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難,多歧路。


    多雲。


    老四本來打算問問雜貨鋪打份零工。隻是這老板很不友好,看人的眼神都是吊梢的帶著鉤子,說話更是難聽。老四平白挨了罵,憋著一肚皮的怒氣。哼,白瞎了老大多給他幾文錢,這是真把別人當傻子嘍。


    老四向來不肯吃虧。你不讓我幫你幹活沒關係啊,可你這鼻子眼睛嘴巴長的惡心,惹毛小爺——那可不行!所以老四動了壞心思:把這個坐地戶的鋪子攪黃。


    至於攪黃以後怎麽收場?老四主意大的很。大不了自己開一個雜貨鋪唄。


    於是老四在外圍做了一些工作。雜貨鋪連著幾天都沒有客人進門。


    老板也納了悶:日頭還好好的,怎麽就變陰天了。


    老四動用了一些自己囤積的庫存。他把鬆江倒騰來的一百根蠟燭都給了毛學旺。


    貨郎毛學旺定價賣三十文一支,趁著開早市全賣了。邊賣邊散布一個消息,下次賣二十五文一支。帶著賣一些針頭線腦、鞋墊竹勺、葫蘆水瓢亂七八糟的一股腦兒都熱賣,被哄搶一空。


    買東西的一邊搶一邊嚷:“下次早點來!啊喲誰踩我腳……”


    毛學旺摸了摸下巴,望鎮這地方別看人家不多,買東西倒是挺熱情。蠟燭這麽貴的東西居然這麽好賣的?這年頭,一斤豬肉也就七十五文。一支蠟燭三十文居然還有人來搶。不可思議。


    買到蠟燭的人心裏暗笑:富貴人家用的東西從來都是價格高。蠟燭我們才舍不得用呢!家裏都是點油燈的。買蠟燭幹什麽?當然是等辦喜事裝門麵啦!誰家沒有個好日子?


    平時周圍人過來雜貨鋪買的最多的日常用的柴油鹽醋、皂角麻繩、網具魚竿之類。老四暫時也沒辦法折騰這些東西。他又冒壞水,夥同暫時沒事做的小六,哪裏人多往哪裏鑽。在碼頭宣傳雜貨鋪黑心老板賣的纜繩用了一次就斷。菜市口上指責雜貨鋪黑心老板賣的醬油上麵白乎乎的一層毛。米店裏有不少人買米,他們在門前咋唿雜貨鋪老板賣的桐油摻了水,稀的刷十遍都沒上好木漆……


    這些都不是狠的。老四和小六嘀嘀咕咕商量,徹底讓雜貨鋪老板張三臭名遠揚。晚上天黑,老四和小六哥倆鼻子塞著布條,用毛學旺上火的便溺,拿毛刷蘸飽來幫著雜貨鋪連門板帶牆麵的都勾描塗抹了一層金水。


    第二天小六看有人進雜貨鋪,他也跟進去買茶葉。小六拿起一小撮茶葉聞了又聞,問掌櫃的:“你這茶葉怎麽有一股怪味?”然後小六讓旁邊在選茶葉的客人聞了聞小六手上的那一撮茶葉。客人也疑心起來:“還真的是有怪味。怎麽好像騷尕尕的。”


    掌櫃的臉上的笑紋消失了,眉眼耷拉下來:“瞎講八講!茶葉是舊年的陳茶,有點味道也是平常事體。哪裏有怪味?”他上來推搡小六和顧客,“弗想買也弗要造謠!”


    小六叉著腰:“你幹嘛推我?說茶葉有怪味,你自己不聞一聞的!”


    掌櫃的不屑:“陳茶!又弗是新茶!*倷弗想買就滾,弗要在吾鋪子裏頭相罵!別家的陳茶好喝,死到別人家去買好嘞!”


    這下把客人都得罪了。小六也跟著一起罵罵咧咧走了。下午少不得在熱鬧的茶肆又宣揚一波:“雜貨鋪黑心老板陳茶都有怪味兒,還趕客人。”可巧小六遇到的買茶客人也在茶肆,配合了一通罵人輸出。我們要相信高手在民間。罵人從來都是技術活,而且在茶肆這種地方最喜聞樂見。


    等張問遠都知道了,老四、小六後腦勺各挨了一巴掌。毛學旺無所謂:“老四,二十文的蠟燭賣三十文不錯。新周快船路過,你喬裝一下去打探找陸平。順便迴來再拿一些過來賣。不過不能多拿,一百根就足足的夠了。”


    老四答應了一聲問他:“下次真賣二十五文?”。毛學旺皺著眉說:“新周的載客路費真貴!蠟燭這貨其實不好賣。要賣也得去潯鎮、烏程這種地方。進價二十文,少說也得賣三十、三十五文。”


    所以二十五文一支都隻是順口哄有錢老太太們的。


    小六疑惑:“焦教頭他們可以不去抓魚啊!他們的船大,還可以載客。新周的快船去得,我們的船也可以去得。”


    毛學旺眼睛一亮,一巴掌扇到老四肩膀,疼的老四齜牙咧嘴。


    “走!我們跑船。”


    焦丙他們幾個沒有什麽好打算。他們的依仗就是手裏的那條三丈五尺的好船。確實不能老泊在岸邊荒廢時光。


    因為又增加了焦丙四個人,張問遠隻得問楊青火再租一間房。楊青火家裏已經沒有空房。他倒騰生絲,庫房蓋了一排六間房子。冬天反正也沒有多少存貨,先租給他們一間。


    焦丙幫著楊青火送貨走過一次盛鎮。他認不太清這邊的水路。迴來的時候楊青火留在盛鎮沒有一起走,靠著蔡小巳認水路迴的望鎮。焦丙也對載客、載貨很意動,張問遠還是出於安全和穩妥考慮,讓老四、小六尋生計的同時也在各處打探當地載客載貨的進入門檻。


