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天,饒是陳宣都感覺自己有些‘油盡燈枯’了,他將看到的想到的能聯係起來的,都融入書寫成了那一個原本簡簡單單的壽字,包括花鳥魚蟲,包括遊魚走獸,包括山水日月,大有一滴都擠不出來的無力感。


    用讀書人的說法,這是到了自身所學的極限,用武道的說法,這就是遇到瓶頸了,一旦跨過去,將是一個嶄新的天地。


    可就那一步之遙,猶如恆橫在前方的一道天塹,而且還看不見摸不著。


    這段時間以來,他和高景明都肉眼可見的憔悴了,不是身體上的疲憊,而是精神上的勞累,以至於小葉小彩變著花樣做好吃的給他們補身體都沒任何效果。


    這天晚上,書房,高景明一遍又一遍的整理書稿,一個字一個字的去對照,更是數了一遍又一遍,最後他無力的撓了撓有些淩亂的頭發,看著陳宣,眼中滿是疲憊的血絲糾結道:“阿宣,我數了十遍,整整對照了十遍,一共九百九十八個壽字,就差兩個就滿一千個了”


    說到這裏,他很是苦惱的抓著頭發,整個人都顯得有些癲狂道:“可是就差兩個啊,實在是沒有半點頭緒了,我現在一想到壽字就腦瓜子嗡嗡的疼,眼睛裏麵也是重影,之前寫過總結過的所有壽字圍著自己打轉,再也想不出新鮮的了,因為每一個念頭出來,都能在之前的找到重複,這種感覺我實在無法用言語表達,太難受了”


    陳宣當然懂這種感覺,實在是太懂了,比高景明本身還要深刻十倍百倍,明明希望就在眼前,可就差那麽一點,不上不下的簡直難受得讓人想吐血。


    若能吐出來也還罷,可它就在那裏卡著。


    好在他強大的修為支持下還能維持心情平靜,幹脆唿出一口氣道:“少爺,越是這個時候,我們都應該越要放鬆,太過執著反而鑽了牛角尖”


    “阿宣,道理我都懂,可事到臨頭,你讓我如何放鬆得下來啊”,高景明一連痛苦道。


    說到底他也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年,一開始也隻是將其當做一份壽禮來完成先生交代的作業,最多也就想在同窗之間出出風頭吧,可漸漸的他和陳宣一樣,都把自己陷進去了。


    而今居然走不出來,就像那些科研工作者到了關鍵的一步,把自己都整得癲狂了。


    對此陳宣也不知道如何勸,莫說勸高景明了,他自己都難受得不知道找誰傾述呢。


    於是兩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之中。


    門外的小彩她們發現書房安靜下來,這段時間高景明和陳宣的表現她們都看在眼中,心頭越發忐忑不安,但又幫不上什麽忙,隻能幹著急。


    沉默良久後,高景明突然歎息一聲,隨後往椅子上一癱笑道:“阿宣,我突然發現我們純粹是在自作自受,何必要和自己較勁呢,其實我們已經做的夠好了,也不差那兩個字你說對不對,現在的九百九十八個字,已經能組成一副鬆鶴延年萬壽圖了”


    聞言陳宣一愣,也跟著笑了,語氣輕鬆道:“是啊,少爺說得對,我們純粹是在和自己過不去,世界上哪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有道是白玉微瑕方是極品,或許差的那兩個字,才是我們要完成的那副圖真正出彩的地方”


    這會兒陳宣是真的釋然了,輕輕唿出一口氣,隻覺渾身輕鬆無比,就像卸下千斤重擔了一樣,腦海中突然就冒出了那句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話。


    高景明也不再糾結那麽多,依舊是那副鬆弛的樣子,任由手中一迭書稿滑落飄散,笑道:“阿宣,我決定了,今天什麽都不想,明天起,我就開始萬壽圖的初稿,花幾天時間把初稿確定,然後就開始真正用九百九十八個字組合成完整的成品”


    “嗯,少爺決定了就好,有什麽事情吩咐我一聲即可”,陳宣點點頭道。


    不再糾結的高景明渾身輕鬆,起身道:“我去洗漱一下,這幾天把自己整得人不人鬼不鬼,就連同窗和先生都看出我有些不對勁了,問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整得我都不知道怎麽迴答”


    “少爺去吧,這裏我收拾一下”


    陳宣笑了笑道,旋即手一揮,用了點小技巧,房間內小範圍刮起了一陣微風,那些散落的紙張就飛了起來朝著他手中匯聚。


    高景明迴頭有些羨慕的看了他一眼說:“阿宣,你的武功在我如今看來簡直深不可測,就這一手精準的控製力,我估計再修煉十年都趕不上”


    他是真的走出來了,居然還有心情在意這個。


    陳宣拿著收迴的書稿搖搖頭笑道:“少爺別笑話我了,武功隻是小道,學問才是大道,比如我們這九百九十八個壽字,其中三分之二都是你從各種書籍中整理出來的,這方麵我是真比不上,若是換我自己來的話,恐怕花幾個月時間都不一定能完成這麽多”


    這不是陳宣在恭維他,而是在說實話。


    高景明則轉身走向門口伸手準備開門說:“阿宣你還把我當小孩子哄啊,我算是看明白你了,從小到大我似乎在你眼中都隻是小孩子,可明明你比我還小幾歲來著,我整理的那些都隻是拾人牙慧罷了,你這幾天自己琢磨出來的那些寫法才讓我佩服呢……”


    “少爺等等”,此時陳宣突然叫住了他。


    高景明迴頭疑惑道:“怎麽了?”


