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妨門剛一打開,一個年輕的女人踩著高跟鞋走出來,目光在薑綰的身上轉了一遍,神色不虞,“你是傅君寒的未婚妻?”


    她穿著藏藍色類似於工裝的排扣棉外套,但是穿著高跟鞋,無形中增加了一些氣勢。


    薑綰被這女人的一眼,忽然後背一寒,腦海中不可遏製地竄出一張剛毅但異常瘦削的臉,瘦到脫相,瘦到麵色灰黑,唯獨沒有改變的是他那兩道粗黑的劍眉。


    ——傅君寒死了,死在他成為植物人的八個月後。


    當時傅君寒跟薑寶珠離婚了,再次結婚的對象就是眼前這個人——陳文芳!


    薑綰去參加了他的告別會,看見他一動不動躺在鮮花中,她最後一次握了他的手,他的手下麵有褥瘡,手臂上有掐痕。


    當薑寶珠是傅君寒太太的時候,傅家還有傭人,一直照顧著傅君寒的身體,給他擦身和按摩。


    雖然薑寶珠在傅君寒的床前行越軌之事,但傅君寒至少身體還是豐潤的,麵色也還好。


    但陳文芳做了傅君寒太太之後,便遣散了所有的傭人,隻剩下陳文芳母女二人。


    那時候,傅君寒的母親因為傅君寒成為植物人,兒媳出軌,精神已經有些恍恍惚惚的了。


    陳文芳的母親陳太攙扶著曾怡,就跟攙扶一個失去生命氣息的木偶一樣。


    出殯那天,有一些曾經的傅家傭人也來送傅君寒一程。


    薑綰聽到那些傭人不忍心地說。


    “可憐見的,才過去兩個月,團長身底下都是褥瘡。”


    “噓,現在陳文芳才是團長太太,團長的一切都由她說了算。”


    “那個陳太本來也不過是傅家的傭人。”


    薑綰看到陳文芳穿著黑色的價值不菲的連衣裙,指揮保安驅散了這些傭人。


    陳文芳是以衝喜的名義嫁給傅君寒的。


    可她嫁給傅君寒之後,並沒有盡到做妻子的責任,精心照顧植物人的傅君寒,反而讓他渾身長滿褥瘡而死,死都失去尊嚴。


    可笑的是,傅君寒死後,傅君寒的母親曾怡將陳雲芳收為義女,幫她挑了一門很好的親事。


    陳雲芳嫁給一個高幹子弟,成為夫人,可以說是成功地跨越階級了。


    這會兒,陳雲芳高高地站在大院的台階上,以一個頭的落差俯視著薑綰,對著薑綰嗤笑,“原來你就是放湯地爬傅團長床的下三濫啊,你設計了傅團長,還好意思自稱是傅團長的未婚妻?我看你臉比屁股還大!”


    薑綰想起章奮鬥說的,傅君寒在臨城有個小青梅。


    這個小青梅不可能是陳雲芳吧?


    陳雲芳也不是什麽大學生研究生,而是一個保姆的女兒。


    眼見陳雲芳對自己敵意滿滿,


    薑綰對她的敵意卻也不遑多讓。


    她厭惡陳雲芳,不是因為陳雲芳上一世嫁給了傅君寒,


    而是因為在陳雲芳嫁給傅君寒之後,沒有好好照顧傅君寒,讓他死都死得沒有尊嚴,那麽淒慘。


    在薑綰的眼中,傅君寒是她仰望的英雄,是人間難得的皎潔白月,是世上的美好。


    上一世,哪怕她被人背叛和嫌棄,但隻要想到傅君寒,她就會想,哇,人世間還是有好人的,還是值得她來一趟的。


    可陳雲芳------


    薑綰盯著陳雲芳勾了勾唇,“你就是鼎鼎大名的陳雲芳啊,我聽傅團長提起過你。”


    陳雲芳一愣,頓時驚喜,捋了一下頭發,“是嗎?傅團長提起我了?”


    看向薑綰的眼神卻更加挑釁。


    瞧,傅團長在外麵還提起她,薑綰是個什麽東西!


    薑綰微笑點頭,“嗯,傅團長說你人品不好,最喜歡嫉妒比自己好看的女人,一嫉妒就會亂說話,屁股頂在脖子上,說的話跟放屁一樣,身為一個保姆的女兒卻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太討厭了。”


    “什麽?”陳雲芳臉上的驚喜消失。


    吳叔也很震驚,有點驚訝地看著眼前身子骨弱小的薑綰,那麽柔柔弱弱,帶著靦腆的笑容的女孩,剛剛還大方地給他一條華子煙的女孩,卻沒想到微笑著就露出了鋒芒。


    陳雲芳已經被氣的渾身發抖,臉上的妝容都皺巴了,“不可能,傅團長絕對不會說這樣的話,是你在造謠!這些話都是你說的,是你!”


    陳雲芳激動地指著薑綰。


    薑綰雲脊背一挺,跟陳雲芳對峙,“是又怎麽樣,我是傅團長的未婚妻。”


    她那麽弱小的身軀,在一座高宅大院門口,卻亮出自己的鋒芒,頗有點像一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鳥,想要搏擊威武的雄鷹。


    吳叔有點緊張,因為陳太是傅家的老傭人了,跟曾怡的關係很好,他們其他的人都不太願意得罪陳太母女。薑綰初次給他的印象很好,他不想薑綰一來就給自己樹敵。


    吳叔拉了陳雲芳一下,“好了,雲芳,你不要跟她爭吵了,再怎麽說她是傅團長的人。”


    陳雲芳壓根不聽吳叔的,指著薑綰:“!!!你這個鄉巴佬,你好意思瞧不起我?憑什麽說我是保姆的女兒!我媽那是救過曾姨的!是曾姨的救命恩人!”


