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乍起,碧波如皺,樹葉漂零,似那風中蝶舞。


    淅淅瀝瀝的小雨讓道路變得泥濘不堪,秋日的雨中已然帶著絲絲涼意,若是晴天卻也酷熱難耐。


    路邊一家食舍孤零零坐落,幾間茅草屋顯得頗為陳舊,幾張油氈布由竹竿支著,下方擺了幾張簡陋的桌椅,微風細雨中原本的白布店幡已經看不清字跡,濕漉漉有氣無力的耷拉在柱子上搖晃。


    灶台燒火的店家愁眉看著遠處,期望有客人上門,煙塵與蒸汽交織隨風而去,像是等不到遙遙無期的客人。


    三兩食客衣著也不甚光鮮,補丁一層又一層,吃著自帶的幹糧,在店家要一壺熱水,眼中也帶著愁緒。


    秋收已過,糧稅繳納,一年到頭的忙活,貧民之家亦無多少結餘,何以補貼家用熬過接下來幾個月的寒冬?


    冬天是會死人的,一縣之地凍死餓死百十個都算治理有方,有時一家一家的死都是常態。


    生亦難,活更難,朱門歌舞聲,可聞鄉野饑寒肚鳴鳴。


    在食舍邊上的樹下,石壁邊,多有趕路的行人,雨水打濕了他們的衣衫發絲,舍不得花錢找店家要一壺熱水,也不好意思前去避雨影響人家本無幾個人的生意,縱使店家主動邀請,也怕髒了人家勤快清掃的地麵。


    ‘柴火也要錢呐,這天氣,生意怕是連柴火錢都掙不迴來’,年老的店家一臉愁容。


    聽到遠處有馬蹄聲踩在泥濘路上的聲音,年老的店家抬頭一看,有人牽馬而來,眼中閃過一絲期待,買得起馬,定是手頭富裕之人,若能在這裏歇息片刻,想來能掙些銀錢。


    很快他的目光就變得黯然,因為那馬太俊了,牽馬的人也太過惹眼,衣著華美,自家小店根本沒資格接待這樣的貴人。


    他還帶著兵刃,怕不是個跑江湖的,若稍有怠慢,恐惹來災禍。


    ‘這是誰家的郎君,當真是好麵相好姿儀,那泥濘的路根本就不配被他踩,可惜那雙上好的鹿靴,沾了泥濘汙穢,一點都不愛惜,令人不忍,就應該走在光潔的地毯上,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嗎?’


    不止是店家注意到了來人,食客以及歇腳的路人都注意到了,小心翼翼的打量一眼就收迴目光,生怕衝撞惹怒了一看就招惹不起的貴人。


    幾日的趕路,陳宣已經來到金霞郡地界,曾經過幾次都是走水路,此番前來也非陽縣方向,是以對周圍路況並不熟悉。


    本是來看看金霞郡的景致,完成多年的夙願,奈何這鬼天氣差了點意思。


    許是因為接近‘兒時’記憶的緣故,他並未騎馬,而是牽馬放慢了腳步,任由泥濘占滿鞋子和衣擺。


    看著前方路邊的簡陋食舍,他牽馬過去在店家拘謹起身又忐忑中笑道:“店家可有吃食果腹?”


    “有的有的,貴人請坐,恐簡粗劣陋怠慢,小虎,快來給貴人牽馬”,年老的店家趕緊熱情招唿道,抹布擦桌擦椅端茶倒水熱情得很。


    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少年從屋內走出,穿著簡樸,裂著缺了顆門牙的嘴憨厚道:“來了來了,哇,貴人這馬真俊,我從未見過更好的”


    在食攤外麵跺了跺腳震掉大部分泥濘,陳宣把韁繩遞給少年道:“勞煩了,不知可否喂些草料?過後一並結賬”


    老店家聞言遲疑了下小心翼翼問:“貴人這馬兒可不能吃的差了,喂些豆子可好?”


    “行,老人家也別貴人貴人的叫,晚輩就是個閑散漢,到處遊蕩,可當不起貴人兩字”,陳宣坐下把長劍靠在邊上。


    老人拘謹一笑說:“貴人說笑了,不知想吃些什麽?”


    “有什麽吃的?”陳宣隨意問,不挑。


    “貴人先喝杯熱水暖暖身子,我們這裏有蒸餅包子,還有鹹菜拌菜,望貴人見諒,今日兒子兒媳迴娘家,無法做飯菜招待”,老人忐忑道。


    點點頭,陳宣說:“行,能吃飽即可,一樣來五個吧,拌菜也來點”


    “貴人稍等,馬上就來”


    他們的對話周圍的路人也聽到了,一個個暗自吞口水,那些都是精糧製作啊,可口得緊,他們可舍不得吃。


    男孩幫陳宣喂馬,圍著馬兒打轉,越看越稀罕,沒有馬兒高的他想摸又不敢。


    熱氣騰騰的食物上桌,陳宣拿起饅頭一口就是半個,笑道:“香軟可口,老人家手藝不錯啊”


    “貴人抬舉,做幾十年了,勉強可入口”,迴到灶台的他拘謹道。


    笑了笑,陳宣看向遠方說:“敢問老人家,此地距金霞郡城還有多遠?”


