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不打烊的仵工鋪裏,燈燭搖晃。


    黃小六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的杵在鋪子裏。


    在它麵前,有一隻黑貓正在來迴踱步。


    徐青看著雙股戰戰,不停朝自己投來求救目光的小黃鼠,直接選擇無視。


    往後大家難免同處一堂,眼下就權當是提前做脫敏性訓練了。


    “這就是堂裏新招的傳堂探兵?”


    玄玉停下步子,看向徐青。


    “堂主不滿意嗎?”


    聽到徐青當著黃小六的麵稱唿自己為堂主,黑貓的耳朵尖都顫了顫,身為貓仙堂仙家,它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稱謂。


    玄玉看了眼黃小六,隨後略作點評道:“有點呆,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黃小六聞言都快哭出聲來,試問誰家貂鼠見到貓敢胡亂動彈的?


    好在玄玉也沒嫌棄,畢竟堂裏正是缺人手的時候,有個跑腿的傳堂報馬總比沒有強。


    這邊,黃小六剛目送玄玉跳上櫃台,還未緩上口氣,一隻雄赳赳氣昂昂大公雞就從後院踱步走了進來。


    黃鼠狼和雞素來不睦,兩者一照麵,金雞可就扇著翅膀,朝它撲了過去。


    徐青眉頭直跳,這金鸞一天天就沒個安生時候!


    櫃台上,玄玉憋了一肚子的話,正想和徐青說,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沒眼力見的公雞給打斷了。


    這事鼠鼠能忍,貓貓也忍不了!


    幾爪子下去,金鸞哼哼唧唧迴了後院雞舍。


    黃小六則雙手合十,朝著玄玉連連作揖拜謝。


    徐青看的一樂,單是玄玉這麽一個小小的舉動,就已然讓眼前的新員工便徹底拜服。


    迴到櫃台,剛出手暴打公雞的玄玉好似沒事貓一樣,優雅的端坐在櫃台上,尾巴則習慣性的環住小腳。


    就像是專門學過儀態禮儀的大戶千金,收放自如。


    玄玉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櫃台裏麵的徐青看。


    直到某一刻,它終於忍不住開口道:“徐仙家,聽大公雞說,你在外麵立了圈堂,管事的還是個大老虎?”


    玄玉開口說話的時候,環在小腳上的尾巴不自主的擺動。


    徐青頷首道:“那大老虎品性不錯,咱們貓仙堂正缺人手,再過幾年說不定玄玉也要經曆修行災劫,多個圈堂圈活,想來能給玄玉多積攢些香火,這樣以後應對災劫的時候,玄玉也能輕鬆些。”


    聞聽此言,玄玉尾巴尖頓時停止晃動。


    “這樣嗎?那我以後也要好好經營堂口,這樣徐仙家以後渡劫的時候,也可以有足夠的香火取用。”


    徐青莞爾一笑,說道:“往後的日子還長,玄玉仙家也不用太過操勞,我們以前如何,以後依舊保持就行。”


    “唔”


    玄玉停頓的尾巴尖再度輕微搖擺,它忽然問道:“那大老虎厲害嗎?”


    徐青搖頭:“它從小就和自家幹娘接觸香火一道,本身道行不過幾十年,後來它的廟宇荒廢,香火也所剩不多,有時連化作人形都要斟酌再三。”


    “再者,人都說貓是老虎的師父,玄玉仙家此前從不依靠香火之力,自身道行也都是實打實修來的,所以肯定是玄玉更厲害一些。”


    有些仙家依靠的純粹是香火之力,關大壯的化形能力,山君顯聖時施展的各種法術,也都是因香火而生,一旦哪日廟牆傾圮,香火用盡,那些得來的法力便會隨之煙消雲散。


    也因此,徐青從來都不把香火當成一種修行,而是將其當做耗材,哪怕是以後拿來減弱災劫也好,或是用來當做堂口經費也罷,總之都是一些紅塵世俗遺留的產物,對他和玄玉而言,這些東西並不是他們的立身根本。


    當聽到徐青誇自己厲害的時候,玄玉微微晃動的尾巴尖便再次恢複靜止。


    它聚精會神的聽著徐青的誇讚之言,生怕錯漏了一個字。


    “所以玄玉仙家以後隻需要注重自身修行就可以,不用特意分出精力去收攏香火。”


    玄玉沉吟片刻,卻沒有選擇聽從徐青建議。


    “不行,我要積攢香火,而且要攢得多多的”


    徐青聞言一愣,正欲說話,就聽見眼前貓兒說:“徐仙家也快要麵臨修行災劫了,隻有攢夠香火,才能幫助徐仙家減輕劫數。”


    “.”