    看著手中的一迭書稿,迴憶剛才將它們收到手裏的過程,一個個千奇百怪的壽字在腦海中劃過,陳宣突然福至心靈道:“少爺,我想鬆鶴延年萬壽圖我們完成了”


    “怎麽說?阿宣你又來靈感了嗎?”高景明眼睛一亮道,他已經不鑽牛角尖了,是以即使陳宣似乎有所收獲也不再那麽激動。


    點點頭,陳宣說:“少爺,陛下乃天子至尊,九九之數才能彰顯他的身份,所以啊,我現在又補全了一個壽字,加起來就是九百九十九個壽字,豈不剛好?”


    “阿宣說得是極,我怎麽沒想到呢,當真是恰到好處,所以你補全的第九百九十九個壽字的能否讓我看看?我現在一想到這個字就頭疼”,高景明豁然開朗道。


    陳宣指了指手中的一迭書稿笑道:“少爺,這不就是嗎?”


    愣了一下,高景明瞪眼,雙目簡直在發光,道:“阿宣你的意思是?”


    “沒錯,就是少爺你想的那樣,就讓這九百九十八個壽字,組成最後一個,這便是我們能做到的極致了”,陳宣點點頭道。


    “哈哈,哈哈,妙啊,今晚能睡個好覺了”,高景明拍手稱快,旋即轉身推門而去,整個人的精氣神都煥然一新,仿佛達到了一種全新的狀態。


    陳宣看著他的背影也笑了,看得出來,高景明已經徹底突破自我,隻待休息一晚,明天開始,他在學問上麵將迎來突飛猛進,可謂一片坦途。


    這種情況無法用言語說明,類似於頓悟了吧。


    可陳宣內心並沒有太多的喜悅,哪怕他自問已經做到極致了,可總覺得差了點意思,就一點點就完美了,然而始終差那麽一點,看不見摸不著又邁步過去。


    大概是因為悟性不夠吧,沒能像高景明那樣釋然過後一下子就看透。


    ‘我還開導他呢,其實自己才是鑽牛角尖的哪個’,陳宣自嘲一笑,事已至此,既然不能做得更好,以往那種隨意的心態再度迴來,幹脆不再糾結此事,愛咋咋地吧,順其自然,或許有一天會把差的那點補齊,隻有要多久才能補齊誰知道呢。


    接下來就是高景明的事情了,能把那副圖完成到什麽程度陳宣也幫不上他,畢竟每個人的字跡都是不一樣的,需要他自己從頭到尾一氣嗬成的完成。


    收拾了下書房,出門的時候小彩她們興高采烈的指了指樓上對陳宣小聲說:“宣哥兒,你們總算是完成啦,少爺格外輕鬆,稍微洗洗倒床就睡了,臉上還帶著輕鬆的笑”


    “嗯,完成了,接下來的事情就輕鬆了”,陳宣很肯定的點頭。


    “真好……”


    隔天一早,吃早餐的時候,陳宣見高景明精神飽滿,那是一種突破自我後的煥發精神麵貌,也是為他感到高興。


    既然接下來沒自己什麽事兒了,他算算時間道:“少爺,墨城那邊的屋子裝修這兩天就完工了,所以打算接下來過去驗收一下,再打掃一番添置些家具裝飾,過兩天少爺就可以直接過去入住”


    “嗯,阿宣你去吧,正好我這兩天把初稿弄好,然後放小假幾天,就去那邊徹底完成此圖,說實話,我自己都無比期待最終成品了”,高景明語氣輕鬆道,身上已然看不到了任何壓力負擔,有的也隻是鬥誌和期待。


    “行,那我等下就過去了,這邊少爺你們照顧好自己”


    “我們都多大的人了,阿宣你還不放心啊,倒是你,忙前忙後更應該照顧好自己……”


    商量完畢,吃飽喝足後各自分開,陳宣也離開書院再度踏上了返迴墨城的路。


    高景明的事情徹底告一段落,這段時間都給陳宣整憔悴了,不去在意,算是給自己放鬆一下。


    這段時間他雖然忙著研究壽字的不同寫法,倒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多少還是留意了下各方麵的,比如墨城鐵匠大量消失的事情似乎已經過了風頭,那個卓二牛已經離開書院外的小集重新迴去墨城了。


    再比如,陳宣已經從書院學子們的日常交流中,得知了那天背後針對高景明的三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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