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李老六,住在靠山屯,打小就愛聽鬼故事。那天晚上,俺蹲在炕頭上,煤油燈昏黃的光晃得人眼暈。爺爺講完那“冥婚”的故事後,俺心裏毛毛的,總覺得窗外有啥動靜。沒幾天,俺尋思著去找村裏的更夫鄧食夢聊聊。他四十來歲,黑瘦黑瘦的,眼窩深得跟倆黑窟窿似的,平時不愛說話,可一講起他遇過的怪事,村裏人都聽得背脊發涼。俺想著,他興許能講個新鮮的,別老是那套冥婚啊、墳頭啊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天剛擦黑,俺拎了半斤花生米,揣了瓶燒刀子,敲開了鄧食夢的門。他住村西頭,破草屋裏一股子黴味,牆角堆著幾根打更用的棒子。鄧食夢盤腿坐在炕上,正拿個破碗喝粥,見俺進來,抬了抬眼皮:“老六,又來聽鬼話?”俺嘿嘿一笑,把花生米和酒往炕上一放:“鄧叔,講個新鮮的,嚇人的,越邪乎越好!”他抓了把花生米扔嘴裏,嚼得嘎嘣響,半晌才開口:“成吧,講個真事兒,嚇不死你也得讓你睡不著。故事叫《陰嫁隊伍》。”


    俺一聽這名字,雞皮疙瘩就起來了,忙催他快講。鄧食夢眯著眼,聲音低得像從地底下冒出來:“那是大前年秋天,俺在山澗那邊打更的事兒……”


    鄧食夢說,那晚月亮半掩在雲裏,風冷得刺骨。他照例提著燈籠,拄著棒子,在村外的山澗邊晃悠。靠山屯四周全是山,山澗那塊地勢低,霧氣重,樹影扭得跟鬼爪子似的。村裏人都說,那地方不幹淨,早些年有人在那吊死過,魂兒沒散幹淨。鄧食夢膽子大,幹更夫十幾年,啥怪聲沒聽過,可那晚不一樣。


    剛過子時,他敲完更,耳朵裏忽然鑽進一陣細細的響動,像女人哭,又像風吹竹子,嗚嗚咽咽的。他站住腳,豎起耳朵聽,那聲音從山澗深處飄來,時斷時續。他心想:“興許是野貓叫春?”可那聲音越來越近,夾著點鈴鐺響叮叮當當的,像是有啥隊伍過來了。


    鄧食夢拎著燈籠,壯著膽子往山澗裏走。霧氣濃得睜不開眼,燈籠的光照出去也就一丈遠,周圍黑乎乎的,樹枝子撓得他臉生疼。他走了幾十步,那聲音清楚了——是吹嗩呐的調子,尖利得像針紮耳朵,還有腳步聲,整齊得瘮人。他嘀咕:“這大半夜的,誰家在這吹嗩呐?送殯也不是這動靜啊。”


    又往前走了幾步,霧氣裏影影綽綽露出幾個紅點,像是燈籠。鄧食夢揉了揉眼,定睛一看,差點沒把魂嚇飛——前頭走來一支隊伍,全穿著大紅袍子,像是送親的。可這隊伍邪乎得很,走得慢吞吞的,沒一點人氣兒。領頭的是個吹嗩呐的,紅袍子裹得嚴實,手裏嗩呐吹得刺耳,可臉上一片平,啥也沒有,連眼鼻子都沒。後麵跟著七八個人,有的挑著紅燈籠,有的抬著花轎,全是紅豔豔的,可每個人臉上都光禿禿的,像被啥抹平了。


    鄧食夢腿一軟,差點沒站住。他幹更夫這麽多年,撞過鬼影,見過怪火,可這麽邪乎的還是頭一迴。那隊伍沒理他,自顧自往前走,嗩呐聲混著鈴鐺響,腳步踩得地麵微微顫。花轎搖搖晃晃,轎簾子紅得滴血,隱約透出個人影。鄧食夢心跳得像擂鼓,腦子裏嗡嗡響,可腳下像生了根,挪不動。


    他咽了口唾沫,低聲喊:“喂,啥人啊?大半夜在這幹啥?”聲音剛出口,那隊伍齊刷刷停了,嗩呐聲也斷了,周圍死靜,連風都沒了。鄧食夢心裏一咯噔,暗道:“壞了,惹上不該惹的了。”他攥緊棒子,想轉身跑,可還沒動,那吹嗩呐的無臉人猛地轉過來,臉雖沒五官,可鄧食夢愣是覺得被啥盯上了,冷汗刷地下來了。


    那無臉人盯著他看了半晌,隊伍又動起來,可這迴方向變了,直衝著他走來。鄧食夢嚇得魂兒都沒了,撒腿就跑,可山澗裏霧大路滑,他跑了幾步就摔了個嘴啃泥。燈籠砸地上滅了,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隻剩那鈴鐺聲叮叮當當,像在耳邊響。


