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晴。


    投軍是個技術活。老板是誰,欠不欠軍餉,軍內戰力如何,能戰或是孬兵,有沒有可以生死相托的戰友等等。


    所以二團不願意被打亂。郭百勝、丁寶山投軍的時候主動交代:以前幹的是包工頭的活,專業搞建築工程。希望分到後勤部門。要不然這幾個人都是羅圈腿,跑也跑不快,萬一耽誤了主官的將令,戰鬥不力,豈不是拖累了團隊。


    這個要求,募兵的兵頭白眼翻上天際。怎麽說的,你們投軍還由著你們挑食吃。兵頭正欲發作,旁邊一位將官模樣的人卻擺了擺手。他上來打量郭百勝和丁寶山說道:“你等身材差強人意。既然懂營造之事,也算是可用。軍中修築營壘,打造工事正缺人才。不過我們話先說明,凡入我軍,需先操練,明軍紀。通過操練這一關才能準許你等加入。”


    郭百勝和丁寶山等人連忙答應。於是他們被編入新營,跟著一群新近招募來的新兵一同訓練。起初,這一行八人因為長著形狀不一的羅圈腿,操練時五花八門盡出洋相,經常惹其他新兵嘲笑。


    羅圈腿們都習慣了。就當旁邊一群蚊子嗡嗡飛,你不以為意,就沒他們什麽事。他們每天都認真訓練,一點也沒有落下。新兵們發現這些人雖然都是羅圈腿,卻偏偏跑不贏,更可氣的是他們自己擅長的徒手對戰,軍械對打也打不動羅圈腿們。活見了個鬼的!慢慢的其他新兵們收起輕視和嘲笑的眼光,尊重他們起來。


    最後羅圈腿們都順利通過合軍操練,如願被編入輜重營,開啟一段別樣生涯。


    投奔撚軍?暫且放下。按照郭百勝的看法,撚軍和天軍聯合最終也不是湘淮軍和楚軍的對手。更何況現在又出來一支嵩武軍?按照這支新軍的建成方法,比之於天軍隻強不弱。郭百勝不太看好撚軍和天軍的前途。這就是,四麵楚歌了。郭百勝不能過河拆橋,也不想棄暗投明。他們隻是想活下來,看看自己究竟能走多遠。


    丁寶山:老和尚,看到你就把你和天父一起供起來。


    老和尚在遙遠的妙高寺打擺子,秋天的蚊子真狠毒!再治不好老命都要玩完。誰在念叨老和尚,想陪老衲一起打擺子?


    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裏堤。


    秋天了,柳樹還沒有掉樹葉。看著就是不太想好好過冬的樣子。天空中少不得排成一字,或者排成人字的飛鳥輕飄飄掠過頭頂。等待秋收對農民來說是一種煎熬。家裏每吃掉一兩糙米飯,農民們對於地頭的莊稼就升騰一層更深的期待。


    豐收時穀賤傷農,水旱蝗蟲災時糧價上天。農人一年四季忙死累活的就沒落個好。所以就很容易理解古人的造反傳統。豐年吃不飽,災年餓死人。賊老天已經夠難應對,賊皇帝和賊臣們還要踢斛淋尖收稅,服徭役,抽兵丁……官逼民反,不得不反啊!


    好在江南有項紡織手工業的進項。盛鎮也主要靠絲業和絲綢撐起的天空。*蠶桑有天時。夏蠶的絲相對較差也要好過早秋蠶絲。**往年楊青火的絲行收來的生絲大部分都直接交易掉,隻留一小部分作為庫存備用。今年楊家多方籌劃,要開一個二十台織機的機戶。囤了比往年都多的生絲。分開堆了三間庫房,每間堆放一半。生絲這東西保存不易,不能壓實。


    生絲保存在自家庫房畢竟有許多風險。怕水怕火怕日曬,怕偷怕搶怕跌價。放了這好些生絲庫存在家裏,楊家兄弟們個個像公雞,伸著脖子天天要到庫房縮頭縮腦的轉悠幾圈才心安。


    雖說囤積生絲可以拿到好價格,實在是太擔驚受怕有沒有!


    誰愛囤積生絲誰囤去,有槍有炮的人家不怕偷搶,反正楊家兄弟肯定沒那麽大膽。這麽多年都苟下來了,今年這一遭特別的嚇人。要是被居心不良的人知道楊家有貨,那發生什麽就天知曉了。


    楊青火考慮到接近盛湖綢市關係,織造機戶工坊選址在盛鎮。生絲庫房在望鎮,以後可讓焦丙抽空送生絲去工坊,也不耽誤事情。何況織綢的工坊接近鎮東的紹幫染坊,占著一份地利。楊青火在盛鎮下足本錢買了三畝地,正打算趁著秋收之後起工坊,買織機。


    今年楊青火賬麵很吃緊。前麵賺到的銀子除開買生絲,買地買建材,還下訂了五台織機,過年前要到位。隻等工坊蓋的差不多就要招工開幹織綢。


    事實證明人得大膽才有的賺大錢。同治五年也就是今年一八六六年,據鎮誌記載:“秋冬大旱,市河不通舟楫。”一直不下雨哪行,桑樹都吐不出新芽,長不出桑葉。養蠶人隻得起早到大湖裏打水,再挑到桑地裏澆水,多了老大的一份辛苦。本來早秋之後是中秋,中秋的蠶繭質比春繭。幹旱影響絲業,這生絲價格眼見著漲起來。連一些有點損傷黴變、纇節、色澤發暗的次等紗都賣脫銷。