    徐青啞然失笑。


    “好,那就攢的多多的。”


    說話間,徐青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眼神炯炯有光的看著玄玉,說道:“我在圈堂的時候,從大老虎那裏得知了香火化形的法門,玄玉要不要學?”


    “嗯?”


    感受到徐青的目光,玄玉本就聳立著的貓耳,似乎又高聳了些。


    “香火化形需要香火嗎?”


    “需要一些。”


    “一些是多少?”


    徐青迴憶著關大壯化形時的香火濃度,答道:“大概有這麽些。”


    手掌翻動,徐青從貓仙堂法界裏支取出了一團香火。


    “太多了!”


    徐青眨了眨眼,說道:“玄玉可以等到香火富餘時再化形,我可以先把香火化形的法門教給玄玉仙家”


    “我不要學!”玄玉有些懊惱道:“如果學了,我一定會忍不住浪費香火。”


    眼看計謀沒有得逞,徐青神情頗有些可惜。


    “徐仙家,老虎是什麽樣子,威風嗎?”


    “自然威風。”徐青笑道:“虎是山林之王,百獸之魁,嘯若怒濤,咆哮振地,不然也不會有氣吞萬裏如虎這樣的話。”


    仵工鋪燈火撲朔,玄玉側頭看了眼自己映在牆壁上的影子,那影子似是比虎還要高大。


    玄玉知道那隻是影子,但它還是忍不住問道:“圈堂那頭老虎個頭有多大?”


    徐青沉吟片刻,伸手放在燈盞前,不斷調動和燈芯的距離。


    當映在牆壁上的拳頭影子大小剛好合適時,他便開口道:“大概有這麽大。”


    玄玉嘴巴微張,驚為天人。


    它以前在大戶小姐家寄居時,府中書房鬧老鼠,它曾有幸去過書房,在書房的牆壁上掛有一副猛虎圖,那虎也就隻有狗一般大,卻不曾想到畫外的真虎會比畫上的大這麽多!


    玄玉收迴目光,複又看向徐青。


    “那你喜歡大的嗎?”


    徐青眨了眨眼,說道:


    “其實小小的也很可愛。”


    後半夜,徐青關了鋪門,與想要找繡娘玩耍的玄玉一同往水門橋別院行去。


    水門橋別院是他培養猖將幽卒的風水寶地,這幾日他箱庭裏的屍體已然堆積了不少,加上別院裏的屍體,至少能再培育出一隻新的猖將出來。


    路上,徐青問起玄玉最近鋪子裏都有什麽生意,可曾遇到什麽人。


    玄玉邁著步子,一邊走一邊道:“有個買紙紮的,當時我沒有附身出馬弟子,那人好沒禮貌,見到我就說我是鹵雞蛋.”


    “我氣不過,就附身孫二娘,每一個紙紮都問他要十兩銀子。”


    徐青鼻息一滯,這可是真沒禮貌,也就是玄玉,要是換作別的妖怪,怕是近期家宅都別想安寧。


    “那他給錢了嗎?”


    “給了,他好像很有錢,二話沒說,就給了一張百兩的銀票,然後把鋪裏的紙紮都買了去。”


    “給了?”徐青有些詫異,要知道百兩銀票可不是小數目,那些紙紮加起來也不一定有二兩銀子。


    玄玉繼續道:“我怕那銀票是假的,就去找斜對門的程老板看,她說她這輩子都沒見過一百兩的銀票,說她也看不準。”


    “我留了心,就又把那銀票拿給胡老頭看,他說是真的.”


    徐青納罕道:“玄玉可還記得那人長什麽樣子?”


    “穿著馬褂,頭上戴著小帽,手裏盤著兩個核桃,看起來和馮二爺一樣,他還問鋪子裏的大公雞賣不賣.”


    聽到這,徐青大致已經知道對方是個什麽人了,多半是和馮二爺一樣的頑主,像這樣的人往往都不缺錢,也難怪對方出手會那麽闊綽。


    都說玄貓是辟邪之物,易置於南,說是能鎮宅、辟邪、攬財。


    如今看來還真是這麽迴事!


    他才離開幾天,玄玉可就賺了近百兩銀子。


    一僵一貓說著閑話,不多時就來到了水門橋別院。


    徐青抬手叩響院門,下一刻就有淒淒慘慘的空靈音調自院中傳來。


    “深閨靜悄重門閉,疏星幾點,夜漏偏遲斷魂天,風兒清清雨兒細,銀燈明滅,瘦影兒頻移,癡迷,奴薄命,短幸的天涯遊蕩,何日是歸期.”


    “奴家薄命,官人敲響房門,可是要與奴家共赴九泉下?”


