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種籬邊菊,秋來未著花。


    風和日麗。


    陸平得到兩位教頭認可,心裏感謝老四的推薦。他長久的心願出去見世麵,八字終於有了開始的那一撇。


    其他兄弟們也各自羨慕不提。特別是小六,隻恨自己和老四走的不夠近。


    恨自己和別人走的不夠近不是什麽毛病。因此做事沒有章法就容易出紕漏了。新來的師爺剛擠走原來給周生貴出謀劃策的老人,急於給東家立功,瞎出了個主意。


    自從知府發現周生貴是個人才之後,時不時的打下秋風。周生貴雖然說事業小有成就,改不了他小門小戶出身,有點吃不消知府的熱情。


    新師爺給出了個對策:引開知府的注意,開辦商會,拉人下水。


    周生貴將信將疑:辦商會一般領頭的都是德高望重的鄉紳,有實力還得有名聲。我這麽折騰最後豈非為他人作嫁衣裳?生意人都是人精,你確定別人按照你的想法出牌?新周公司現在已經這麽有排麵了嗎,還能動員烏程商賈大佬們?


    師爺差點把胸脯拍腫,吹噓:“東家,要說別的我不在行,拖人下水我可是專業的。”


    周生貴好不容易忍下換人的衝動。考慮再三,他決定幹一票。人生在世,要對得起周大膽打出來的聲勢!當然不能直接下場。他好歹有點自知之明,也知道自己不夠份量。那得抬出知府這麵大旗出來狐假虎威。


    要不然說周生貴善於借勢。麵對烏程凋敝破敗的戰後慘狀,知府的第一件要務正是勸農桑,振興生產。巡撫製令設立的招墾局隻管分派外鄉遷移人口入場開墾荒地。荒地當然不包括原先有田契的田地。


    毫無例外,地方鄉紳對於土地產權永遠保持深情。烏程的好水田不少。被太平天國幹掉的巨富豪紳們天人永訣,逃亡在外的多數又杳無音信,這批大地主大豪紳名下拋荒的無主田園地產也該重新劃分起來。周生貴動的就是這個心思。這事本是知府要忙的,周生貴為自己考慮扯起知府大人的虎皮,搞了一個勸農商會!名為勸農,實則是分贓。知府大人睜一眼閉一眼不說話。


    默認了。


    真是,就怕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烏程的有錢人都炸窩了。以前知府也沒說這些名義上有主的田地列入勸農開荒裏頭,突然就說隻要是複墾,也算開墾,一樣享受一年免稅,五年隻抽一成賦稅。隔壁的隔壁王大款一家嗝屁,田產無數,現在都成了無主之地?這特麽不搶不是缺心眼子?!趕緊進商會,怎麽也分到些油水。沒油水湯水也可啊,白給的誰不要。誰這麽缺德,入商會先交入會費百兩的?!


    周家新師爺果然憑借一張利口說動當地土豪和富戶。曉之以情,動之以利,能說動的不能說通的最後一看都拿下了。甚至包括了城南李財主。


    李財主也很無奈。周家賊子又用知府的帽子壓人了!大家都是圈子裏的,你們都看到了,知府現在和他穿一條褲子。我是被迫的!


    周大膽實名認證“氣運之子”。好事都讓他趕上了。李財主本來不服不忿的,現在也不想再說話了。


    知府得知周生貴要他出麵主持大局,一拿到名單樂的直撮牙花。想不到烏程這個爛攤子竟然還有我沒有察覺到的油水。哼,平時一個一個都藏頭露尾的,怎麽樣,有人起個頭你們就都出來了!往日裏讓你們體恤本大人難處,捐銀助農是千推萬推。你們都要空手套白狼的美事?想得美!老先生我,鷺鷥腿上啊不對,守株待兔,願者上鉤。


    這周生貴不錯啊,比自家師爺這個鼠目寸光之徒能幹多了!要不是他身兼數職,怎麽也拉他上來當個幕僚。


    周生貴被套牢。後果就是烏程一眾大小富翁們一個沒逃,全部套牢。最終受益人烏程知府天天盼著收網的一天。嗐,始作俑者,尖嘴猴腮的周家師爺。


    幸虧沒人發現這一點。大夥兒都忙著往自家抱田契。開玩笑,這時候不搶,湯水都沒有了。熟田還是生田當然重要,但可是搶不過二百五啊,隻要有地就下手唄!誰這麽缺德搞的暗標競價?知府這贓官賊眉鼠眼,不幹人事!


    最後烏程這一出拍賣田契的勸農大戲落幕。周生貴平白多了不少田產,還莫名其妙收了若幹銀子。果然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知府這坑,我跳了。


    他急忙去把早先看中的烏程前大佬,已經嗝屁的錢鳳翔祖宅五畝三分,那套三進大宅院給下單買了。


    周生貴難得在外麵喝大了,把小郎中的話扔在九霄雲外。


    他迴家和夫人大舌頭叨咕:“花了八千七百兩!別說出去……當然便宜了!知府大人勻勻手批的。外頭說年久失修,被太平軍駐軍擠破的宅院。嘿嘿,實則王爺住過的宅子,能差到哪裏?!”他剛說出口,把自己的酒都嚇醒了。千叮萬囑給家裏人說要保密,不然知府怪罪下來小鞋要穿到知府走人。還有一條路,就隻能是周家逃出烏程。


    周夫人知道輕重,答應他守口如瓶。她也責怪老倌不遵醫囑胡喝酒,“再吃出胃出血小郎中治不了。”


    “這嚴郎中學醫不精,我去杭城找郎中去!”周生貴提起小郎中就不滿意。倒不是周生貴想不起給心肝寶貝小兒子治好病的老道,他也知道這些方外人士很難在烏程駐足。


    雖說買到合心的宅院,周生貴還嫌棄周圍配套還不夠好。扳手指數了數,少的還挺多:還少個醫家聖手坐堂的醫館,少個有名塾師執教的私塾,還少個車馬行。暫時就這麽多了。周大膽篤信美夢總有實現的那天。


    周家新師爺近來得意的很。他覺得自己給東家立大功,準能落到好處。周生貴給了他封了一百兩銀子,問新師爺:“師爺可還願留在我這小廟出主意?”


