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倒春寒,風吹過像許多小刀子紮上身,野兔皮子隻夠半身鋪蓋。小六卜羅生在破船上裹著破毯子抖了一晚上。毛學旺一夜未歸,終於不用忍受教頭的臭腳味。小六覺得冷就冷點算了。至少不糟心。


    天還黑著,輪到換班的老大已經來船上。他帶了起早做的玉米麵饅頭分給小六。小六推辭說到望熙樓有早飯吃,讓他留著填肚子。老大也不推了,收起饅頭讓小六下船,撐出去先找隔天下好的竹籠。等毛學旺迴來一起去市集賣魚。


    小六小跑著衝進望熙樓,剛好被老板看到,於是吃了頓數落。


    “你這小赤佬,這個時候才野迴來?掃地擦桌子,弄弄幹淨好早點開門。快快快!”


    小六應一聲,利索的開始幹活。


    早上望熙樓開門做麵生意。陽春麵,鹹菜麵,清湯麵,都是素麵。主打便宜實惠,量大管飽。望熙樓廚師做的素麵加了豬板油。麵滾燙的端出去,飄著豬油蔥花的香味。一早上望熙樓門庭若市,熱熱鬧鬧的。


    有錢的沒錢的主顧還真的是捧場。來望熙樓吃一碗麵,可以顯擺下身份。一碗麵條也是在望熙樓落了座吃過一頓。知府都來過的嘞!四舍五入,總算和知府一起吃過飯。


    老板這一手廣告效應玩的出神入化。千萬不要小看生意人的智慧。利用名人效應嘛,這事情有排麵。什麽話?一碗麵賺不了幾個大錢?開玩笑,路邊的麵攤一碗麵賺三個錢,來望熙樓多花幾個錢理所應當吧。蚊子再小也是肉。做生意就別嫌棄賺錢少,講究細水長流,積少成多。再說了廚師和堂倌閑著也是閑著,讓他們多掙出份工錢貼補家用嘛。長毛大亂之前,望熙樓還不稀罕做這小打小鬧的買賣……老板前世就是算盤精。


    日常結束話題,罵長毛。


    “客官來嘞,這邊有位,請坐請坐。”小六招唿托德。


    周圍人“……”


    望熙樓人聲鼎沸,被托德進門打斷了。喲這裏還招待洋人,更有排麵了。四周哧溜哧溜的嗦麵條聲音都小了。咱們都要文雅,別叫人瞧不起。


    托德一坐下,把同桌的兩個吃著麵的人給弄得屁股被針紮似的。他們偷偷瞄一眼洋人,再吸溜口麵條。這黃毛長的就是不一樣。嗯好吃!今天這麵條有股洋味,兩個人恨不得把瓷碗嚼巴著吞下去。他們急得什麽似的吞完麵條就下桌走了。嘴邊的湯水都顧不上擦。


    這西洋鏡,不看白不看。有人挪出位置,膽大的人偏愛往西洋鏡跟前湊。


    托德內心是忐忑的,不是因為吃了這頓他就沒錢了。怎麽說托德也算行走江湖的老外,被偷個錢袋子?這樣的錢袋子他還有兩個!這是經驗哪。隻不過第一次手持兇器當街被偷,所以當時沒有繃住。托德也是要臉的。


    老道什麽時候來烏程,按理他早就到了。怎麽不來找我?這個烏程還怪兇險的。你看看,這麽多人看猴子似的,你們不尷尬我尷尬。


    托德前天才到的烏程,體驗很差。這破城,這破賊,這破人,這破……這店倒是不破,還湊合。今天要找知府衙門辦正事,傳播福音的大計劃。


    托德給小六比劃了一下隔桌大漢在吃的一碗素交麵。“一樣的。”


    小六疑惑這洋人那天罵罵咧咧的走,今天又來店裏吃麵。


    “窩找人。”托德一把拉住小六,“那你,優美優看見一個老刀?”小六一臉茫然,“老刀……就是在廟裏的刀十。”托德愧對自己當初誇下的海口。想在大清帝國自由行,語言關還是挺難的。


    小六聰明,馬上反應過來,“你是說道士吧!廟裏隻有和尚,道觀才有道士。”


    和尚很慘,聽說西天目山廟以前香火鼎盛時候有四百和尚,戰後僅三十名幸存。其餘全部餓死了。道士也好不到哪裏。


    小六真不知道劉繼中教頭就是托德掛嘴上要找的這個老道啊!昨晚送飯的老五隻是說劉繼中教頭到訪,並沒有提到現在劉教頭的職業是道士。所以他隻是搖頭。


    小六收迴瞄向火槍羨慕的目光,掰開傳教士邪惡的大手。再不麻利點老板又要扣工錢了,趕緊去招唿後廚下麵條。


    沒有得到想要打聽的消息,托德挺失望的。隻能等迴客棧再問問掌櫃有沒有道士來找他了。先辦正事去吧!托德的包袱裏有一封通告。《北京條約》全麵開禁傳教,托德享有傳教自由。作為上帝派往異教徒領地的先行者,托德一腔熱血,滿懷傳播福音的熱忱。