    話音剛落,門口兩棵棗樹的葉子便無風搖曳,就連那院門都哐當哐當亂響起來。


    某一刻,一根吊繩忽然從門前的庇簷上垂落,那晃悠悠的繩口剛好能夠到人的脖頸。


    徐青一時無言。


    這女鬼嚇退生人的法子倒是越來越花哨了。


    身旁玄玉倒是一點不怕。


    明月落幽庭,玄貓踏影輕。


    玄玉輕輕一躍,跳上牆頭,端坐上麵靜靜看院裏的女鬼在那兒賣力嚇人。


    直到院門外傳來徐青的聲音,唱戲吹風的女鬼便手忙腳亂的收起‘神通’,接著滿心歡喜的飄向門口。


    “先生可算迴來了,奴家一個人在這深宅別院裏別提有多害怕了”


    徐青聽得直撮牙花子,心說你一個鬼能怕什麽?難道這院裏還能鬧聻嗎?


    “近日功課可曾落下?”


    徐青指的功課自然是梨園戲苑扛把子柳老板教的旦角課業。


    “不曾落下,最近柳姐姐剛教了我刀馬旦的技巧,先生等著,我這就舞一段花槍給先生看!”


    說著,繡娘就興衝衝的來到院子裏,從兵器架上一眾刀槍劍戟中,取了一杆花槍下來。


    繡娘取花槍的手法也不一樣,人家也不用手,隻背著身把那腳後跟往槍杆底下一踢,像是踢毽子似的,可就把那花槍踹到了空中。


    不等花槍飛離兵器架,繡娘素手往頭頂一拽,也就拽到槍杆,把那花槍拉迴到了手裏。


    徐青剛出完外差迴來,也樂得看上一出戲放鬆心情。


    牆頭處,玄玉看著把花槍舞得生花的女鬼,眼睛裏閃閃有光。


    這花槍看起來很好玩的樣子


    等舞完花槍,繡娘咬著唇,羞答答道:“奴家除了舞槍弄棒,還學了一些樂舞,先生要是想看,奴家就換一身衣裳,舞與先生”


    “.”


    徐青側目看了眼跳下牆頭朝這邊走來的貓兒,果斷製止道:“這事以後再說,今日我和玄玉過來還有其他事要辦。”


    繡娘此時才看見邁步走來的黑貓。


    “呀!是玄玉,快來讓姐姐抱抱。”


    “.”


    麵對沒有邊界感的女鬼,玄玉直接選擇無視。


    “看來玄玉隻親近先生呢.”


    看著無視自己,徑自走到徐青身旁的黑貓,繡娘幽幽歎道:“玄玉能跟著先生來去自由,而奴家卻隻能守著深宅”


    徐青微微搖頭,說道:“玄玉來去自由是因為它有四百年道行,即便如此,它也隻敢呆在津門。你化鬼到如今才多少日子,又有幾年道行?”


    “這宅院雖深,可卻是鬼修上好的修行寶地。再者,你生前不也經年呆在閨中,怎今日偏偏念起了外麵的光景?”


    繡娘聞言急得直跺腳:“先生真是不識意趣,我是想跟著先生,哪是惦記外麵光景,要是沒有先生,外麵的景奴家才不稀得看哩!”


    “.”


    得!這鬼還是個糾纏鬼!


    咱就說,你一個好端端的鬼,整天跟著一僵屍出門遛彎,這像話嗎?


    徐青搖搖頭,轉而從牆角處取來一把鐵鍁,拋給繡娘。


    見女鬼還發懵似的杵在原地,徐青立時開口道:“刀馬旦不光要會舞刀槍,鐵鍁鋤頭也得會舞!”


    “.”


    月亮底下,有勤勞樸實的女鬼,正拿著鐵鍁,在那兒挖坑埋屍。


    玄玉看到這一幕,心裏便更加確信了自己的選擇。


    若是真聽徐青所言,借助香火化成人形,此時的它說不定也得拿著鋤頭,在那兒刨坑。


    院裏,當把所有屍體埋好後,徐青便布設科儀祭壇,開始凝聚屍身陰煞培育猖兵果實。


    如今院裏的屍體林林總總加起來已經超過百數,在這些屍體裏麵,甚至還有一具質量最為上等的巫覡藥屍。


    徐青感受著那些溢散的陰煞,保守估摸著,至少也能養煉出兩隻上等猖將出來。


    院裏,玄玉和繡娘怕影響到徐青作法,便跑到房脊上,遠遠觀望。


    “先生懂得可真多,就是名觀大廟裏的高功法師想來也不過如此。”繡娘瞧著行罡踏鬥,念訣掐咒的徐青,不由發出讚歎。


    “徐仙家向來如此。”


    聽到繡娘誇讚徐青,玄玉似乎也覺得與有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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