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了一個腎給婆婆後,原本身患尿毒症奄奄一息的婆婆一天就下病床走路,兩天身體恢複,三天後出院,不到一個禮拜身體健康強壯如牛,能下地插秧,能挑一百五十斤的重擔,能出門打工,一隻手抱一個崽,兩隻手抱兩個崽。


    相比之下,同樣是身體裏隻有一個腎的薑綰,在手術後身體虛弱得如同被抽幹了氣的氣球,做什麽都沒有力氣,做什麽都提不起精神。


    他們都說,薑綰這是在挾恩圖報,故意偷懶,否則為什麽婆婆隻有一個腎就能跳東跳西,一天幹活十個小時、隻睡八個小時都不會感到累,而薑綰的年紀比婆婆小得多,卻矯情得要死,讓她拖個地都能腰痛,五十斤的玉米背不迴家。


    丈夫陸子恆也常常忍不住數落她,“夠了薑綰,我一個大學生沒有嫌棄你文化低、家庭條件差還要一萬的天價彩禮,義無反顧地娶了你。給媽媽捐腎是我們做小輩的孝順,手術都過去這麽多年了,我們陸家沒有虧待你吧?你天天這麽裝有意思嗎?”


    薑綰自己也感到慚愧,所以她進廠打工踩縫紉機,忍著挨著,每個月賺上二三十塊錢,攢著存著,一心把一萬的彩禮錢賺迴來。


    直到十六年後,薑綰才發現,自己當初捐的腎並不是給了婆婆,而是捐給了丈夫的白月光大學同學蘇靜涵。


    ------


    灰青色的天空,從窗戶落下一片灰色的光到醫院的病房。


    薑綰看著因腦卒中半身癱瘓的婆婆身體肚子上沒有一點手術傷痕,半晌迴不過神來,震驚、詫異,各種疑竇在腦子裏如同攪拌機一樣轉著。


    十六年前,應丈夫陸子恆的要求,薑綰將自己的一顆腎換給了患尿毒症的婆婆。


    同樣是腎移植手術,薑綰是捐腎者,肚子上一道又長又深如同蜈蚣一樣的疤痕,每次陸子恆看到她身上這條疤就迅速沒了興致,導致她嫁給陸子恆十六年,他們都從未圓房。


    然而眼前的婆婆,本該手術的地方,皮膚卻完好無損,一條疤痕都沒有,顯然沒有動過手術。


    “媽,你的肚子--------你的肚子是怎麽迴事?”薑綰震驚地問道


    這時候章棠花已經半身癱瘓了,嘴巴歪著,“啊,綰妹啊,我腦中風了,你來照顧我,我會讓子恆算工錢給你,你跟子恆的婚事還是去離掉,不要再拖了--------”


    薑綰似乎是呆愣了,因常年勞作而粗糙的手摸著婆婆光光的肚皮,根本聽不到外界的聲音,內心裏都是尖銳的叫囂,“我是說,十六年前我給你捐了腎,為什麽你的身上沒有手術傷疤,為什麽?!”


    要不是章棠花腦中風了。


    要不是章棠花半身癱瘓,大小便失禁在床上。


    要不是薑綰到醫院給章棠花照顧擦身------


    薑綰十六年都沒有發現章棠花身上根本沒有手術傷痕!


    章棠花的腦袋轉了轉,轉向薑綰,渾濁的眼睛有一瞬的心虛,“啊,你要是不想照顧我,那也沒關係,我有女兒-------啊,你跟子恆還是離婚了吧,拖著也沒有意思,是吧?不是說子恆現在有自己的對象,而是說你,趁著你才三十幾歲也還年輕,你離了婚再找一個,這也是為你好。”


    薑綰看著章棠花中風歪掉的嘴巴一張一合。


    她似乎是聽到了章棠花的話,又似乎沒聽清。


    身上好似有一盆盆冷水澆下來,澆得她渾身上下從頭冷到腳,冷得她發顫,冷得她發抖。


    “章棠花!你別轉移話題!我問你我的腎呢?我不是給你捐了一個腎嗎?為什麽你的身上沒有手術上傷疤?為什麽?!為什麽?!”


    薑綰聲聲的責問。


    聲音一陣高過一陣。


    剛剛還坐在病床旁邊冷眼旁觀的姑姑陸紫梅,這時候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指著薑綰,“你夠了!腎!腎!腎!十六年了,你每次都拿這顆腎說事,我真是受夠了!我受夠了你懂嗎?


    薑綰!不是你捐了一顆腎,我們全家就都欠了你的!”


    陸紫梅的神情比薑綰還要激動,直接伸手一巴掌推在薑綰的胸口,她大聲喊道:“沒錯,你的腎又不是給我媽的,是給了哥哥的女朋友蘇靜涵了,那又怎麽樣?


    蘇靜涵是大學生,比你有文化,比你漂亮,比你家世好。


    哥哥從前就愛她,一直愛她,非常愛她!就因為你一顆腎,害得哥哥和蘇靜涵一對有情人十六年不能結婚。


    你夠了吧!你怎麽配得上我哥,一個初中都沒畢業的半文盲,懂什麽叫白月光嗎?懂嗎?識相的就趕緊跟我哥離婚!”


    陸紫梅每喊一句,就狠狠地推薑綰一下,直到把薑綰推到門邊。


    這一句句真相,猶如一個個晴天霹靂,薑綰氣血上湧,臉色卻是慘白,白了又白。


    蘇靜涵,這個名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肯定在哪裏看聽到過,卻又沒有被確認。


    十六年的艱辛,


    十六年的苦熬,


    十六年的被騙,


    薑綰的心髒好像被一隻無情的手用力捏著,又用力撕扯。她那被滄桑掩蓋住的原本美麗的蒼老的臉龐不可遏製地顫抖著。


    陸子恆騙了她,明明說好的是給婆婆捐腎,他說因為婆婆把他拉扯大,把他培養成大學生不容易,所以希望她能夠體諒他,幫他盡孝,因為她嫁給他,她就是陸家人了,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後半生最親的人,他們要一輩子在一起。


    “陸子恆的新號碼告訴我,我要打電話給他,我要親自問他!”


    巨大的悲哀鋪天蓋地席卷全身。


    陸子恆這樣子騙她,可她還在為他當年給的彩禮錢,拖著隻有一顆腎的虛弱身體出去打工,打工賺的錢全部都存起來,那時候工資低,一個月的工資就二三十塊錢,為了存夠一萬,她吃了多少苦,熬了多少夜,花了整整十年,才終於存夠了,全部還給了陸家,她覺得她的脊背可以挺直了。


    陸子恆卻提出離婚,跟她說他和她的隔閡已經太久太多,已經沒辦法繼續一起了,而且他也有了新的愛人。


    什麽新的愛人,卻原來是十六年前他的白月光!


    薑綰死死地攥著手心,指甲把手掌中心挖出血了都沒感覺,因為她此刻的心痛早已經蓋過了肉體的疼痛。


    陸紫梅咬牙切齒,“你還想打電話給我哥?你還想騷擾我哥?你還想破壞我哥跟蘇靜涵?你做夢!見鬼去吧!”


    陸紫梅對著薑綰用力一推,直接把薑綰從病房門口推了出去,頭撞在了過道的牆上。


    因為少了一顆腎而身體虛弱的薑綰,經過十六年的勞累,早已經油盡燈枯,重重的撞擊讓她的眼前一黑,一口濁血從喉中噴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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