    他爬起來迴頭一看,那隊伍已經近了,花轎停在他三步外,轎簾子無風自動,緩緩掀開。裏頭坐著個新娘,紅蓋頭遮著臉,身子僵硬得像木頭人。鄧食夢喘著粗氣,手腳發抖,心想:“跑不下了,拚一把吧!”他舉起棒子,喊:“別過來!俺可不怕你們!”可話音剛落,那新娘猛地抬起頭,蓋頭滑下來,露出一張臉——不,是沒臉,跟隊伍裏其他人一樣,光禿禿的,像個白麵團。


    鄧食夢正愣神,那無臉新娘忽然張開嘴,發出聲淒厲的哭聲,尖得像刀子劃玻璃,直往腦子裏鑽。他捂著耳朵,眼淚都疼出來了,可那哭聲沒停,反而越來越響,像無數女人在嚎。隊伍裏的無臉人也跟著動起來,齊刷刷圍著他轉圈,紅袍子飄得像血霧。鄧食夢腦子一片空白,隻覺得天旋地轉,腿一軟,癱在地上。


    哭聲停下時,鄧食夢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著,可那隊伍已經不見了,霧氣也散了些。月光透下來,照得山澗一片慘白。他低頭一看,身上不知啥時候纏了塊紅布,薄得像紙,涼得像冰,咋扯都扯不下來。他嚇得要命,爬起來就往村裏跑,一路跌跌撞撞,嗓子喊啞了也沒人應。


    迴到村裏,他敲開鄰居趙二狗的門,把事兒一五一十說了。趙二狗睡眼惺忪,聽完卻清醒了,盯著那紅布看了半天,說:“鄧哥,這玩意兒邪乎,別是啥不幹淨的東西纏上你了。”鄧食夢咬牙,把紅布剪下來扔火裏,可那布一燒起來,冒出股黑煙,臭得熏人,火苗還躥得老高,差點把屋子點了。


    第二天,村裏幾個老輩人聽說這事兒,找來個半瞎的陰陽先生王麻子瞧瞧。王麻子拄著拐棍,摸了摸那燒剩的紅布渣子,臉色一沉:“這是陰嫁的信物,山澗那隊伍不是人,是鬼轎,專勾活人魂兒。食夢啊,你命硬,逃迴來了,可這事兒沒完,那東西興許還會找你。”


    鄧食夢講到這兒,停下來灌了口酒,眼神發直。俺聽得頭皮發麻,問:“鄧叔,後來咋樣了?”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老六,你以為這就完了?那才剛開始。”


    他說,自打那晚後,村裏怪事不斷。先是趙二狗家的狗半夜狂吠,早上一看,脖子擰成了麻花,死得透透的。接著是孫鐵柱,他睡了一覺醒來,發現炕頭多出個紅手印,怎麽擦都擦不掉。村裏人慌了,說是鄧食夢把啥髒東西帶迴來了,嚷著要他去山澗賠罪。可鄧食夢不信邪,硬著頭皮說:“俺命是自己的,誰也拿不走!”


    可沒過三天,怪事升級了。那晚,村裏人全聽見山澗方向又傳來嗩呐聲,比上次還響,夾著鈴鐺和哭聲,像要把人魂兒勾走。鄧食夢坐不住了,提著棒子和燈籠,帶著趙二狗、孫鐵柱幾個壯漢,說要去山澗把這事兒了了。俺爺爺也去了,說是怕他闖禍。


    他們到山澗時,霧氣比上次還重,嗩呐聲就在前頭,可咋走都走不到。鄧食夢咬牙往前衝,忽然腳下一空,整個人掉進個坑裏。趙二狗他們趕緊下去拉,可坑裏啥也沒有,鄧食夢像是被啥拽走了,連聲都沒留。等他們爬上來,那隊伍又出現了,還是紅袍子無臉人,可這迴花轎裏坐著倆人,一個是無臉新娘,另一個……是鄧食夢。


    俺爺爺說,那一刻他腿都嚇軟了。鄧食夢坐在轎裏,臉色白得跟紙一樣,眼睛直勾勾的,像沒了魂。隊伍沒理他們,慢慢往山澗深處走,嗩呐聲漸遠,最後啥也聽不見了。村裏人找了三天,沒找著鄧食夢,隻在山澗邊撿到塊紅布,跟他身上那塊一模一樣。


    鄧食夢講完,屋裏靜得掉根針都能聽見。俺愣了半天,才問:“鄧叔,那你咋在這兒?這不是……”他打斷俺,嘿嘿一笑:“老六,俺是鄧食夢,可又不是那時候的鄧食夢。你說,俺是人是鬼?”俺盯著他那張黑瘦的臉,忽然覺得不對勁——煤油燈的光照在他臉上,咋沒影子呢?


    俺心裏一寒,酒瓶子差點沒掉地上。他站起身,拍拍俺肩膀:“時候不早了,迴去吧,別老聽鬼故事,小心真撞上。”說完,他推門出去,背影一晃就不見了。俺愣在屋裏,摸了摸肩膀,那塊地方涼得像冰,迴頭一看,炕上放著塊紅布,跟他講的那塊一模一樣。


    那天後,俺再沒找過鄧食夢,也不敢問村裏人他還在不在。山澗那地方,俺是打死不去,可每到夜裏,總能聽見遠遠的嗩呐聲,像在叫誰。俺不敢細想,隻盼著這輩子別再撞上啥陰嫁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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