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金盆脫曉冰,彩絲穿取當銀錚。


    敲成玉磬穿林響,忽作玻璃碎地聲。


    一個敏感的人可以很輕易感知和體會到旁人的態度。陸平接收到了付友蘭這種從內心深處散發的喜悅。


    他可是聰明人,早學得察言觀色。雖然自己不做八麵玲瓏的人,不妨礙他有一顆八麵玲瓏的心。所以趙永那邊傳遞過來的疏離也立刻被他覺察到了。


    陸平不會解釋。也不會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他需要好好的評估一下情況,有沒有歸隊可能。


    即便不去張問遠那一隊,也可以跳到趙永和劉繼中這一隊來。陸平自始至終還是把自己當做童子營的一份子。從沒有背叛,隻是為了自證清白而暫時離隊。


    付友蘭:“陸平哈哈,糧店活計正忙!你得空傍晚找我,大約酉時一起邊吃邊聊?”


    陸平還沒來得及迴答,旁邊一個插嘴說道:“啊!酉時吃飯?申末就要吃飽,酉末已經睡覺摟婆姨嘍。”


    糧店裏哄堂大笑,一個年輕的小娘子紅著臉轉頭走了。


    糧店裏的眾人一時間打開了話匣子。大家對這個幾時睡覺幾時摟婆姨的話題都非常投入。各種聲音沸反盈天的,糧店裏和菜市場似的嘈雜不堪。


    陸平趕緊答應一句:“酉時過來找你。”


    付友蘭在糧店後麵的倉房旁邊睡覺。兩個夥計擠一個小鋪,也就這個條件了。


    對於付友蘭來說,有個能躺下來睡覺的地方,遮風避雨不受凍已經夠用。何況糧店幹活管飯的。大小夥子正是長飯量的時候,毫不謙虛的說付友蘭可是能吃的。不吃哪來的力氣扛包送貨?


    陸平也不再四處亂轉,迴到教堂等著托德。等到午後托德才從外麵迴來。一臉的生機勃勃,春意盎然樣子。


    是條狗都能看出來這家夥心情好。


    托德都沒看到陸平。他蹦蹦跳跳的走雀躍步,腦子裏都是斯圖爾特的美顏相片。


    情人眼裏出斯圖爾特美顏照。


    本來修女就美,越想越流口水。誰在叫他?不是,怎麽還罵人呢!


    托德迴神過來才看到陸平都站在自己鼻子跟前了。


    托德不好意思,趕緊掩飾:“陸平,剛才是你喊我?”


    “我和你打招唿了好幾次你也不理睬我。我隻好喊你了。有什麽問題嗎?”


    “感謝上帝,剛才真不是你在罵髒話?”


    “沒有啊?不是我在罵髒話。你們神職人員也有出口成髒的。反正我剛剛聽到了。”


    托德的頻道調正,剛才的狀態神思不屬,現在才算正經能說話。隻要不是罵他,就算了。要不然的話,也算了。抓賊抓贓,可惜他沒有證據。


    “有沒有來複槍?”


    “我們這裏是教堂!哪裏有來複槍!你想幹什麽?”


    “我的第一千裏外眼睛告訴我你們教堂有槍。而且是非常好的槍。”


    “你的第一千裏外眼睛看到的是常捷軍的兵器倉庫。肯定出了什麽問題。”


    “托德我們是朋友。”


    托德聳聳肩,不置可否。


    “我們是好,很好的朋友。”


    “那麽我親愛的朋友,獨白乎去哪裏了?為什麽這麽久不來鬆江。”


    “……東家因為他打架,逃工,還撒謊不誠實,犯了忌諱所以開除了。最近我也聯係不上他。”好吧,反正也不算說謊。這些都發生過,隻不過不是開除的理由而已。陸平理直氣壯的樣子還確實不像裝。


    托德遲疑:“我的上帝!他和誰打架?他的小女朋友想念他,已經問過我幾次了。”


    陸平不太想深入話題下去。他隻得再次聲明最近聯係不上。


    “好吧,好吧……好吧!”托德張開雙臂,一雙碧藍的眼珠鑲嵌在清亮的眼白上,顯得熱忱又善良。“就像你說的,誰讓我們是朋友呢?”


    陸平忍著不習慣,上前抱了一下托德。洋人就喜歡這種肢體接觸,真的是,忍忍吧!


    “朋友”這個詞的殺傷力果然強,這不就說服他幫忙了!


    托德果然拿到了一把製式的來福洋槍,足足領出來一百發子彈。


    他不太放心陸平一個人出去打靶,陪著一起去順便也打幾槍。男人嘛,對槍械沒有什麽抵抗力。


    當然男人也對女人沒有抵抗力。


    焦丙聽張問遠的意思並不反對他認債務人當嶽父。那這事就是成了?


    張問遠沒好氣說:“你倒是說的輕巧!你看中人家的閨女,人家未必能看的中你!你得意什麽?”


    “那是,那是!”焦丙想了想,反正不同意就把他家一間房占了,天天去吃去喝。混的熟了再不同意,那就算了。焦丙隻是神經大條,又不是傻。


    他也不是一個吃虧的主。說什麽趁人之危,哪裏有!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的,債權人住在債務人家裏吃幾頓飯,不打不罵也不算錢,便宜他們了!


