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早日初長,南風草木香。


    晴。


    許存沒打算輸,王恩壽也沒有打算認熊。


    誰怕誰?!


    “雲”記不就是有個夥計不小心失手撞人下水,嗆死一個老頭嘛!家屬上來行兇,就不許被冤枉的人上手抵抗一兩下?下腳是沒個輕重,哪知道這婦人這麽脆!


    王恩壽換位思考,覺得兒子扈從做的有些過火,卻也是情有可原。


    這就麻煩了。“光”記上下所有人都不這麽想的!或者說許存早就在等一個時機。這個借口來的猝不及防,給許存和蠢蠢欲動的手下直接拉滿了情緒。


    許存:不弄死“雲”記,勞資就不用再混了。


    該有的警覺王恩壽一點不少。他料定許存存心不良,鐵定借題發揮,所以叮囑自己兒子:別想著弄你手下那個下腳沒輕重的蠢貨出來。讓他在監牢好好蹲著。就算你欠他救命的人情也沒用。何況你沒有虧欠他?隻為了麵子弄他出來做什麽?難道你還缺一個扈從?


    打工人最大的憂傷就是很容易被人替代。打工人追求不被輕易替代,隻有不斷往上攀爬。直到最頂端的位置。


    許存早就憋著壞心要炮製王家的產業。這船幫是王家成為望鎮一霸的本錢。可不能因為婦人之仁毀之一旦。從縣衙弄出一個小人物羅三簡單,但是要熄滅許存一幫人的怒火很難。至於說要從自己嘴裏往外掏肉出來?天還沒有黑,說的什麽夢話。


    現在盛鎮瘋傳王家的“雲”記船幫行事霸道,視人命如無物,剝削船工、腳夫克扣工錢,私吞客商貨物,報高厘捐、運損貨耗……這肯定是許存狗賊在瞎說八道,想要拿瘋話壓死“雲”記。別看隻是流言,惡心的很。


    千萬不可被狗帶進溝裏。狗咬了你一口,你當然不能迴咬狗一口。有棍子、刀子、火槍就用上唄。所以“雲”記船幫上下嚴密戒備,不出所料迎來“光”記船幫的連環出擊。


    鎮西的江南運河水道寬闊,承擔南北禾城、平江的物運。往來船隻頗多,兩省各自設稅卡。鎮東的京杭大運河則是漕運通路,官船多走這條線路。兩家船幫原本分割明確,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許存不再約束手下,反而鼓勵他們跨界去設船捐,也不和“雲”記的人打照麵或相持衝突,隻管收錢。這招把來往江南運河的船老大們惡心壞了,多一個稅卡意味著多份花費。來往船隻紛紛在望鎮、界河繞路,改道從東線行船。


    雲記收來往船隻的船捐已經習慣了。突然少了許多收入,雲記上下疑惑發生了什麽。等知道原因王恩壽勃然大怒:這特麽是絕戶計,要把雲記的根本都連根拔起。那就休想有任何餘地了,直接開幹吧!人肉相互投擲。打漁是別想了。


    張問遠咂摸滋味:時機已經到了。“張記”是時候閃亮登場。張問遠拉幫結派組成鬆散的聯合並不是問題,需要從內部有效形成統一聲音,有所作為。當前急需從兩大船幫身上撕扯下一部分地盤,有效控製起來作為今後發展的基礎。


    長遠分析角度,屬於“光”記的那部分鎮東加南界的地盤優勢更大。綢市的主體在南界,廣貨(高檔出口)肯定走的鎮東一路水路,至於店莊貨(中檔)和縣鄉貨(低檔)需要經過北界、鎮西水路才需要繳納給“雲”記費用。


    通吃是不可能通吃的,胃口太大容易磕巴掉自己的大牙。許存背靠禾城知府這件事似乎可以做些文章。畢竟是跨省的事件,江省對自己省內地盤的影響還比不過隔壁浙省,說出去豈不是讓旁人笑掉大牙?所以順勢拿下南界應該是可以操作的方向。如今可不是太平天國的繡水縣。


    “張記”先寄生在“光”記身上,抽冷子破開束縛自成一體。最好的情況是取而代之。想的越多,鳩占鵲巢、直接奪舍再收攏“光”記船幫,或者自立門戶難度都很重。從內部改革需要戰勝的惰性更頑固。有沒有簡單直接的辦法控製“光”記船幫?


