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朝後。


    寢宮裏。


    帷幔被撕扯下來,香爐傾倒。


    字畫撕成碎片,桌案傾翻,金銀器皿散落一地。


    元景帝站在“廢墟”中,廣袖長袍,發絲淩亂。


    登基三十七年的今天開始,他竟然要和另一個男人分享皇帝權力!


    堂堂大奉皇帝陛下,竟然當眾給那個男人下跪!


    還下了罪己詔!


    對於一個自詡權術巔峰的驕傲君王來說,打擊實在太大。


    普通人被這般削臉麵,尚且要發狂,何況是皇帝。


    “不行……朕要設法反擊……”


    ……


    午膳剛過,朝廷破天荒的張貼了告示。


    十二座城門,十二個布告欄,貼上了元景帝的罪己詔。


    元景帝在位三十七年,第一次下了罪己詔。


    這一天,京城各階層轟動。


    無數百姓蜂擁城門。


    “是罪己詔!陛下真的下詔罪己了。”


    “快,快念.”


    “上乃下詔,深陳既往之悔元景三十七年五月十六日。”


    整篇罪己詔,洋洋灑灑近千字。


    “是不是因為鎮北王的案子?”


    “不錯,那件案子陛下也參與了!”


    “還有新消息,靖寧侯被加封了大奉天王!”


    “天王?是親王嗎……好像從沒聽過這個名號!”


    這個時候,一個老儒開始耐心解釋。


    “在古代,天王就是一國之君的意思。”


    “你看曆朝曆代親王,哪有敢封天王的?”


    “皇帝陛下,不過自稱天子啊……”


    “這麽說來,天王豈不是比陛下還高!”


    “聽說……陛下給天王下跪了……”


    說起這件事,老百姓們倒是喜聞樂見了。


    那老儒緩緩說道,“這次要不是天王堅持,鎮北王的案子就被翻過去了。”


    “三十八萬人,差一點就被殺,那可是三十八萬人!”


    歡唿聲和喝罵聲一同爆發,甚囂塵上。


    “大奉能出一位靖寧侯,真是上天垂青啊。”


    “以後就是大奉天王了,不知道能不能管得住陛下修道煉丹……”


    “希望能吧……”


    至於罵聲


    “元景帝真是個昏君,難道楚州人就不是我大奉子民?”


    “修道二十年是昏君,支持鎮北王屠城,簡直是暴君!”


    “天王為何不把皇帝廢了!”


    “噤聲,噤聲……”


    罵聲很快就消停下去,被周圍的官兵給鎮壓下去。


    但百姓依舊小聲的咒罵,或在心裏咒罵。


    懷慶府。


    懷慶眼前的桌上,擺著各年的起居室,還有一些標記年份的奏疏文章。


    按照李長安的提示,和懷慶自己查到的信息,她開始還原發生在皇帝身上的事情。


    “貞德帝的身體一直不好,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靈丹妙藥,對他都沒有太大作用。”


    李長安道,“這是因為一國之君,氣運加身,能活多久都是有定數的。”


    懷慶秀眉緊緊擰著,因為今天得到的消息有些太震撼了。


    “儒聖都無法對抗天地規則,活了八十二歲,何況身為普通人的帝王。”


    “晚年的貞德帝畏懼死亡,渴望長生,這方麵的記錄倒是有的。”


    “貞德二十六年,地宗道首汙染了貞德帝。”


    “地宗道首應該是告訴了貞德帝,他有辦法讓貞德帝獲得更久,起碼要比正常君王要久。”


    “那一年貞德帝身體惡化,再加上被汙染,所以同意了地宗道首的建議。”


    “也就是那一年,在地宗道首幫助下,他開始一氣化三清,同化了年少的淮王。”


    “那種秘術,應該是煉化了淮王的魂魄,接收了淮王的記憶。”


    李長安接著說道,“因為貞德帝不是正統的道門中人,縱使有地宗道首幫助,強行煉化淮王元神後,貞德帝的本體主魂,依舊出現了殘缺。”


    懷慶又翻出一本起居注,上麵有她標記的痕跡。


    “可能,貞德帝在吞噬淮王之後,就想吞噬父皇,但是他的主魂殘缺了,沒有實現。”


    “當時,父皇和淮王兩人在南苑獵場遇到了貞德,貞德吞噬淮王被父皇看到了。”


    “於是,貞德帝讓地宗道首以道門迷魂大法,抹去了元景的這段記憶。”


    李長安補充道,“不僅如此,還在元景帝腦海中埋下了魔念的種子。


    “虎毒尚且不食子……貞德帝……”懷慶臉上顯出怒容。


    “之後貞德帝假死退位,藏入開辟出的地底龍脈中,那裏是唯一能避開監正注視的地方。”


    “父皇登基後,不再放權首輔,一邊勵精圖治,一邊權衡各黨。”


    “大奉國力蒸蒸日上,氣運加身之下,貞德似乎找不到吞噬父皇的機會。”


    “但是後來,貞德還是成功了……難道是因為母後!”