    “還有十裏,敢問貴人是來觀景的?”老人見陳宣好說話,好奇問。


    他點點頭說:“是啊,老人家好眼光”


    “哪兒有什麽好眼光啊,近來觀景之人甚多,猜的,隻是貴人為何不走大路,來這偏僻小道”,他笑嗬嗬納悶道。


    “走近道快些”,陳宣心頭有些尷尬,才不會說自己走錯路了,他不是路癡,但這周圍是真不熟。


    老人也沒多想,隻道:“今日天氣差了,不是觀景的好時機”


    看著遠方山巒,煙雨中可見漫山遍野明黃的樹葉,若是晴天,定然會金燦燦令人流連忘返,陳宣笑道:“無妨,我觀明日天氣定會放晴”


    “貴人一看就是有大學問的,想來定然不差”,老人看了看天色道,無論怎麽看都不像近期放晴的樣子,但還是順陳宣的意如是道。


    陳宣不置可否,轉移話題問:“敢問老人家,在下從外地而來,欲覽金霞滿山的景致,奈何天公不作美,郡裏有何消遣?也好打發些時間”


    “貴人說笑了,我等哪知消遣作樂之所,門往哪邊開都不知呢”,老人笑嗬嗬道。


    也是,陳宣也不再問,專心吃東西。


    接著老人猶豫了下又道:“不過倒是聽路人提起過郡裏這兩天有個熱鬧,貴人一看便是不凡,有興趣倒是可以去看看”


    “哦?若是老人家不忙的話說來聽聽”,陳宣好奇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想了想,他說:“郡裏張家,一連三胎,終得貴子,眼看就要滿月,出價百兩酬金求名,很多人上門想掙個彩頭都不能使其滿意……”


    說到這裏,老人當即惶恐改口道:“貴人聽聽即可,不必在意”


    他有些後悔,這個郎君一看就不尋常,豈會在意那區區百兩?若是冒犯恐災禍臨頭。


    陳宣明白他的心態,卻是不以為意的哈哈一笑道:“這張家看來定是殷實得緊,想來出價百兩取名是假,炫耀貴子是真,否則郡裏人才濟濟哪兒能有不滿意的道理”


    這時代講究一個傳宗接代,人家生了三個才得到兒子,可不得狠狠炫耀一波。


    老人笑了笑不再多言,也沒有順著陳宣的話迴答,他這樣的家庭經不起折騰,陳宣可以隨意打趣調侃,他卻不敢,萬一說錯話傳到張家耳中,讓人來砸了自己的攤子都找不到地兒哭去。


    深知底層人士的不容易,陳宣也不再多說什麽。


    張家李家他才不在意,純粹是一個人太無聊了,有個地方坐坐說說話。


    吃飽喝足,囫圇填飽肚子,馬兒也喂好了,他便結賬冒著細雨離去,多給了一倍的錢,攏共三個大錢,便宜得很,多出來的說是幸苦費,令店家喜笑顏開。


    朝著金霞郡方向而去,一路的泥濘,像是當初陳宣被賣到金霞郡時的茫然前路。


    時隔十三年,兜兜轉轉卻是再度來到了這裏。


    入城後已經是下午,陰雨天整個金霞郡城似乎都沒有多少活力,街上行人匆匆,小攤小販縮在屋簷牆角避雨,看著雨天一臉愁容。


    陳宣漫步在城中,雨水已經打濕了衣衫,他不在乎。


    努力尋找記憶中的場景,哪裏都像,十多年過去,這金霞郡仿佛根本就沒有任何變化。


    渾身濕透的他在很多人異樣的目光中,不知不覺來到了他這輩子人生的轉折點,離街。


    駐足在街口,那塊陳舊的牌坊還在,像是個孤零零遲暮的老人,牌坊下值守的差役卻已經不再是當年的人。


    稍作停留,他牽馬走進了離街,兩旁的木籠子依舊,裏麵關著一個個瘦弱的小孩,他們縮在雨中的籠子裏,神情麻木,陳宣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走著走著,他停下了腳步,看到了當初關自己的那個籠子,十多年過去了,它居然還在,隻是關的小孩已經不再是他,不知道換了多少次。


    ‘一如當年,什麽都沒有變,曹縣令砍了一批,可又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啊,殺不盡斬不絕,武力終究也有辦不到的事情,有些事情,隻能從根源上進行解決,否則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腦袋裏麵閃過這樣的念頭,陳宣看了一眼京城方向,暗道小高啊,看你的了,放手去幹,再大的阻力哥們給你兜底!


    “這位公子可是看上裏麵的小孩了?”


    陳宣駐足片刻中,籠子邊上看守的人上前期待的詢問,以為生意來了。


    搖搖頭,陳宣答非所問說:“對他們好點吧,別動則打罵,盡量讓他們吃飽,都怪可憐的”


    說完他轉身牽馬離去,離開了離街。


    那個以為生意上門搭話之人暗罵一聲晦氣,消遣大爺呢,要不是看你惹不起,我高低整兩句刺激一下你,裝什麽好人。


    隻是他不知自己已經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下次再來,希望籠子裏的他們不再是貨物,至少不再是他人眼中畜生一樣的貨物!’


    迴望一眼離街,陳宣轉身漸漸離去在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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