    薑綰倒是有些詫異了,原來陳雲芳的媽媽居然救過傅君寒的母親!


    難怪上一世陳雲芳能在薑寶珠之後,嫁給植物人的傅君寒。


    哪怕她沒有精心照顧傅君寒,曾怡還是認做幹女兒,讓她再嫁給高幹子弟!


    薑綰微微一笑,“你媽就算救過曾阿姨,那也是傅家的傭人。而我卻是傅團長的未婚妻。”


    陳雲芳:“!!!”


    吳叔瞪大了眼睛,別看著女孩子瘦瘦小小,但是牙尖嘴利,僅憑一句話就懟得陳雲芳無話可說。


    薑綰對吳叔道:“吳叔,幫我引路。”


    “哦~~哦!”


    吳叔還沒有從薑綰的唇槍舌劍中迴神過來。


    陳雲芳一步上前,一隻手撐著門框,擋在了門口,“曾姨不在!”


    薑綰皺眉,陳雲芳一口一個曾姨的,跟曾怡的名字和像,聽著就像在直唿曾怡的名字。


    這多半是陳雲芳仗著母親救過曾怡,所以才這麽囂張。否則的話,她應該知道怎麽稱唿避嫌。


    薑綰冷笑一聲,“曾阿姨真的不在嗎?就算我是來找她退婚的,她也不在嗎?”


    陳雲芳眼珠子猛地暴出:“你來退婚?”


    “我來做什麽是你一個傭人的女兒有資格過問的嗎?-------所以,曾阿姨到底在不在?”


    吳叔道:“曾局長在家,薑小姐,您請進。”


    薑綰乜了陳雲芳一眼,所以陳雲芳果然是在撒謊。


    陳雲芳深吸了一口氣,“我帶你進去。”


    她氣唿唿道,“你跟著我,不要亂走!”


    薑綰進入傅家大院,這是個很傳統的四合院,進門一座影壁,繞過影壁是個不大不小的院子,一圈栽著一些琴絲竹,底下一些槭樹、黃楊之類,兩株桂花樹鬱鬱蔥蔥,高度已經超過了後麵的二層傳統瓦房,因為能照進來的陽光少,看著有些陰森。


    不過,進入主屋,卻很暖和,客廳寬敞豪華,即便是白天,燈也開著,所以亮堂堂的。


    裏麵擺放的都是上了年歲的黃花梨的桌子、椅子和博古架,架子上擺著一些花盆和書籍,椅子上鋪著毛墊,這會兒坐著幾個看起來就身份高貴的人。


    他們穿得不俗,正輕聲細語說著話,看上去一個個都教養極好。


    被陳雲芳說不在家的曾怡,此時坐在主沙發上,一旁放著一個小太陽取暖器,照得她的臉龐非常柔和又溫暖,像極了心目中的母親,不時地笑笑。


    氣氛融洽,看上去這些人都是曾怡的好友。


    有一個女人坐在曾怡的身邊,甚至就挽著曾怡的胳膊。


    薑綰看了一下,發現這個女人十分年輕,鵝蛋臉,眼睛很大,五官周正,看著就國泰民安,是很富貴的長相,穿著很時新的雙排扣風衣,頭上染過的卷發紮起,上麵扣了個波點的蝴蝶結。


    驟然之間,章奮鬥說的那三個字——“小青梅”,化成三個滾雷,順著薑綰的脊背滾滾而下。


    薑綰瞳孔猛縮,仿佛如同感應一般,意識到,這個女人,難道就是傅君寒的小青梅?


    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從她的腳底升起,蔓延她的全身,使得薑綰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其實薑綰出門前也已經從空間中找出了最好的一套衣服,但是跟這個女人一比,就完全被她比下去了。


    這會兒的薑綰感覺自己是灰姑娘,忽然闖入了白天鵝的世界,有點格格不入的那種。


    正局促到不知所措的時候,身後陳雲芳忽然不合時宜地大喊,“曾姨,那個下三濫的給傅團長下藥的,逼傅團長訂婚的女人來了!”


    客廳裏的談話戛然而止。


    就好像一顆老鼠屎忽然掉到一鍋噴香的高湯裏麵。


    “噗”


    恬靜美好的氣氛沒有了。


    曾怡的臉色難看,客人的表情也有些尷尬。


    薑綰也沒有想到來傅家大院的第一天就是這樣的情形。


    坐在曾怡身邊的女子抬頭,第一眼的視線就捕捉到了站在客廳邊緣有些局促的薑綰。


    驀然之間,她眼圈微微發紅,像是要哭。


    這是薑綰和柯雅妮的第一次見麵。


    薑綰那種無地自容的感覺,就好像洪水一樣,快要淹沒了她。


    她深深的絕望,也深深的後悔。


    早知道就不應該到這裏來。


    來了也是自取其辱。


    這樣的感覺有很久很久。


    實際上心裏感應到的時間比現實中要久得多。


    忽然,薑綰想起上一世這個所謂的小青梅也沒有嫁給傅君寒啊。


    為什麽呢?


    薑綰迎著女人的目光,漆黑的瞳仁幽暗深邃,那目光像是一直要看到女人的內髒裏去,爾後微微一笑,“這個保姆的女兒很沒有教養是不是?”


    柯雅妮愣了一下,半晌,眼中噙淚,“沒有教養的人難道不是你嗎?明明知道傅團長-------你--------”


    吞吞吐吐,眼淚瞬間如同珍珠,大顆大顆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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