    師爺心裏咯噔一聲,又摸不著頭腦。哪裏惹到東家?


    周生貴覺得大家都是聰明人,說話還是不要打機鋒。所以就直說了:“此次商會大事已經定了。師爺是不是覺得居功至偉?”


    “商會這事有三不妥。一不妥,我一個人獨木難支,不足以聲聞十裏;二不妥,新周雖有薄名卻不足以服眾;三不妥,知府雖然樂見其成,心中卻多有疑慮。”


    周生貴一臉的鄭重:“師爺以為我過河拆橋,我以為我是功成身退。這商會,能者居之!每每想起其中兇險,半夜驚醒時冷汗冒出如漿。師爺是把我架到火上啊!”


    周生貴一通文言文,幹的就是卸磨殺驢的事。送走新師爺,再把被擠走的前師爺請了迴來。周生貴果然睡覺安穩許多,唿嚕打的比往常酣暢,苦了家裏人夜夜睡不好。


    睡不好的人很多,老二陸平也難以入眠。他被安排上了老四杜白虎同一個槍船船隊。在童子營打下底子,又在曾家院子勤學苦練,陸平以為槍船的活計不過爾爾。沒成想第一次上船就練廢了。


    老四在前麵的船上照應不到,船頭兒欺負新人,讓老二一路的搖櫓沒有替手。這下馬威可把陸平折騰慘了。胳膊膀子和腰眼邦邦硬,抬不起手,翻不動身。老二吃了這麽大個悶虧。得嘞,君子報仇什麽來著。肌肉酸痛的感覺比臭腳味更煎熬。


    天剛擦亮,船隊又要開動。陸平咬牙起來摸搖櫓。船頭兒一把擼下來,怪腔怪調:“小子,吃飯有你,偷懶又有你。就你新來的能幹,我欺負你搖兩天船?滾開!”


    老把式搖船有毒。和體操隊搞韻律似的還帶著譜,還有點自得其樂。這架勢是他已經歇飽了。船馬上到港,到主家麵前邀功時候到了。陸平想齜牙咧嘴,抬了抬胳膊無力的垂下。算了,堅持錯誤找到的隻有死路。於是他朝船頭兒笑了笑:“頭,你搖船搖的可好。”還有句沒說出來的話,搖船搖最好,隻能搖一輩子船。


    船頭兒上哪知道陸平心裏話,得意的說:“學著點!跟我這樣搖,搖三天也不累。”


    不累才扯鬼呢!陸平忍著大腿抽抽,驢脾氣也上來了。君子報仇,當場就報!一蹬腿把船頭兒踹下水。


    船頭兒從水裏冒起頭,還有點懵。入秋的河水已經涼了,光顧著哆嗦,過一會才想清楚了大怒:“癟三我上來弄死你!”


    陸平瞪著船上的三個,那些人不知道厲害上來就撲他。陸平三下五除二,把這三人也踹下水。船頭兒才攀上船來,兩個照麵就又被踹下去了。水裏麵的四個人互相看看,就想把船給翻了。


    欺人太甚!


    最後也沒敢這麽翻船。船上還有客人的貨。自己幹翻船,迴去就卷鋪蓋。雖然做船工也挺辛苦,沒日沒夜吃魚飯,可總也是個保障。家裏還有丁有口的惦記。


    四個人又試了一次,才上來船上,就得下水。這小子看著瘦不伶仃的竹竿沒肉牙崽,下腳真快,兩頭包抄也沒用。還沒等站穩就挨踢下水一條龍。見鬼的玩意。四個人惱羞成怒,怒急又怒……學乖了不肯上船放對。怎麽辦?呆在水裏搖晃船,不翻船這小子也不肯下水,上船就挨踹。太憋屈了。


    後麵幾條槍船的人停船都在看笑話。老人欺生是慣例,一般新人都得老實的,幹活第一名。這一位似乎有些能耐,王十一就倒黴唄!


    “嘿嘿,這小子新來的吧,真虎。你們四個大的弄不過這麽個小的,廢物啊!”


    四個在水裏的破口大罵:“有吊的你們上去試試?”


    後麵船上的人不買賬,起哄:“王十一廢物!廢物!沒吊用!”


    船頭兒王十一在水裏都氣炸了。他睜著紅眼怪叫一聲,“你再踹我下來讓王教頭收拾你!”雙手使力蹁腿上船。後麵船笑聲更響了。


    “自己沒用,找王教頭相幫啦?!就衝著同姓的,幹脆認個爹?”


    王十一如臨大敵,也不懟後麵的人群。他示意另外三個船工從後邊抄上來,四人齊齊撲上去。


    來的好!陸平長期訓練,臨場感知狀態好。他虛晃一腳踢向王十一,接著側身一步抓腰借力把他向三個人身上帶去。槍船船身本就狹窄,哪裏能容得下這麽折騰,搖裏翁仲的。四個人摔在一起,有個倒黴的沒站穩,直接下水了。還有一個好一點的半身下水,掛在船幫上尖叫半聲,腦袋就進水裏咕嘟起泡了。


    後麵船上響起一片喝彩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被遺忘的角落:太平天國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阿童木的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阿童木的木並收藏被遺忘的角落:太平天國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