    懷慶驚愕抬頭,似乎是猜到了中間的過程。


    李長安道,“你的猜測沒有問題。”


    懷慶繼續說道,“陳妃誣告魏公和皇後……對食……父皇生出心魔。”


    李長安繼續說道,“從那時起,元景帝識海裏的魔念終於複蘇,慢慢的侵蝕著他,汙染著他。


    元景當時之所以不殺魏淵和皇後,是受了魔念的影響,想借皇後來控製魏淵。”


    懷慶接著往下捋,“山海關戰役動搖了大奉國運,山海關戰役的尾聲,貞德趁機煉化父皇,此後……就取而代之了。”


    懷慶說到這裏,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原來,從那個時候起,父皇就已經不是父皇了。


    父皇在那個時候……被先帝殺死了!


    “李郎……是先帝!是先帝殺了父皇!”


    “真正的父皇,在二十年前就死了……”


    懷慶淚水奪眶而出,在李長安懷裏哭了很久,才慢慢平複心情。


    這些事情,李長安之前斷斷續續透露過。


    但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來龍去脈。


    李長安點頭,“沒錯,是這個道理。”


    “此後貞德帝不碰女色,潛心修道。一邊煉丹服餌,一邊讓平遠伯繼續劫掠人口。”


    “但是,他似乎沒修出什麽結果。”


    “錯。”李長安糾正道,“他前後用了四十年時間,修出陽神,踏入二品渡劫期。”


    “什麽!貞德是超凡強者,二品!”懷慶顯然沒有想到。


    一直號稱修煉資質差,需要不停服用丹藥的“父皇”,竟然這麽強!


    “李郎,地宗道首為什麽幫助貞德帝,他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李長安握著懷慶的手,盯著她的眼睛道,“你說到了所有事情的根源。”


    “地宗道首已經有入魔的征兆,但善念強於惡念,死死壓住。”


    “惡念為了防止被善念煉化,他必須做下大惡之事,種下惡因,產生惡果。”


    “所以,在惡念短暫占據道首身體的時候,和貞德帝密謀了這件事。”


    聽到這裏,懷慶頓時感覺全身發冷,她似乎找到了大奉江河日下的根本原因。


    “從地宗道首和貞德論道,到地宗道首徹底入魔,善念金蓮苟延殘喘的逃出,差不多四十年時間。”


    “這四十年裏,惡念蠱惑君王長生,吞噬親子。四十年來,民不聊生,國力江河日下。”“世上還有比這更大的惡果嗎……所以,惡念得了大惡果,占據了主動,最終占據了地宗道首肉身。”


    “但是,父皇到底想用什麽方法以帝王之身獲得長生呢?”


    “將大奉變成巫神教屬國,讓巫神承受氣運,他享受權力得到長生。”


    “匪夷所思!”懷慶有些不敢相信。


    “大奉人怎麽可能信仰巫神……”


    她轉念一想,如果皇帝帶頭推行,那有什麽不可能的。


    懷慶沉思良久,才消化了所有的信息。


    “李長安,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麽做?”


    “貞德封你做了大奉天王,你可以分享皇帝的權力。”


    李長安搖了搖頭,“那是在皇級霸世錄影響下屈服的結果。”


    “朝中雜事,我興趣不大,但是我會在重大的事情上出手。”


    “之所以沒有直接廢黜貞德,是因為那樣做大奉氣運會驟降,天災人禍不斷。”


    “所以,當務之急,就是讓魏淵去打巫神教,踏平巫神教總壇,大奉氣運能暴漲。”


    “到時候,也是和貞德最終決戰的時候。”


    懷慶總算搞清楚了李長安的目的,“到時候就算是弑君,國運應該也比現在要強一些。”


    “不錯。”李長安道。


    “到時候,再扶你上位,如果是其他人,恐怕大奉氣運還要散。”


    懷慶誠懇的說道,“李郎……你可以自己做皇帝……”


    “你現在民心所向,貞德的威望一落千丈。”


    李長安將懷慶翻轉過去,“我當然可以,而且我隨時可以。”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做女帝背後的男人。”


    懷慶的臉蛋,漸漸的紅了起來。


    ……


    後宮。


    鳳棲宮。


    風華絕代的皇後站在殿內,一手攏袖子,一手焚香。


    “你來了!”


