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山屯的夜色濃得化不開,老北風在山坳裏打著旋兒,嗚咽聲裏裹著枯枝斷裂的脆響。月亮讓烏雲囫圇個兒吞了,村道兩旁的歪脖子樹把影子擰成麻花,活像閻王爺的勾魂索。李老六裹緊露棉絮的破襖子,煤油燈在他手裏晃悠,燈芯子爆開的火星子濺在結了霜的土路上,烙出星星點點的黑斑。


    宋香燭的破屋戳在村東頭,門楣上掛著盞血燈籠,被風撕扯得直打擺子。李老六踩著滿地的鬆針咯吱響,還沒敲門先聞著股子怪味——新打的棺材漆混著陳年黴氣,熏得他直揉鼻子。


    "宋大爺!開開門嘿!"李老六拿燈罩子撞門,震得簷頭冰溜子簌簌往下掉。門軸子吱呀轉了半圈,宋香燭從門縫裏探出半張青灰臉,眼窩子塌得能養魚,燈影在顴骨上跳秧歌。


    "大夜裏的嚎什麽喪?"老頭嗓子眼像塞了把鐵砂。


    李老六呲著黃板牙樂:"您老不是撞了邪乎事兒?給說道說道,我這後脊梁骨都癢癢三天了。"他抻脖子往屋裏瞅,八仙桌上擺著半截棺材釘,鏽色發烏,尖頭還凝著暗紅。


    宋香燭拿鞋底子蹭了蹭門檻,外頭突然刮起穿堂風,燈籠穗子抽在門板上啪啪響。老頭後脖頸的褶子抖了抖,抄起棺材釘在炕沿敲了三響:"你小子屬貓的?九條命也不夠聽這個。"


    煤油燈"噗"地爆了個燈花,牆皮上兩個人的影子陡然拉長。李老六把燈芯子往上挑了挑,火苗子竄起來,照見宋香燭指甲縫裏嵌著的朱砂紅。


    宋香燭盯著棺材釘,眼神飄忽。“那是二十年前,我才三十歲,靠打棺材釘混日子。有迴,我在長江三峽幹活,聽說某段懸崖上的千年懸棺在暴雨夜集體墜入深澗,三十七具棺木全砸進去了。我尋思,這咋迴事?懸棺掛了上千年,咋說掉就掉?”


    他頓了頓,手指敲著炕沿,繼續說:“我跟著地質專家陳岩的考察隊去了現場。陳岩是個瘦高個兒,戴副眼鏡,斯斯文文的,可眼睛賊亮,像能看穿啥。我問他:‘陳專家,這懸棺咋掉的?’他皺眉說:‘不清楚,棺木表麵全是抓痕,像是有人在裏頭撓。’我一聽,頭皮一麻,抓痕?啥人能在棺材裏撓?”


    “陳岩指著棺蓋內側,上麵刻著古楚語,翻譯過來是‘山神怒’。”宋香燭苦笑了一下,“我心想,這山神是啥?咋還發怒了?隨行的攝像師小王扛著機器,拍來拍去,嘴裏嘀咕:‘這地方邪乎,風都冷得刺骨。’我瞅了眼懸崖,深不見底,霧氣蒙蒙的,像有啥東西藏在裏頭。”


    “那晚,小王在營地裏拍到峭壁上浮現金甲人影。”宋香燭聲音發緊,“金光閃閃,像個穿鎧甲的將軍,站在懸崖邊上,盯著我們。小王嚇得喊:‘陳專家,快看!’可等陳岩跑過來,人影沒了。小王拍的錄像裏,隻有一片霧氣,啥也沒有。他嘀咕:‘我明明看見了……’陳岩拍拍他肩膀,說:‘興許是眼花了。’可我看小王臉色發白,眼神慌亂,像是撞見了啥不幹淨的東西。”


    “第二天,小王死了。”宋香燭聲音低下去,“屍體漂在江裏,腳踝纏著水草編成的繩結,結得死死的,像有人故意綁的。陳岩臉色鐵青,說:‘這水草繩結,跟古楚國的祭祀繩法一樣。’我心裏發毛,尋思這事兒不對勁。”


    宋香燭攥緊拳頭,“陳岩在墜棺處挖了挖,挖出塊倒插地底的青銅碑。碑文是古楚語,寫著南宋年間山洪暴發,先民獻祭百名童男童女平息山神怒火。我一聽,心涼了半截。獻祭童男童女?這是啥山神,這麽狠毒?”


