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煙怔怔地看著陸沉,看著他寫下的那三個字——《仙劍三》。字跡略顯生疏,仿佛許久未曾提筆,但筆鋒落下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一種沉澱在骨子裏的熟悉感。


    他抬起頭,眼神裏那種專注而明亮的光芒,是柳如煙在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陸沉身上經常看到的,那是他對某個項目產生濃厚興趣、靈感迸發時的神采。可此刻,這光芒出現在一個每天都會忘記一切的人眼中,顯得如此不可思議,又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魔力。


    “我好像……有點想法。”他重複了一遍,指尖輕輕點著紙上的“仙劍三”,眉頭微蹙,像是在努力捕捉著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碎片。


    直播間徹底瘋了。


    【????????】


    【我看到了什麽?!陸總寫字了?!還寫了項目名?!】


    【等等!他不是失憶了嗎?每天都格式化的那種?!他怎麽可能對《仙劍三》有想法?!】


    【幻覺!一定是幻覺!柳總你快掐我一下!】


    【樓上的,你想得美!但是!這到底什麽情況?!醫學奇跡又來了?!】


    【不可能吧……醫生不是剛說了大腦沒病變,是功能性失憶,恢複不了嗎?】


    【對啊,這不像是恢複記憶的樣子,倒像是……像是一種本能?或者潛意識?】


    【臥槽!本能驅動寫劇本?!這是什麽玄幻劇情!】


    【等等……陸總以前……是不是也參與過編劇工作?我好像有點印象……】


    【!!!樓上提醒我了!沉煙娛樂早期的幾部爆款劇,劇本署名雖然不是陸總,但坊間傳聞他都有深度參與!甚至親自操刀改過!】


    【我的天!所以……失憶了,但才華還在?!身體裏的編劇之魂被喚醒了?!】


    【這……這比特麽癌症自愈還離譜吧?!】


    【離譜歸離譜,但……我為什麽突然燃起來了!柳總!快!給陸總紙和筆!讓他寫!】


    【對!讓他寫!看看他能寫出什麽來!】


    【說不定……這就是轉機啊!李家不是挖走了林海嗎?我們有陸總啊!失憶的陸總也是陸總!】


    彈幕的狂熱和激動幾乎要衝破屏幕,柳如煙看著這些滾動的文字,又看了看眼前眼神清亮、似乎沉浸在某種奇異狀態中的陸沉,心中那絲微弱的希望,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幹柴,瞬間燃燒起來。


    她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帶著一絲鼓勵:“嗯,你有想法?那……能告訴我,是什麽樣的想法嗎?”


    陸沉的目光再次落迴那張白紙上,他沒有立刻迴答,而是再次拿起筆。


    這一次,他不再是寫單個的字,而是開始塗畫,勾勒。


    他的動作不算流暢,甚至有些笨拙,像個初學的孩童,但他的神情卻異常專注。


    他先是畫了一個模糊的人影輪廓,又在旁邊畫了一個相似但細節不同的輪廓。


    然後,他用筆尖在兩個人影之間,畫了一條蜿蜒曲折的線,像是一條河流,又像是一段漫長的旅程。


    直播間的鏡頭拉近,對準了陸沉手中的白紙。


    數十萬觀眾屏息凝神,試圖看懂這抽象的塗鴉。


    “輪迴……”陸沉的嘴唇翕動,吐出兩個字。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迷茫,仿佛在敘述一個遙遠的夢境,“不斷的輪迴……”


    柳如煙的心髒猛地一縮。


    輪迴?


    “每一次……都不一樣……”


    陸沉繼續低語,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更深的印記,“前世……今生……”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安靜了一秒,隨即爆發出更加猛烈的討論。


    【輪迴?!仙劍三的主題是輪迴?!】


    【我記得原版遊戲好像是有這個元素……但不算最核心的吧?】


    【陸總這是要重新定義《仙劍三》的故事核心嗎?】


    【等等……輪迴……前世今生……我怎麽感覺有點……】


    柳如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走到陸沉身邊,柔聲引導:“輪迴……那輪迴中,會發生什麽故事呢?”