    她見魏淵進入殿內,頗為驚喜的說道。


    “是啊。”魏淵不冷不熱。


    皇後引著他入座,吩咐宮女奉上茶水和糕點。


    “你恢複修為了?”皇後臉上的喜色快壓不住了。


    “是啊。”魏淵神色淡然。


    “聽說,你跟陛下鬧得很兇,後宮傳的沸沸揚揚,說你能一言廢掉皇帝!”


    皇後看起來有些緊張,又似乎有些期待,還有些不敢相信。


    “是啊。”魏淵神色篤定。


    皇後指著桌上的糕點,“這是我親手做的。”


    “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會來,但知道你最喜歡吃我做的糕點。所以每天午後,我都會親自下廚做一些。”


    魏淵點點頭,拿起來就吃,吃完了把手遞給皇後。


    皇後沒反應過來,魏淵看向她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


    皇後立刻拿出手帕,幫他把手擦了擦。


    “以前阿鳴總是和你搶我做的糕點,你也從不肯讓他。


    在上官家,你比他這個嫡子更像嫡子。


    因為你是我父親最看重的學生,也是他救命恩人的兒子”


    魏淵起身,斂了斂長袍,轉身就走。


    自從說到上官鳴,魏淵的眸子就垂了下去,再也沒有抬起來。


    皇後這才發現不對,“我不說了,不說了。”


    上官家害的魏淵成為閹人,這是何等屈辱。


    魏淵走到門口,凝視著院中的梧桐樹。


    八月已至,樹上偶爾有落葉飄下。


    魏淵手指微動,撚起一片落葉。


    皇後絕美的臉龐,驚豔一如當年。


    “又到秋天了,又過去了一年。”


    “是啊。”魏淵自從進門,永遠隻有這兩個字。


    他凝視落葉的眉眼,帶著濃濃的愁緒。


    “魏淵……你在怨我……”皇後覺得,她在上官鳴的問題上,讓魏淵為難了。


    “是啊。”魏淵喟歎。


    皇後驚愕!


    “你真的在怨我?”皇後心中有些淒涼,也不禁有些哀怨。


    魏淵今天很反常,從進門開始,隻說兩個字。


    “可是,阿鳴是我親弟弟……”


    魏淵立刻抬腳走下台階,頭也不迴。


    皇後心中一痛,立刻拎起裙裾跟上,然後伸手拉住魏淵。


    “是我不好,我再不提他了。”


    “聽說你又要出征了……這一次要去多久。”


    魏淵看了一眼手中微微發黃的樹葉,目光再次變得深沉而哀傷。


    隨後,他緩緩開口,終於不再是那兩個字。


    “年年雪裏,常插梅醉。


    挼盡梅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


    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


    皇後抬頭,看到了魏淵斑白的鬢角,心疼的伸手去撫。


    “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


    一句念完,已然是淚染衣裳。


    “都怪我,明知你好不容易來一次,我還總提別人做什麽。”


    “你怨我也是應該,說到底是我家害了你……”


    “如果不是遇到了我,你的命運將完全不同……”


    魏淵轉眸,看向淚眼婆娑的皇後,目中卻沒有一點淚水。


    上官惜雪突然心中一凜……難道,他變心了。


    對啊,自己都嫁做人母,孩子都兩個了。


    現在他恢複了修為,二品武夫!


    能活數百年的!


    “上官惜雪,跟我走。”


    皇後又是一驚,“啊!”


    “我就這樣離開……陛下會不會為難你……”


    “我不想因為我……”


    “上官惜雪。”魏淵果斷打斷了皇後的苦情話。


    皇後對於魏淵的轉變,顯然不太適應。


    隻見魏淵盯著他的眼睛,眼神無比霸道。


    “這是通知,不是商量。”


    話音落下,魏淵腳下氣機爆發。


    然後魏淵腳踏空氣,拉著上官惜雪禦空而去。


    皇後又驚又怕,下意識的抱緊了魏淵……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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