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考場大門緩緩關閉,一牆之隔儼然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牆內是無聲的戰場,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萬千考生,他們以多年的努力鑄劍,智慧為謀,學問為將帥,勢必要殺出一條通天大道。


    那戰場不見刀光劍影,沒有血雨腥風,然其殘酷令人膽寒,一旦兵敗,多年的努力便化作一場空,哪怕學問是自己的,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可歲月從不等人啊,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幾個三年?


    牆外則是煎熬的等待,送別親友入考場的人們,壓力並不比考生小。


    很多考生都是一個家庭乃至一個族群甚至一片區域的未來和希望,供養一個讀書人走到這一步,那得付出多少?


    求學之路從來都不容易,蒙童開始,哪一步不要錢?一本書,一套注解,一次請教解惑,哪一次不是金錢開道人情往來?


    有的家庭,為了供應一個讀書人,從小就不讓他幹任何雜事,再苦再累,舍不得吃穿,都要把最好的給他,有的族群,不惜舉全族之力托舉一個讀書人,希望他能光宗耀祖,把一個族群的未來和希望寄托在其身上……


    好不容易熬到這一步,若不能終極一躍,接下來將是整整三年時光,那得背負多大的壓力?又要耗費多少心血?有多少人還有勇氣入京再戰?


    家中老小眼欲穿,進京路上見白骨,朝讀幕誦幾多淚,金榜無名魂歸故。


    三年一次的科舉,不知多少考生經曆千辛萬苦來到京城博一世功名,一朝落榜,承受不了壓力,從此夢碎,無顏歸家,便把生命永遠留在了這繁華京城,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


    每一次放榜之後,客棧裏,河麵上,房梁下,多的是考生屍體。


    他們堅強的時候能十年如一日頭懸梁錐刺股苦讀,脆弱的時候,一次落榜打擊就輕易放棄了自己的生命……


    夜幕下的陳宣收迴視線,看向耿宏他們道:“耿叔,你們先迴去吧,結束那天我們再來接少爺,我四處逛逛再迴去”


    “那宣哥兒你早點迴來休息”,耿宏他們囑咐一聲離去。


    漫步在京城繁華的燈火闌珊中,陳宣隻覺空氣都充滿了壓抑的氣息,仿佛所有人都被考場中的氣氛影響,就連青樓紅館小姐姐們的歡聲笑語都顯得有氣無力。


    ‘上輩子高考的時候就已經經曆過這種痛苦了,這時代的科舉可要比那殘酷得多,還好我從來就沒想過走科舉這條路,要不然恐怕根本承受不了這樣的壓力’,陳宣心頭慶幸的在想。


    當初他被賣去高家的時候,何管家還給他畫過餅,說若是才學出眾是有機會擺脫命運的,那時陳宣還有幾分想法,未曾想以另一種方式改變了人生。


    如果真按照當初的想法去走,恐怕幾十年後也就給小高操持家庭上下瑣事當管家的命了,盡管那似乎也挺不錯的。


    ‘待到這次科舉塵埃落定,我此行陪著小高跨越千山萬水進京一趟也算圓滿結束,接下來便是他自己的人生和未來,能持筆書寫怎樣的華美篇章就看他自己的本事了,不管他將來要做什麽,與我無關,那是他的人生,我能做的,關鍵時刻保他性命即可,還有高夫人吧,其他的我不曾虧欠什麽,希望別太過作死,若幾次三番不珍惜小命,否則我隻能打斷他的腿讓他安分了,夠仁至義盡了吧?’


    想到這裏,陳宣又在琢磨,接下來自己該幹點什麽?


    他的人生和未來是沒有目標的,也沒有迫切需要完成的事情。


    大概率會四處走走逛逛吧,這世界那麽大,若不多見識見識豈不浪費來這一趟。


    反正就是擺爛躺平……


    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蹓躂了一夜,天都快亮了,陳宣隨便找了個地方把堅持了十多年的靜氣養身功練習幾遍,完了在街邊買了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吃著迴去,打算趁著天氣好補覺。


    給小高的賀禮已經在前幾天搞定了,隻待金榜題名便送給他,希望以後他拿得出手,扇子上的畫可不是很正經。


    迴到小明居附近,陳宣心頭一動,看向某個角落啞然道:“夏統領,你怎麽會在這裏?”


    知道夏梅是小公主的護衛統領後陳宣也改口了,她似乎在這裏等了一夜,莫非小公主今天有約?正巧自己也無聊。


    見到陳宣,夏梅現身直言道:“陳公子,公主讓我來問問你,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


    “夏統領何出此言?”陳宣微微一愣,有點沒懂她的意思。


    於是夏梅耐心道:“是這樣的,公主得知呂家出事,很可能牽連高公子,而高家對陳公子有恩,擔心陳公子因此而做傻事,所以得意讓我來問問”


    陳宣頓時聽懂了,小公主不知道哪兒得知了這件事情,擔心孤立無援自己亂來,所以讓夏梅過來問問有沒有什麽需要她幫忙的地方。


    心頭感動之餘陳宣笑道:“勞煩夏統領迴去轉達一聲,多謝公主好意,沒事的,讓她放心,嗯,迴頭我也會親自感謝她的”


    “嗯,那就好,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辭了,不過有句話還請陳公子記住,公主說過,若是需要錢打點關係,她那邊還有幾百萬兩,隨時都可以給你送來,然後還有代表她身份的令牌,關鍵時刻很多人還是會給麵子的,如果有必要,你開口的話,她可以去向陛下撒嬌求情,雖是高家的事情,但陳公子必定不會袖手旁觀,公主她說自己心甘情願”說完夏梅點點頭轉身離去。


    聽她說完,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陳宣唿吸一滯,旋即倒吸一口冷氣。


    看著公主府方向,長長吐出一口氣,陳宣心頭直道這小公主‘太可怕了’,簡直是要自己老命啊。


    一個女孩子,能為自己做到這個份上,什麽身份容貌都不重要了。


    這還僅僅隻是高家對自己有恩而已,如果是自己本身出事呢,她會做什麽?