    你這是吃幾頓飯的事情嗎?黃鼠狼給雞拜年,司馬昭之心。


    欠債的岑大還不知道有人惦記上自家的老姑娘。


    這丫頭在家裏吃喝之外幹活是一把好手,能裏能外,還織綢賺錢。要不是腿腳不利,多少人家搶著要。


    之前自家也是橫挑豎挑相女婿,條件差的不考慮,條件好的看不上自己丫頭。一來二去給耽誤了,小姑娘變成二十多歲的老姑娘。把要求放低一些肯定能嫁出去。


    這丫頭年紀大了有心思計較,自己不樂意隨便嫁人。家裏的私心也是貪圖丫頭這一把治家能手,百事不用操心還自己掙嫁妝。


    焦丙的心思人家哪裏不知道!這黑漢子沒心眼,什麽都在臉上。


    要不是因為姑娘的嫁妝錢都被岑大自己還債用光了,說什麽也不能給這黑漢眼睛瞄來瞄去追著大丫頭溜達。


    自家的小白菜哪能便宜這黑野豬!現在嘛,岑大不禁露出深思的神色。


    岑大姐心裏有些慌。她覺得焦丙這人沒心眼,哪裏能這麽看未出閣的女子?也是個粗魯的糙漢。


    打心眼裏她不樂意和這種樣式的人拉扯到一起。雖然沒有什麽公子小姐的情節吧,岑大姐想找一個自己討生活的商人。


    隻有這種獨立門戶的精明人,才是自己的良配。長的如何倒是其次的。


    毛學旺覺得無意中被什麽玩意紮了一下。神經反應還挺疼的。


    他緊皺眉頭,一臉不痛快叫老四滾過來:“背刺痛,這裏這裏,再往左往左……對,大力揉捏。哦謔謔喲。”


    老四公報私仇出了力,毛學旺覺得舒坦了。他活動活動肩背,覺得無礙了一巴掌抽向老四:“下這麽重力氣,肉吃的多了是不是?!”


    老四連忙跳走,一臉殷勤:“毛教頭,出去打野鳥?你看這蘆葦叢,你看這小水麵,你看這豔陽天……正是獵鳥好時候。要不今日去打幾槍?”


    “粘上毛你就是個猴兒。”毛學旺有些動心,想了想拒絕,“不成。午後要去雜貨鋪望一望,他這店裏缺了什麽。最近生意不太好,得找補迴來。”


    老四失望卻也沒辦法。他問毛學旺能不能自己一個人去打鳥,被一口拒絕掉了。隻得怏怏的蔫頭耷腦去找老大杜中賣苦力。


    打鳥不好嗎?打到了又能吃到肉,還練了槍法。打不到也正經有理由躲了幹活。


    新周的船隊經常從鶯脰湖路過。原本船隊用的快船被帆船取代。


    從秋天枯水開始,河道水位明顯下降,河道也變窄,帆船在頔塘就不適航了。新周改短途快送的那些壓箱底的槍船又派上大用。


    劉家隻能幹瞪眼,還得把自家客人的急貨也轉包給新周跑船。


    什麽時候下雪!上遊什麽時候漲水!生意要全丟沒了!


    太湖的湖水麵積都小了許多。多年沒有見過太陽的湖底朝天,被秋冬的太陽連番炮製,湖底水草、爛泥都在一起。冬天燒泥炭估計能試上一試。


    老四看著新周的旗號從眼門前過,搖櫓的熟人也不能上去招唿。夾著尾巴趕緊溜。


    周生貴也在這次的船隊裏。


    除夕之前他需到鬆江府給幾家客人送禮。烏程的毛筆、茶葉、湖鮮大魚、火腿、黃酒、鴉片煙之類,滿滿的三船都是禮物。隻有和客戶處好了,處成朋友,最好是無話不談,聊點銀子多賺的門道才是真成功。


    他看了半天要送禮的名單,還有各家需要送的禮品,冥思苦想還有哪些遺漏。抬頭正看到老四躲閃的身影。


    周生貴是什麽人,看到的人過目不忘。他連忙讓船工靠岸,帶著兩個夥計下船。這地方是鶯脰湖的河港,數次路過,也曾經來碼頭吃過飯。


    老四有心躲,周生貴有心找。幾個人一個走三個追的,倒也熱鬧。


    表弟黃文信嘮嘮叨叨說了數次這個杜白虎說走就走不是東西。還有一個神醫老道士的門檻周生貴一直沒跳過去。


    周家的嫡長子保命,全賴遊方的道人。人和人之間還是有因緣計較關係的。雖然短短幾天接觸下來,周生貴心目裏神醫老道的位置隻在知府之上。


    他這麽急匆匆的追著老四跑,為的就是問老道的行蹤。誰家裏難免都有醫療上的難處。


    周生貴自己也有些隱疾,烏程的幾個郎中都治不好。鬆江府的有名郎中登門更難。砸銀子?周老板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富貴園小旦身死後漕運大哥屁事沒有,四平八穩的,正等著退休養老。


    小旦死後私賬丟失的事就當沒發生過。如果要東窗事發也早就發了。雪藏一年時間不爆雷,殺傷力就呈現指數級的下降。隨著很多實證湮沒,再也複盤查不出來。


    當事人可以矢口否認,經辦的上官也隻能以證據不足結案。眼見著這位大哥的肥膘重新湧動上了新的高峰。


    得了,這位是周生貴的異父異母親大哥。享盡榮華,壽終正寢的富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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