    陸沉抬起頭,看向柳如煙,眼神裏帶著一種孩童般的純粹,卻又蘊含著一種古老的憂傷。


    他指著紙上的兩個人影,特別是那個他畫得更清晰一些的女性輪廓。


    “她……記得……”


    陸沉的聲音很慢,像是在組織著並不屬於自己的詞匯,“她記得一切。記得每一次輪迴,記得……他。”


    他指了指另一個人影。


    “但是他……”


    陸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困惑和痛苦,“他忘了。”


    轟!


    柳如煙隻覺得腦子裏嗡的一聲,像是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


    她踉蹌著後退了一小步,扶住了沙發扶手,才穩住身形。


    他忘了……


    這三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穿了她所有的堅強偽裝,紮進了她內心最柔軟、最疼痛的地方。


    直播間裏,那些剛剛還在激動、猜測、甚至帶著一絲看熱鬧心態的觀眾,也仿佛被集體按下了暫停鍵。


    短暫的死寂後,彈幕以一種近乎悲傷的緩慢速度,重新滾動起來。


    【……他忘了?】


    【臥槽……我……我好像有點明白陸總想寫什麽了……】


    【輪迴……她記得,他忘了……這……這不是……】


    【……這不就是柳總和陸總的現實嗎?!每天都在輪迴,柳總記得所有,陸總每天醒來都忘了……】


    【我的天……他失憶了,卻在無意識中,寫出了他們自己的故事?!】


    【這……這也太殘忍了吧……】


    【我……我突然想哭了……】


    【怎麽會這樣……他怎麽會想到這樣的故事……】


    柳如煙看著陸沉,看著他那雙清澈卻寫滿困惑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不知道這簡簡單單的“他忘了”三個字,對她而言意味著怎樣日複一日的煎熬和心碎。


    他還在繼續。他拿起筆,又在紙上寫下幾個字,像是故事的關鍵詞:


    “忘川……”


    “等待……”


    “重逢……”


    “……遺忘之痛。”


    遺忘之痛。


    柳如煙再也忍不住,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簌簌落下。


    她捂住嘴,不想讓自己哽咽的聲音驚擾到他,但肩膀卻無法抑製地微微顫抖。


    是啊,遺忘之痛。


    痛的不是那個忘記的人,因為他一無所知,每天都是新生。


    痛的是那個記得的人。


    痛的是她柳如煙啊!


