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到來之前,牛首山上騰起了熊熊烈火,風雨亦不能阻擋火勢蔓延,火焰映紅了半邊天。


    不到半個時辰,牛首山上的匪窩便被燒成了白地,讓人聞風喪膽的地方徹底淪為過去。


    待到天邊泛白,火勢已然熄滅,些許煙霧升騰,仿佛在述說著這裏曾經的罪惡。


    一直目睹這裏徹底被大火吞噬,陳宣這才轉身離去,已然知道了自己想要的答案,那人知道的真心不多,隻是一個毫不起眼的邊緣角色,但從他口中透露出來的東西也足夠了,他隻是想要一個確定的答案,而不是詳細的證據鏈。


    那個人已經死了,自殺的,死在了火焰之中,被燒成了灰。


    他不是悍匪,隻是一個聽命行事的小角色,拿錢辦事,陳宣是沒想過殺他的,但他依舊自刎而亡,用他自己的說法,迴去也是死,還會牽連親人,死在這裏才是最好的結果。


    一次針對高景明的行動無疾而終,出了這樣的變故,但凡沾點邊的人都活不了的。


    這人呐,當不具備掌控自身命運手段的時候,那便身不由己了……


    早上,風停雨住,明媚的陽光再次照耀世間。


    馬車行駛在進京的官道上,昨夜風雨導致道路泥濘,山林間,深穀裏,多的是積流奔湧,宛如一條條白玉帶。


    車上陳宣和高景明對弈,落下一子,陳宣笑道:“我們進京這一路,不說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但所過之處都在別人的觀察之中呢”


    高景明看著棋盤稍作思索落下一子不以為意道:“很正常,此次進京趕考正大光明,住宿過關皆有記錄,無需有人盯著,稍微有點能耐都能了解我們動向”


    “說的也是”,陳宣深以為然的點頭,隨即又饒有興致道:“所以少爺依舊初心不改嗎?得知是誰在針對你的情況下”


    不驕不躁的落子,高景明笑道:“那又如何?”


    “真心佩服你的心性,說實話,不怕少爺你笑話,要是我站在你的角度,恐怕早就打退堂鼓了”,陳宣感慨道。


    搖搖頭,高景明思索棋局淡然道:“要不然呢,沉淪這花花世界渾渾噩噩享一世榮華?總得做些什麽事情,才不枉來此世走一遭,阿宣你也說過類似的話,至於身後事,時間過後自己都不在了,哪兒管得了那麽多”


    “所以這才是少爺讓我佩服的地方”,陳宣由衷道。


    笑了笑,他說:“阿宣別說我了,若是你站在我的角度,以我對你的了解,不知道會發生何等可怕的事情”


    “誒,話不能這麽說,因為我是粗人啊,武夫,莽夫,隻會用暴力,解決不了問題,還解決不了出問題的人麽,不像你們,在規矩範圍內要考慮的問題就多了”,陳宣坦然道。


    頓時一樂,高景明說:“能達到目的就行,過程並不重要”


    “少爺學壞了啊”,陳宣啞然,轉而又沉吟道:“其實很多事情還真不是暴力能解決的,如今我算是有點感觸了,因為有些東西,若是不從根源上進行改變,暴力摧毀後依舊會重新生根發芽茁壯成長一直重複,所以就需要少爺你這樣的人站出來了”


    輕輕落子,高景明說:“我隻是想要試一試而已,看看憑自己能做到什麽程度,內心來說並不抱太大希望”


    “哪怕萬劫不複?”


    “哪怕萬劫不複!”


    “哪怕是吳家這樣的體量?哪怕吳家隻代表某些團體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哪怕你若真的威脅到那個團體,從而招來整個團體的一致針對?”陳宣再問。


    無語的看了他一眼,高景明說:“阿宣,我如今都還沒資格開始呢,你就不要給我製造壓力了好不好?”


    “哈哈,壓力才是動力嘛,少爺放手去做吧,縱使最壞的結果,不是我吹,安全還是能保證的,天塌不下來”,陳宣低頭看著棋局道。


    隨後發現自己落不了子了,大龍已被高景明閉上絕路,索性丟掉棋子一把打亂棋盤道:“不玩了,論布局,我連給你提鞋都不配”


    “所以阿宣你就掀棋盤耍賴?”高景明哭笑不得道。


    得意一笑,陳宣說:“對啊,我能掀棋盤,少爺你能奈我何?”