    幹一行,愛一行,精一行。做任何事業隻有門檻精,最後才能進門檻,登堂入室。門檻不精的到了後麵就會被迅速淘汰。社會運行規則不講情麵,沒有溫度。出類拔萃的是一部分人,出人頭地的也是這一小部分人。


    不公平是常態,因為資源傾向於富集在一起,發揮最大的集群優勢。健康的,又或者病態的資源富集方式,導致最後類似的結果。唐僧師徒分工合作,終成不同正果。八戒其實挺有意見啊!梁山泊眾好漢拿命換錢,坐地分贓,結果都死了。晁蓋、武鬆、林衝都不願投降趙官家!從來沒有一個標準端平一碗水。公正就是付出的和迴報成正比。僅此而已。


    望鎮沒多大。老四、小六走了一圈,躲開臭烘烘的雜貨鋪。當晚眾人聚到一起商量,焦丙四人駕船到望鎮衙署入籍,登記一個“焦”記客貨船籍。船頭上打上“江望焦記”,就過了明路。官府留了船籍文書,船上也放了一份。**每年要繳納船料(梁頭稅,一年兩次)、河捐、堤工捐。另外每一次行船都需繳納過境稅、厘捐。至於到碼頭腳行還要收什麽“過街錢”,“搭肩錢”,酒錢之類的費用,那就隻能見招拆招。張問遠搖了搖頭,走正規的路子這些稅捐很讓人頭痛。


    第一次跑鬆江遠路。按照房東楊青火的說法,要點一掛鞭炮,擺香案供三牲。一幫人從善如流,少年們都愛熱鬧。毛學旺也覺得周告鄉鄰,討個彩的好事。焦丙紅光滿麵的,撞到了河邊的石跳板這才把船停穩當。張問遠有一瞬間覺得這個生意前途不太光明。


    放過鞭炮,吃了早飯,童子營一船人全體出動去鬆江。把有事要做的老大、老五也都一起叫上了。


    楊青火:……


    我隻是說第一次跑遠路放串鞭炮熱鬧熱鬧,沒有說要你們來挖牆角啊!下不為例。


    有了船籍就不再是黑船。焦記可以光明正大到碼頭上找生意做,這也是過明路帶來的好處。毛學旺、老四和小六在鶯脰湖碼頭轉進轉出幾趟,當場立下兩張行契拉到了半船的貨。焦丙樂得眼睛都看不見,趕緊讓蔡小巳和董名山跟著多學學怎麽拉生意。至於裴勇,他愛學就學吧。不學也算了。


    老三、老五也是跑堂倌夥計出身,嘴皮子一點都不差。成功拉到了第三家客人。蔡小巳和董名山搞自閉了。什麽情況?童子營現如今靠賣萌耍嘴皮子討生活的啊!


    還別說,隻要一放開,格局就變大。六個人在碼頭上一搭一檔,兩人一組配合著“焦”記的入籍新船各自施展口才。


    事實證明鞭炮該放還是得放。到中午過後,有四個南來的客商要去鬆江辦事找船。蔡小巳順利拉人成功,董名山長出一口氣。終於也算正式開張了。


    焦丙答應客商馬上開船。裴勇熟練的收起錨,撐篙離岸,董名山起帆,焦丙掌舵駛向鬆江。按照老四的經驗,新周快船靠人力櫓槳,船小速度快。人力終有透支的時候,肌肉疲勞影響行船速度。兩桅的漕船順風順水速度也能達到每小時10~12公裏。而槍船要維持這個速度必須配置雙櫓四槳。


    “江望焦記”這艘船是單桅平頭船,船速多少老四並沒有把握。但是明天中午到租界碼頭這個目標肯定是沒有問題的。隻是船上貨多,人員也比較多。自己幾個是怎麽都可以睡覺休息。但是四個客商不行。途中再找可以投宿的場所。晚上行船也不太安全。那什麽船上的四個主力水手的人樣子看著靠譜,實際跑船都是現學現賣,還新鮮滑手著呢!就是這個字麵的意思,滑手。


    老四,認路這事可大可小。一船人上下就屬你最熟悉這條水道。別指錯了方向跑到浙省去啊!既然船東和水手都有些晃點,你個引路的可千萬別再出洋相!


    杜白虎在外還是比較值得信任的。在自家人麵前也不需要保證自己完全不出錯,老四心態就放鬆了。四個客商?他們在船艙裏坐著,管他們幹嘛?他們認識路?能幫我們劃船、避險還是怎麽的!上了船,那可不是一切聽我們的麽!


    老四露出了一副奸商的自信微笑。


    -


    *江南話吳語有許多地方隔河不同音,語言相通但是很多稱謂、名詞、腔調各有不同。除了地理上的隔閡,推測主要受到移民融入的影響。


    **船料一說是古代的體積噸。又稱梁頭稅,根據船隻體積計算稅款。國內商船按梁頭丈尺征收,分為不同等級,每尺稅率不等,每年征兩次。清代修訂船料則例,課稅加重變細,如“裏河並北河來五尺船,一隻納銀三兩八錢一分二厘”。貨稅一般分衣物類、食物類、用物類、雜物類等四大類,主要是依據通關貨物之精粗、時價之高低來確定稅額,分別征收白銀一分、二分、一錢、二錢,至一兩、二兩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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