    有,針對許存和其爪牙的斬首行動。以雷霆之勢殺滅核心骨幹,之後張記接收雲記船幫。後果是童子營主動暴露,在兩大船幫爭鬥中強力登場。張問遠直接否定了這個方式。變數太多操作也複雜。控製雲記的十二路分船隊太難,還有一個問題,漕運官船運糧運鹽輸入鬆江府的抽水和運作。張問遠還沒有做好預案準備。


    走一步看一步,做到哪一步看情況吧。


    王恩壽倒是決定先下手為強。他指揮手下趁夜去燒對手停泊碼頭的船隻、貨物。許存的船幫守備嚴密,當時就發現來偷襲的人,一排火銃打出去,把自己的船點著了。王恩壽狡詐,讓手下偷摸提前撒了桐油。第一迴合許存損失慘重,二十多艘船、貨都沒保住。


    雙方你來我往的頻繁交手,把盛鎮水運搞的烏煙瘴氣,混亂的一塌糊塗。雙方各有損失,生意都沒法做了。縣丞終於坐不住出來當和事佬。趁著小滿將到,公會主辦蠶神生日的慶典,請了周圍許多的名伶來唱戲。


    縣丞做主特別下了帖子,招唿王恩壽、許存兩方大佬一起來開心一場,放開爭端。重新按照之前默認的邊界。


    許存、王恩壽倒是已經後悔了。再鬥下去雙輸的局麵是肯定的。更可氣的是“張記”臭不要臉的,哪裏冒出來的這家散裝叫花子幫,竟然還想加入“光”記?


    許存:呸!叫花子想幹什麽?居心肯定是黑的,不然這個時候說想加入本幫,再來個臨陣逃跑賣隊友,上哪說理去。誰敢收啊。


    王恩壽:哪裏來的破船隊,跑著送上門給許三傻當槍頭用。今天加入許三傻的船幫,明天就被他給賣了。這張記的領頭真真的是二傻子。


    張問遠:怎麽樣?夠亂的吧?更亂的可還在後麵!


    盛鎮傳統無論是豐年,還是災年都要舉行*小滿節慶的迎神賽會活動,而且崇尚奢侈。每次小滿戲為期三天。每天需要花費一千兩銀子。花費由眾人湊在一起出份子。當然一些富貴人家總是出其中的大部分。辦如此大的活動產生的開銷一般想進場紮鬧猛的打工人肯定是吃不消的。


    小滿戲當天,小廟港的船一直堵到了市河、東白洋。盛鎮別的不多,南來北往,東出西入的大小船隻多如牛毛。大城堵馬車、官轎、滑杆,盛鎮堵船。住在船上的人家吃喝拉撒睡都在船上,同一條河裏的水不太適合飲用、做飯。所以井水變成了通貨,也是需要排隊取用的。


    不講究的窮船民真的不講究,水?船頭打上來用就是了。裏麵有水草、臭魚爛蝦、爛菜幫、不明漂浮物?講究那個幹啥,該吃的吃,該喝的喝。船民的壽命短,原因顯而易見。


    盛鎮地勢很低,到處都是河湖水體。即便沒有找對位置,開井在地下水係水脈上,打井下去兩米也會開始滲出地下水。一般打井一丈半深就夠了。北方那種動輒打井十幾個地方也不出水(找不到地下水係),井深十幾米的情況在江南是很難想象的。


    戲台前麵的看戲院場再大也不夠用。架不住想看的人多。所以想看戲就趕早,要不然就爬祠堂的房頂看唄!會不會被抽鞭子趕人,全看綢業公會管事的心情。當然不許人上房,人多了房頂會塌的麽。格麽上房就免談了!蠶祠的那口井被大石板壓住。去年井沿上站了一排人看戲,擠來擠去的掉下去好幾個。今年就直接用石板當台麵,就這樣也站滿了人。


    台上的戲演的好,台下的戲也不差。


    許存當著縣丞的麵和王恩壽扭打在一起,拳打腳踢一點都不講武德。兩位大佬親自下場,大佬們的手下怎麽能落後?還混不混了?於是場內、場外拳腳交加,親熱的不得了。除了台上名伶們唱念做打帶著鑼鼓音叉響,台下日爹罵娘哎呦啊呀也是吵的掀翻天靈蓋。


    急的縣丞撩起衣袖上去勸架拉人,被哪個混球一巴掌帽子都拍飛了。縣丞嗷的一嗓子,真當勞資是麵瓜!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性呢。你們真是一點規矩都不講!


    “縣丞!你若再不把王恩壽治罪,我們光記的人見他一次打一次。打死不負責。都是縣丞不拿下肇事兇犯。”


    縣丞噴出口濁氣,喊道:“許存!剛才是不是你打的本縣?!”


    -


    *盛澤鎮絲業公所於清道光二十年(1840)興建先蠶祠,是江南目前僅存的蠶神祠廟。據方誌記載,小滿當日各地蠶神祠廟皆演小滿戲,但僅一日。盛澤鎮因經濟實力雄厚,人口眾多連演三天。按慣例第一天演昆劇,第二(正日)、第三天為京劇。延請名班名角登台,戲目由絲業公所點定,皆是祥瑞之戲。“戲汛”(演戲期間),江浙交界百裏範圍近悅遠來,盛況空前。小滿戲成為具有行業特征的社會性民俗活動。


    茅盾主編的《中國的一日》書中收錄他所寫的《盛澤的小滿戲》一文:“據說絲行的祖先,蠶花娘子是其中之一,他們要紀念這蠶花娘子,並且希望蠶花娘子保佑四鄉農民所養的蠶有豐滿的收成,所以有這種迷信舉動,但是他們一半是為自己的利益著想,一半是想盛澤整個綢市的發展,因為蠶的收成一好,絲業和綢業在經營上比較順利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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