    楊青火三兄弟商量之後,悄悄的修改了計劃。趁著現在這波生絲價格大漲,先吃上一波紅利進來。反正收的夏蠶絲還有點早秋絲品質都一般。趁著價高脫手賣掉。這樣賬麵壓力也能一下清除,而且能有不少富餘。今冬就不急著排織機和招工織綢了,反正銀子已經提前賺到手。開機戶織綢還不是為了多賺銀子麽!有機會不出貨,任由采買生絲的客商等著挨五個月的饑荒也不是那麽迴事。大漲啊!楊家兄弟們做夢都笑醒,睡不著。可算要過個肥年。


    明年春長的時候要去潯鎮七裏村搞些好蠶種迴來。輯裏湖絲名動天下,盛鎮的養蠶條件和潯鎮差的到哪裏去?蠶種是關鍵。哪怕蠶種價格高一點,開春給養蠶的望鎮鄉人應許多一點好處就是。


    楊青火還是舍得下本錢的。至於他要改良望鎮的生絲品質,能不能靠手裏的銀子打動七裏村的鄉民賣蠶種給他?這事情等不得。秋蠶上山之後再去買蠶種,還是現在就去鋪路,楊青火決定領先一步,走著瞧。銀子能打動,就打下去吧。


    盛鎮的兩大船幫卻打不動了。一夏天各自死傷上百餘人,冤冤相報的,雙方各執一詞。坐鎮的縣丞已經瘋了,火燒眉毛他都懶得抬一抬眉毛。


    許存腦筋蹦起來三寸高,兩指寬。動一動腦袋都覺得汗如漿出。這樣下去不得了,還沒等兩幫出來個好歹,自己先有個好歹。什麽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吧!許存先起了退卻的心思。


    誰先縮頭誰是烏龜。


    這個世道就是這麽的直接。王恩壽一點也不好受,早就忐忑不安覺得自己要撐不住。許存現在想退了?王八泥鰍三條腿的!不從光記身上咬塊肉下來勞資就不是王恩壽!


    雲記大當家的想要喜大普奔,念頭剛起來就被硬生生的打斷。


    什麽玩意兒?張記?你們確定不是來開玩笑?哪個犄角旮達縫鑽出這麽個東西,蹦躂到眼門前特麽的惡心勞資?!


    王恩壽勃然大怒。


    一不小心的,散裝合夥的“張記”走到了前台。許存把這個“張記”推出來,等於盛鎮水路這個大蛋糕,出現了三分天下獨得一分天險的攪局者。好有一比:魏國吳國之外,蜀國來湊熱鬧。


    當然隻是戲說而已。張記無疑是弱小的一方。許存打算讓渡出東邊的大運河一線,保留油水最為豐厚的南界。這樣便於他組織收縮防線,精減不少的冗餘人手,留住精兵強將。也不至於被王恩壽卡住脖子,弄得連北區的通路都丟給仇家。


    “光”記的靠山要調任寧城,許存丟了主心骨。本來從繡水縣遺存下來的戰果好不容易保留住,現在真格是釜底抽薪了。


    許存嗅到了危險。“雲”記想吞並“光”記船幫,一統江湖。為了免遭其惡,最好的辦法就是遂了“張記”的願,讓這支弱小卻一直活躍在盛鎮水路的偏師進來攪局。許存並不清楚“張記”的根腳,管他去呢!續命的辦法隻有這麽一招,那就給出去。


    許存割肉,“張記”吃飽。這下子可算真的在盛鎮站穩腳跟,有了本錢。許存明白光憑自己難以保住南界,就算聯合新出來的“張記”,也很難保證最後會不會被反噬。他必須尋找新的靠山。許存拜訪盛鎮有名望的幾戶鄉紳富商,試圖讓他們做說客先穩住局勢。最好是拉他們入夥,也湊上一份子。然而,這幾戶人家鬼精鬼靈的,忌憚王恩壽找他們秋後算賬,不敢答應許存。許以利益不動心,那就,沒什麽可以出的底牌了。威脅這幾家人?怕是許存嫌自己活的還不夠久!


    許存四處碰壁,心灰意冷。如果王恩壽膽敢再欺上門來,大不了“光”記背水一戰。許存重新規劃好南界的各路航線,收緊拳頭,誓要守住盛鎮南界這一片生財之地。


    王恩壽,你來犯我,我必弄死你!看看到底是你的牙齒有毒,還是勞資的打狗棍更硬岔子。


    -


    *蠶桑農時:江浙蠶區,從4月到11月有桑葉的8個月的都可以隨時養蠶。但從科學、經濟的角度,一般隻養3~5次。春蠶容易獲得優質高產,桑葉質好;江浙蠶區的梅雨季節開始養夏蠶,此時溫度高、濕度大,飼養難度較大,蠶繭質量較差;早秋蠶在全年蠶作安全性最差和蠶繭質量最差;中秋蠶從產繭量上看是僅次於春蠶的一期;晚秋蠶是一年中的最後一期,由於連續養蠶病菌積多,加上氣溫變化大,容易發生蠶病。


    **生絲為桑蠶繭繅絲後所得的產品。將蠶繭放入80c熱水的煮繭器中,使之軟化膨鬆後,以掃緒器將數粒繭絲一起拉引出來連續纏繞於繅絲架,稱為 “繅絲”。 由於此時繭絲尚含有約20%的絲膠成分,富於光澤的絲質被絲膠包覆在內,因此質感稍硬呈半透明,稱為 “生絲”。一粒蠶繭可以繅絲的絲長平均達600-800米。古時的生絲一般是絞絲形狀卷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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