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元樓的最上層,楊沂中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看著樓旁朱雀大街上逐漸遠去的太子儀仗,臉上泛起一絲玩味的笑容。


    春元樓作為建康城中數一數二的酒樓,原本應該人流如織,絡繹不絕才對,然而此時三層酒樓都已經被清場,數十甲士在周圍持兵刃肅立,將四周圍得水泄不通。


    原因很簡單,因為楊沂中要在此地宴請金國使節高忠建。


    在正式朝會之前與外國使臣先做一些交流,試探各自的底線實屬正常。


    但是一般來說,這種事情都會在都亭驛等地方商議。


    可誰讓這是建康,不是臨安,而都亭驛中還住著一頭猛虎呢?


    反正虞允文強烈反對將金國使臣送過去。


    也因此,楊沂中也隻能將他們安置在太府寺左近,就連談事的時候都得到酒樓來方能談的盡興。


    高忠建算是完顏雍的從龍功臣,他與完顏福壽和盧萬家奴二人在完顏雍最危險的時候不顧一切的前去支援,並立下了赫赫功勞,算是雪中送炭。


    這種人哪怕能力平庸,哪怕為了千金買馬骨,也得加官進爵。也因此,完顏雍在登基之後就任命高忠建為都元帥府右都監,讓他負責與宋國議和。


    不要再打了,大家都已經快要累死了,消停一會兒吧。


    然而戰爭什麽時候開始是你說了算,什麽時候結束就不一定了。


    眼見楊沂中隻是看著窗外,良久不語,周圍的宋軍甲士又皆是肅殺,高忠建隻當這是給自己的下馬威,端起酒盞飲了兩杯之後,施施然的吃起飯菜來。


    “他姥姥的,還是你們宋國有花樣,俺在臨潢府天天喝羊奶,都快喝吐了。蒙兀人的手藝潮的很,桶子也不刷,羊奶膏又腥又臭,裏麵還有羊毛羊糞,吃的時候嘴裏一發苦就知道要壞菜。”


    高忠建一邊大嚼一邊說垃圾話,頗有一種大宋不想議和,我大金也不所謂的態度。


    楊沂中終於將目光從太子旌旗上移了迴來,同樣漫不經心的說道:“如此說來,高將軍喜歡喝羊奶了?既如此,阿旺,且取一桶羊奶來。”


    春元樓畢竟是建康城中數一數二的酒樓,類似鮮羊奶之類的東西雖然不多,但一桶還是能湊出來的,不多時,甲士就拎著一大桶羊奶來到了高忠建身前。


    楊沂中揚了揚下巴說道:“喝光了,咱們繼續談。沒喝完,我安排你去住都亭驛,聽說那裏有隻山東來的老虎,曾經將金主都叼來了,到時候讓他與你親近一下。”


    高忠建死死盯著楊沂中,他自然是聽過劉淮的名聲的,甚至在劉淮還沒有南下兩淮參戰的時候,他高忠建就知道山東有隻飛虎了。


    否則高忠建吃飽了撐的率領部族趕到河北之後,又被嚇得迴到了遼東?不就是因為他們要去的益都府已經被鼎沸的山東義軍收拾了嗎?


    高忠建堅持了片刻,終究還是金國主動派來使節來求和的,他一聲冷笑,直接脫掉了身上的袍子,端起酒碗開始從桶中舀羊奶痛飲。


    楊沂中就這麽饒有興致的看著高忠建喝羊奶,也不勸阻。


    這一桶羊奶足有四十多斤,高忠建喝了一成就開始嘔吐起來,吐完之後繼續喝,如此往複數次後,終於喝完了一半,隨後癱在座位上喘著粗氣看向楊沂中。


    “還有一半,小旺,幫一下金使。”楊沂中見狀,冷冷說道。


    三名甲士上前,其中兩人摁著高忠建,一人拎著木桶,向其嘴裏灌去。


    高忠建掙紮了兩下,發覺掙脫不了,隻能任由羊奶淋得滿頭滿身。


    甲士將空桶扔到一旁,隨後又將高忠建摁迴到椅子上,方才拱手肅立在一旁。


    此時三樓已經一片狼藉,酒席已經要不得了,而楊沂中依舊是淡然說道:“高將軍,現在能好好談了嗎?”


    高忠建又嘔出幾口,抹了一把臉上的羊奶,獰笑說道:“原來這就是宋人的待客之道啊。俺今日算是見識了。”


    楊沂中搖頭冷笑,抱懷說道:“今日大勢在我大宋,你們這些金賊此時難道還要耀武揚威?”


    高忠建哈哈大笑:“若不是山東那些賊人南下,今日大金與南國就是隔江對峙了,你這廝也好意思說什麽大勢?”


    楊沂中身體前傾,隔著狼藉的桌子對高忠建誠懇說道:“既然金主如此雄才大略,那我大宋將金主放迴去可好?”