    陳宣不敢去想,也不會去想,因為沒發生的事情想再多都不作數。


    ‘這樣的女孩子,世間哪裏去尋?若是對不起她,自己都沒法原諒自己啊’,陳宣知道自己完蛋了,載小公主手裏,插翅難飛那種!


    這誰頂得住?


    傻愣了一陣,哪裏還睡得著覺啊,陳宣迴頭就跑公主府去了,不過夏梅先一步迴去複命,擔心了一夜的小公主已然睡下,陳宣沒有打擾她,默默離去。


    這天睡迴籠覺的他多次從夢中笑醒……


    把高景明送入考場後的九天時間轉眼過去,這幾天陳宣也和小公主見過幾麵,誰都沒提她想要主動幫忙的事情,彼此心意誰都不必多述。


    徹查戶部的事情依舊在緊鑼密鼓的進行,畢竟涉案官員太多,各方牽扯不是一兩天能有結果的,具體如何隻能等著朝廷公布。


    考試結束這天,陳宣他們一早就來到考場外等著,人山人海,比送考生入考場那天更多。


    無數人焦急等待中,直到太陽落山才傳來考試結束的鍾聲。


    隨著考場大門開啟,本次科舉階段性的落下帷幕,不管萬千考生考得好與不好,交卷之後就隻能等著命運的審判了,若能上榜,那便風光無限的參加接下來的殿試,爭那及第三甲,落榜者就隻能黯然離場。


    這也將是尚玄帝在位的最後一次科舉,他的生命撐不到下次科舉的。


    一個又一個的考生走出考場,有的誌得意滿,有的神情恍惚,有的則當場崩潰大哭,眾生百態盡顯無疑。


    “少爺這邊”,眼尖的陳宣看到高景明出來便遠遠揮手招唿道,喧鬧嘈雜的環境下聲音清晰傳入他的耳中指引方向。


    看到從考場出來的高景明,陳宣心頭略微差異,在小高臉上看不到高興或者失落的情緒,有的僅僅隻是平靜,仿佛隻是走完一個過程,考得好與不好都不重要那種。


    這不對吧,小高的心態已經到了這種程度了?


    待到匯合,在耿宏他們大氣都不敢喘的期待中,陳宣直言問:“少爺考得怎麽樣?”


    “在那不大的地方整整待了九天時間,吃喝拉撒睡都在那裏啊,知道我是怎麽過來的嗎?身上都餿了,走,快迴去洗洗,累死了,心累身體也累,我得睡他個昏天黑地”,高景明顧左言他道,依舊是平靜的姿態。


    聞言陳宣他們麵麵相覷,這是什麽反應?不對勁,大大的不對勁!


    耿宏他們心頭咯噔一聲,莫非少爺考得不好?頓時一個個不敢吱聲,悶頭趕路把高景明送迴去。


    迴到住處,小高先是沐浴一番,然後叫了一大桌子飯菜狼吞虎咽,完了一抹嘴倒頭就睡。


    陳宣他們人都麻了,這是個什麽情況?


    十多年的苦讀啊,你倒是給個反應好不好,一咬牙一跺腳,陳宣管他那麽多,直接衝進小高的房間,把熟睡中的他一把拎起,搖醒後在高景明懵逼中瞪眼問:“少爺你到底考得怎麽樣?給個話啊,要不然憋得難受”


    哭笑不得的高景明翻著白眼攤手擺爛道:“不知道”


    “不知道?嘶,你不會亂來吧,別拿自己前途開玩笑!”陳宣膽戰心驚道。


    稍作沉吟,高景明坦然道:“阿宣你還記得不經意間給我說過的一句話嗎?”


    “我說的話多了去了,哪句?”陳宣無語問。


    笑了笑,高景明說:“就是那句啊,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所以這次科舉我就根據你所說的這句話為核心作了一篇文章”


    聞言陳宣張了張嘴,旋即輕輕放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搖搖頭道:“睡吧睡吧,不打擾你了,你這是在作死啊,算了,考卷都已經交了,後悔都已經來不及,沒事,大不了咱倆迴陽縣一樣逍遙自在,還省事兒”


    “或許吧,而今這樣的局勢,隻能劍走偏鋒,太子為主考,就看他有沒有那個魄力了!”高景明低頭道,他自己也清楚,這樣一份考卷交上去會是什麽樣的結果。


    隻能是兩個極端,他純粹是把自己逼上絕路。


    風險是有的,但利潤很高,一旦脫穎而出,‘收益’也將成正比。


    陳宣頭也不迴的離去,還給他輕輕關上房門,已經到這一步了,愛咋咋地。


    世家權貴為主導的時代,你小子居然提出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樣的思想,佩服佩服,你師父玉山先生都得甘拜下風。


    屬於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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