    “下不贏就掀棋盤,以後誰陪你玩啊?”高景明收拾棋盤道。


    聳聳肩,陳宣離開馬車道:“那就不玩咯,總之事情就是這麽個事情,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現在還隻是小打小鬧,讓你安分守己知難而退,若繼續堅持,你比我清楚將要麵對的是什麽”


    在牛首山安排人針對高景明的是吳家,那個五百年世家的吳家,這是之前陳宣從那個人口中得到的答案,經過特殊手段驗證的,對方沒有那個死士一樣的精神意誌能頂得住陳宣的手段。


    隻是他太過邊緣小人物了,知道的不多,簡直一問三不知,陳宣也隻從他口中確定了真正針對高景明的幕後主使。


    至於為什麽要針對高景明他知道個屁,大概從當初高景明興衝衝上報木薯這種便於種植又高產可以當糧食的東西時就埋下隱患了吧。


    別問為什麽,有些人‘他覺得’對自己不利的東西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亦或者必須要掌握在自己手中,到了關鍵時候發揮出最大的價值,不到那個層次其他人砰一下就觸及逆鱗了。


    反正都已經告訴高景明了,他依舊想要一展抱負做點事情,陳宣也樂得見他能走到哪一步。


    高景明也不收拾棋盤了,跟著出了馬車道:“沒阿宣你說的那麽嚴重,近兩年或許就是最好的機會,把握得好,有很大機會讓某些人斷幾根骨頭,前提是我要有足夠的價值,否則再好的局勢都隻是空談,但很多根深蒂固的東西不是那麽容易撼動的,估計也隻能做到讓人感到疼的程度了”


    高景明說的話陳宣明白,近兩年麽,尚玄帝已經老了啊,還能撐多久?雖然沒人敢明著說,但很多人都看得出,今年的這次秋闈,大概是他在位的最後一次了。


    他還能再挺三年嗎?


    很難的。


    而一旦皇位更替,一朝天子一朝臣,朝堂格局變化,用高景明的說法,自己在那樣的環境下具有足夠的價值,是能趁機做很多事情的。


    雖然心頭明白,但陳宣懶得去費那個腦筋,搖搖頭道:“少爺別跟我說這些,我頭疼,砍人我在行,其他的就算了”


    說著他轉移話題指著前方說:“再有不遠就是遊龍坡了吧?”


    “嗯,還有不到十裏了,當年師父就是在那裏出的意外,斷了科舉前路”,高景明點點頭道。


    笑了笑,陳宣說:“快三十年了吧,時間過得真快,而今少爺都已經帶著先生的意誌重走這條路了……”


    談笑間十來裏路很快過去,陳宣他們來到了遊龍坡。


    快三十年過去,歲月變遷,這裏早已不複當年,自然掩蓋了過往。


    說是坡,實則是一條山穀,深不見底,從山穀中有溪水流淌而出,昨夜暴雨,導致溪水暴漲,但還沒有摧毀橋梁的程度,浩浩蕩蕩去了下遊匯聚成湖,又流向遠方。


    經過這裏的時候,陳宣打量這周圍,微微閉目仔細感受,眉梢微動。


    饒是他大宗師的修為,快三十年時間過去亦感覺不到任何氣息殘留了,但並不妨礙他根據周圍的環境看出一些東西。


    此時在他腦海裏麵,腦補出了一副極為驚人的畫麵。


    一個風雨交加的傍晚,天空陰沉電閃雷鳴暴雨如注,山穀中洪水滔滔洶湧,夾雜著滾滾泥石而來,而在那恐怖的洪流裏麵,一條百丈之巨的恐怖生物若隱若現,它擺尾便掀起浪濤摧毀山嶽,鱗爪一抓就在山崖上留下十丈的爪痕。


    那恐怖生物僅僅順流經過,便是‘恰好’經過這裏的一些人絕望災難!


    緩緩睜眼,陳宣看著下遊,十多裏外有一處直徑萬丈的不規則湖泊,湖泊邊上仿佛裂紋般有著一道道或長或短的支流。


    ‘那湖泊並非自然形成,分明就是被恐怖的戰鬥給生生打出來的,我仿佛看到了衝天的刀芒在閃爍,又仿佛聽到了恐怖猛獸的咆哮和哀鳴,血雨灑落,至今那湖水中還存在著有幸吞噬寶血的生物呢’


    陳宣早已經知道,當初玉山先生經過這裏並非遭遇意外災害,而是有蛟龍為禍,他隻是恰逢其會罷了,而那條蛟龍已經被屠了,被三位宗師強者聯手屠的,至今高景明脖子上海掛著那條蛟龍的一部分。


    二十多年前的覆轍並未重演,陳宣他們一行順利通過了遊龍坡。


    收迴後看的目光,高景明好奇的看著陳宣問:“阿宣,我怎麽感覺離有點躍躍欲試的樣子,在想什麽?”


    陳宣有點遺憾道:“沒什麽,我隻是在想,若是我們這次遭遇二十多年前的那條蛟龍,我能不能憑一己之力將它斬了!”


    高景明:“……阿宣你認真的?”


    “想想又不犯法,不過話說迴來,按照先生的描述,即使遭遇了我也大概隻有九成把握吧,不太保險啊,可惜,那條蛟龍早死了,要不然倒是可以試試”,陳宣搖搖頭道。


    “我看書去了”,高景明丟下這樣一句話迴到車上。


    撇撇嘴,陳宣說:“小小書生不識高人當麵,可笑可笑”


    迴過頭來,陳宣看向前路,暗道大概率接下來直至進京將會是一路坦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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