    高忠建臉上微微抽搐,厲聲說道:“郡王慎言,此時大金的皇帝已經在遼東登基,而你口中的那所謂的金主,現在已經被貶作海陵王!”


    楊沂中身子後仰,靠在椅背上:“我不想管你們金國內部如何,既然你的陛下在遼東,那我大宋也還是會講一些道理的,且將我們這裏的金主送到汴梁如何?豈不是兩全其美?”


    兩全其美個屁!


    高忠建終於不耐:“郡王,莫要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且說說你們的條件如何?”


    楊沂中看了看指甲:“很簡單,歸還我的民眾、交歸舊土、減少歲幣,恢複原白溝疆界。”


    “這不可能!”高忠建立即不顧汙穢遍身,起身說道:“我大金在河南地還有精兵二十萬,有仆散忠義與徒單貞兩名大將統帥,其下還有名將無數,如何能輕易放棄河北河南?”


    開他媽什麽玩笑?


    以白溝為界,那是宋金海上之盟時候的約定,白溝河可是在幽燕境內,楊沂中一嘴就讓金國迴到遼東吃雪去了,這讓人如何能忍?


    “那你們的條件呢?”楊沂中也是打著漫天要價著地還錢的想法:“你們的皇帝與相公,就沒給你個具體的說法?”


    高忠建對著北方拱了拱手:“陛下說了,可以在海州開榷場,由宋國駐軍管轄,今後兩國結為兄弟之國,沒有歲幣這一說可好?”


    楊沂中也樂了。


    氣樂的。


    別說海州,山東兩路還在你們手中嗎?


    而且就連海州金國也不願意割讓,是不是有點太托大了。


    楊沂中直接起身說道:“高將軍還請好好養一下身體吧,莫要吃東西都吐出來。明日我再來拜訪高將軍,還望到時候高將軍能敞開胸懷,好好吃一頓。”


    這就是談崩了。


    楊沂中直接帶著數十甲士離去,隻留下了高忠建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


    良久之後,高忠建方才嗬嗬笑出聲來,在十餘名宋軍甲士的監視中,仿佛瘋魔了一般,笑聲逐漸增大,直至仰天長笑。


    這個笑容有八成是真的。


    因為高忠建在南下之時,被紇石烈良弼著重囑咐過。


    這次議和,肯定是什麽都談不出來的。


    宋國也肯定是會北伐的,這不是某個人比如說趙構想要議和就能攔住的。


    在這次完顏亮不成功的南侵之下,宋國主和派都被打壓了下去了,主戰派登上了政治舞台,哪怕是為了穩固派係,也一定會出兵的。


    宋金再想議和,非得將宋國的北伐軍打敗才可以。


    而且宋國也不是沒有聰明人,他們也會想到拿完顏亮來做文章。


    但完顏亮的皇帝身份是有時效性的,權力從來都是自下而上,金國的貴族軍頭士民百姓認你當皇帝,你才是皇帝。


    等到完顏雍收複了人心,獲得效忠之後,完顏亮這張牌就廢了,即便被放迴到北方,也會有數不清的人想要殺他,以向完顏雍表忠心。


    也因此,此番出使,高忠建的任務從來不是達成和議,而是盡可能的拖時間,給完顏雍拖出一些時間來掌握金國。


    能拖一天是一天。


    哪怕能多拖一個時辰,都算是勝利!


    高忠建笑了幾聲之後,脫光了膀子,將沾了羊奶的衣服扔到一旁,僅僅穿著一件筒褲就要迴到住所。


    負責監視與保護的宋軍甲士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


    然而高忠建剛剛下樓,隻是在春元樓下亮了個相,幾名奔馳而過的騎士在離開十餘步時,又勒馬迴頭。


    為首的雄壯騎士上下打量了一番打扮怪異的高忠建,揚了揚下巴:“金賊的使臣?”


    高忠建不語。


    而他身後的宋軍甲士則是立即拱手說道:“迴劉太尉的話,正是金國使節!大名喚作高忠建!”


    劉淮點了點頭,用馬鞭擊打手心:“我沒聽說你的名字,但你應該聽過我的諢號,我就是飛虎子,有許多金賊怕我,你怕我嗎?”


    剛剛麵對楊沂中時還囂張至極,一副輸人不輸陣姿態的高忠建咬緊牙關,隻覺得兩條腿有些軟。


    他很想說不怕,甚至想要厲聲喝罵幾句,然而他又擔心一說話會被劉淮發現言語中的顫抖。


    如何會不怕呢?


    別說高忠建了,就算那些金國成名的大將,從各類文書中看到劉淮手中所積攢的累累血債之時,也都會心裏發怵。


    這不是膽小懦弱,而是對相同生態位的上位者的畏服。


    見高忠建不說話,劉淮隻是抽了他一鞭子,隨後淡淡說道:“爺爺現在有事,咱們還會再見的!”


    說著,劉淮留下了一番玩味的笑容,驅馬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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