    對於道人劉繼中,托德抱有最大的善意。不僅僅是因為雙方互相救過對方的性命。還因為交談之後托德發現老道竟然也信上帝,你敢信?所以道人拜的三清到底和上帝有什麽聯係,托德弄不明白。老道解釋因為太平天國,所以信仰上帝是一件危險的事情。他還是老實披一身道袍,用這身衣服保護自己的生命。隻有這樣他才“有機會”信仰上帝。


    老道平時行事有點顛三倒四。托德同時也感覺到老道無條件信仰上帝,遵循十誡,是個真誠可信的人。托德尤其佩服的一點是,老道明明會喝酒,但從不飲酒。身在異國,托德苦悶就會偶爾放縱自己喝酒。明明老道也苦悶,托德邀請他喝酒每次都會被拒絕。這種清教徒的行為即便在基督徒裏也是少見的。


    托德跑衙門去拉讚助人不提。被他念叨的老道早上開始就挺忙的。


    劉繼中和兩個老兄弟前夜又哭又笑聊了三截蠟燭的天,住在曾家院子。吃過早飯他打算動身去同福客棧,還沒出發就碰到一個急診。戲班的一個武生去西山砍柴時候滾下山坡,摔蒙過去。這一跤摔的重,頭上磕破流了不少的血,身上多處擦傷,右邊的前臂骨折。


    一起去砍柴的老二找人幫忙連拉帶拽的把人弄迴來。院子裏戲班的老少爺們圍上來一看,武生出氣多進氣少的,看樣子像救不過來。班主邊抖大腿邊掐自己人中,慌著叫人去請小郎中。他不知道自家就蹲著一位高手,跟頭把事們知道啊。老二蹦躂著去找劉教頭來救命。劉繼中派老二立刻出去找小榆樹皮。


    武生的命好,碰到老道劉繼中。這些年他專精於外科,童子營最常見的就是外傷骨折這一類病症。碰到武生這麽常見的症狀,劉繼中處置起來像吃飯喝水,閑庭信步的。


    被薅過來的小郎中“……”你們要死要活拉我過來救命,好像這裏不需要我。


    沒過多久,小郎中眼睛一閃一閃亮晶晶。他仔細看著劉繼中鼓搗外敷止血化瘀的藥,再給武生內服安神止痛化血的草藥。處置骨折用甜瓜子,生菜子,鮮嫩小榆樹白皮,芝麻油搗爛敷在斷骨患處,纏好布。


    “接骨切忌時間太久。覺得骨已接上必須清理去藥。不然接骨的地方就起節了。”劉繼中也不避諱,隨口和圍觀的人解說,有意看了一眼小郎中。小郎中暗想,這是點我呢,要我學著點啊。好人,光明正大。同行如仇家,誰不是藏著一手。像劉繼中這麽磊落的做法真難得。舊時師徒傳承還有說法“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徒弟碰到劉繼中這樣的師傅肯定是幸福的。隻要你願意學,手把手教。小郎中恨不得馬上拜個師。


    劉繼中摸著還沒醒的武生手臂,沒多久就開始去藥。曾家院子響起一片驚歎聲,眾人都大開眼界。這時從隔壁傳來一陣哭號。


    這是出的什麽事?心煩意亂的班主本來不想管,想想這鄰居好歹是富貴園的大主顧,不打問一聲好像說不過去。可是自己就是個戲班的,過去添個什麽亂呢?猶猶豫豫,忍住了出門的腳步。自家的事情還沒完呢,武生讓誰先頂包?要不就不排武生戲了。要排隻排幾個跟鬥把事們出場,反正戲班的飯不能讓他們白吃!


    周家雞飛狗跳。四歲的小少爺吞了一根鐵釘。周生貴家裏人嚎啕大哭。他們夫妻奮鬥這麽多年,周家一共有四個孩子。兩個小孩在鬆江感染上瘟疫沒了,隻留下一大一小的姐姐和弟弟。小的唯一男丁就成了全家的團寵,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心裏怕摔了。


    周生貴在漕運衙門蹭臉熟,說的正火熱時候被打斷了。急匆匆跑來報信的夥計腦袋上冒著熱氣,哼哧哈哧磕巴:“老爺不好了……”


    周生貴身子晃了晃,坐穩了罵他:“什麽老爺不好了!會喘氣嗎?說個話沒頭沒尾的。”


    “小少爺不好了……”


    周生貴被火燒了屁股,嗷的一聲蹦起來抓著夥計著急:“怎麽了?!說啊!”


    “他吃,吃了一根,一根鐵釘。”夥計被他老板抓的疼瘋了,氣倒是順過來。“疼,疼,在打滾。夫人去喊郎中了,讓我來報信。”


    周生貴踢了夥計一腳,讓他先滾。夥計一溜煙跑了,周生貴也忙著和大人們告罪,尾隨追上去。漕運衙門的主官們同情周小少爺,“喲吞了根鐵釘,該不會腸穿肚爛……”


    -


    1857年9月,倫敦會傳教士楊格非進入太平天國轄區考察。


    1860年8月,倫敦會傳教士艾約瑟、楊格非等應忠王李秀成之邀,到蘇州會見李秀成和幹王洪仁玕,然後進入南京,獲得在太平天國境內自由傳教的權利。


    同年10月,羅孝全從廣州經上海、蘇州,抵達南京,拜見洪秀全。被授予管理外事的職務。但很快與太平天國不和。1862年1月到停泊在南京長江邊的英國船尋求庇護,離開太平天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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