煙,卻硬生生扯斷七根墨線。斷裂的金線落地成灰,灰燼中浮現扭曲人臉哀嚎。


    黑驢突然人立而起,眼中赤芒化作兩簇磷火,鼻孔噴出腥臭綠煙。馬鈴鐺急退三步,扯下脖頸攝魂鈴擲向半空。九枚銅鈴當空結陣,鈴舌激蕩如驚雷:\"天清地靈,陰煞伏形!\"


    僵屍身形一滯,嫁衣上金線刺繡突然活過來,化作百條金蛇纏住她四肢。馬鈴鐺趁機咬破中指,在桃木劍上畫出血符,劍鋒燃起青白冷焰。他旋身突刺,劍尖穿透嫁衣心口,卻見僵屍嘴角詭笑——那嫁衣竟自動裂開,屍身化作萬千紅蝙蝠四散!


    \"好個金蟬脫殼!\"馬鈴鐺抖開八卦鏡,鏡麵映出殘月清輝,照定蝙蝠群中真身。桃木劍脫手飛射,將釘在樹幹的蝙蝠釘成火球。烈焰中傳出淒厲尖嘯,僵屍本體從火光中跌出,心口插著半截焦黑桃木劍。


    馬鈴鐺喘著氣說:\"總算消停了。\"卻見那灘黑水突然沸騰,浮起張美人麵皮,嘶聲道:\"鈴鐺郎...待彼岸花開滿黃泉...\"話音未落,被陣陰風卷得無影無蹤。


    驢眼恢複正常,蹄子下的彼岸花枯萎了。馬鈴鐺牽著驢迴村,村裏人圍上來,七嘴八舌問:“馬大爺,咋樣了?”他歎氣:“僵屍沒了,可摘花的人得小心。”果不其然,幾天後,摘花的小孩做噩夢,夢裏有個穿紅嫁衣的女人,拉著他們往墳地走。


    馬鈴鐺找來老道士,做了場法事,燒了紙錢,念咒壓邪氣。老道士搖頭說:“這花邪得很,‘彼岸花開,魂歸無路’,沾上就麻煩。”總算壓住了,可村裏人再不敢提彼岸花。


    馬鈴鐺講完,屋裏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李老六嚇得一激靈,結巴道:“這……這也太邪乎了吧?”馬鈴鐺苦笑:“走陰鏢的活兒,哪有不邪乎的?那以後,我再押陰鏢,驢眼檢查三遍,胭脂沾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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