    “我問陳岩:‘這碑咋迴事?’”他咽了口唾沫,“陳岩說:‘這碑是鎮山之物,壓著山神怨氣。’我又問:‘那為啥倒插地底?’他搖頭:‘不清楚,興許是有人故意埋的。’我尋思,這事兒越來越邪乎。”


    “村裏老李頭湊過來,低聲說:‘上個月,隧道工程隊炸山,挖出塊刻著相同咒文的石碑。施工隊為趕工期,把碑沉進江底。’我一聽,腦子嗡地一下,沉江?那不就是把鎮山之物扔了?陳岩臉色刷地白了,說:‘壞了,這下山神真要發怒了。’”


    “那晚,江麵浮起九口血紅棺材。”宋香燭聲音抖起來,“棺材排成北鬥七星狀,漂在水麵上,紅得像血。村裏人嚇得不敢出門,躲在屋裏燒香拜神。我壯著膽子跟陳岩去江邊,風吹得棺材‘吱吱’響,像有人在裏頭撓。我問陳岩:‘這咋迴事?’他咬牙說:‘這是山神在警告,怨靈要出來了。’”


    宋香燭喘著氣,“陳岩迴去查族譜,臉色越來越難看。他跟我說:‘宋師傅,我是當年主持獻祭的巫師後人。’我一愣:‘啥?’他苦笑:‘我家祖上就是這兒的巫師,負責鎮山。’我尋思,這下麻煩了,怨靈怕是要找他算賬。”


    “陳岩在墜棺崖壁找到個暗洞。”他聲音發顫,“洞裏黑黢黢的,風吹出來冷得刺骨。我跟著他進去,裏頭擺著108具童屍,跪在地上,圍成個法陣。童屍幹癟得像枯樹枝,臉上還帶著笑,詭得嚇人。法陣中央有個青銅鼎,裏頭漂著工程隊沉江的石碑,碑上刻著咒文,閃著綠光。”


    “我問陳岩:‘這咋迴事?’”宋香燭眼角濕了,“他指著童屍說:‘這些孩子是被獻祭的,他們的魂兒被困在這兒,成了怨靈的傀儡。’我又問:‘那石碑為啥在這兒?’他歎氣:‘工程隊把碑沉江,怨靈就利用它複活了。’”


    “那晚,小王的亡魂托夢給我。”宋香燭聲音低下去,“他站在我床頭,臉色青白,腳踝纏著水草繩結,嘴裏嘀咕:‘宋師傅,快跑,他們來了。’我嚇得一激靈,醒了,滿頭冷汗。我尋思,這夢不吉利。”


    宋香燭的指甲摳進炕沿,煤油燈"啪"地炸開第三朵燈花。牆上的影子突然扭曲成細長條,順著牆縫往房梁上爬。


    "陳岩咬破中指往鼎裏滴血,"老頭喉嚨裏滾出砂紙摩擦的聲響,"青銅鼎沾了活人血,突然嗡嗡震起來,震得洞頂碎石簌簌往下掉。那108具童屍齊刷刷轉頭,黑洞洞的眼眶對著我們笑。"


    李老六的破襖子早被冷汗浸透,後脊梁的癢癢肉突突直跳。外頭老北風卷著雪粒子拍窗,門縫裏滲進來的寒氣在地麵結成霜花。


    "陳岩把工程隊沉江的石碑按迴鼎裏,鼎身咒文泛的血光能把人眼珠子灼瞎。"宋香燭摸出半截棺材釘,釘尖在燈下泛著幽幽青光,"他說這釘子摻了巫祝骨灰,讓我趁童屍未醒,把釘子釘進陣眼。"


    破屋裏忽然漫開腥甜味,八仙桌下的陰影裏泛起粼粼水光。李老六縮了縮脖子,總覺得有雙濕冷的手在摸他腳踝。


    "我釘到第七根時,童屍的手指頭開始抽動。"宋香燭突然攥住李老六手腕,枯瘦指節冷得像冰錐,"陳岩整個人趴在鼎上,血順著咒文溝槽往鼎心流。他衝我吼'快跑',我迴頭看見那些童屍......"


    煤油燈驟然熄滅。


    "我抱著這半截棺材釘爬出暗洞,身後山崩地裂的響。"火星子照亮宋香燭脖頸三道抓痕,傷口泛著腐肉般的青黑,"長江水整整紅了三個月,陳岩的屍首到現在都沒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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