    每天清晨,都要麵對一雙陌生的、帶著探究和依賴的眼神。


    每天都要重新介紹自己,講述他們的過去,看著他從茫然到接受,再到重新對她產生依戀。


    每天都要在他睡著後,獨自舔舐那些被遺忘的記憶碎片,獨自承受那份愛意無法得到迴應的孤寂和酸楚。


    每天都要在他麵前強顏歡笑,扮演著溫柔耐心的引導者,將那份刻骨銘心的愛戀,一遍遍地、徒勞地,注入一個永遠無法存留記憶的容器裏。


    她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以為自己可以為了他健康地活著而承受這一切。


    可當陸沉,這個忘記了一切的陸沉,用一種近乎本能的方式,將這種“遺忘之痛”赤裸裸地呈現在她麵前時,她才發現,自己所有的堅強,在這殘酷的共鳴麵前,是如此不堪一擊。


    直播間的彈幕,此刻已經徹底被淚水和悲傷淹沒。


    【嗚嗚嗚嗚嗚……我受不了了……】


    【太虐了……真的太虐了……這什麽命運啊!】


    【他寫的是仙劍的故事,可每一個字,都像是在寫他和柳總……】


    【忘川……等待……重逢……遺忘之痛……這不就是柳總每天都在經曆的嗎?】


    【那個記得的人,該有多痛苦啊……】


    【我之前還覺得陸總失憶了挺可憐的,現在才明白,最痛苦的是柳總啊!】


    【她每天都要愛上一個全新的、不記得她的人,還要引導他重新認識自己……這需要多強大的心髒!】


    【柳總……抱抱柳總……】


    【這直播我看不下去了……眼淚止不住……】


    【我收迴之前說陸總寫劇本很燃的話……這太紮心了……】


    【他可能隻是潛意識裏覺得這個故事好,根本不知道這對自己和柳總意味著什麽……可就是因為這份無意識,才更讓人心碎啊!】


    無數的“心疼柳總”、“淚目了”、“太虐了”刷滿了屏幕,禮物的特效都變得稀疏,取而代的是滿屏的擁抱和哭泣表情。觀眾們的情緒,從最初的震驚、好奇,徹底轉為了對柳如煙深深的同情和共鳴。


    陸沉似乎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他停下筆,有些不解地看著流淚的柳如煙。他伸出手,想要像之前那樣去觸碰她,但又有些猶豫。


    “你……又不開心了?”他小心翼翼地問,眼神裏帶著茫然和一絲擔憂,“是因為……我寫的這個……不好嗎?”


    柳如煙深吸一口氣,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努力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不……沒有不好。你寫的……很好。”


    她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哽咽。


    很好。


    好到讓她心如刀割。


    好到讓她覺得,命運似乎在以一種極其詭異的方式,提醒著她未來將要麵對的一切。


    陸沉看著她,似乎還是不太明白,但他感覺到她情緒低落,便不再繼續寫,隻是安靜地坐在那裏,默默地看著她,像一個做錯了事等待安撫的孩子。


    柳如煙調整了一下情緒,她知道,直播還在繼續,她不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她重新看向鏡頭,眼眶依舊泛紅,但眼神卻多了一份洗練過的平靜和決絕。


    “大家……都看到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陸沉他……雖然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有些東西,似乎是刻在靈魂裏的,比如……創作的本能。”


    “他剛才無意中構思的這個關於輪迴和遺忘的故事核心,雖然……很觸動我個人的一些經曆,讓我有些失態,我很抱歉。”她微微鞠躬。


    “但是,”她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堅定,“這也讓我看到了另一種可能。


    李家可以挖走我們的人,但他們挖不走沉煙娛樂的根基,也挖不走……屬於陸沉的才華,哪怕這份才華,現在是以一種我們都無法預料的方式在呈現。”


    “《仙劍奇俠傳三》,”她拿起陸沉寫下那三個字的紙,對著鏡頭展示,“這個項目,我們不會放棄。或許,它會以一種全新的方式,涅槃重生。”


    她的目光掃過屏幕上依舊充滿擔憂和同情的彈幕,語氣無比認真:“我知道,未來的路會很難。照顧陸沉,經營公司,應對挑戰……但今天發生的一切,無論是好消息,壞消息,還是這個意想不到的插曲,都讓我更加確信——隻要我們還在,隻要信念還在,就沒有什麽是不可能的。”


    “至於陸沉剛才提到的這個故事構想……”柳如煙看向身邊安靜的陸沉,眼神溫柔而複雜,“我會認真考慮。或許,一個關於‘遺忘’與‘銘記’的故事,正是現在的我們,最需要講述的。”


    她的話語擲地有聲,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勇氣和決心。


    直播間的觀眾,在經曆了剛才那場集體的悲傷共鳴後,此刻又被柳如煙的堅韌所感染。


    【柳總!!!加油!!!】


    【嗚嗚嗚,又被柳總帥到了!這才是大女主!】


    【對!不能放棄!《仙劍三》不能死!】


    【支持柳總!支持陸總的才華!】


    【雖然過程很虐,但結局一定是好的!我相信!】


    【把‘遺忘之痛’寫出來!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份愛的重量!】


    【從今天起,我是沉煙娛樂和《仙劍三》的死忠粉!】


    【柳總,我們都在!別怕!】


    柳如煙看著彈幕,心中重新注入了力量。是啊,她不是一個人在戰鬥。身後有陸沉,哪怕他忘記了過去,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她的支柱。身邊還有這麽多支持者,公司的員工,以及屏幕前這些素未謀麵卻真心實意為他們加油的人。


    她對著鏡頭,露出了今天以來,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帶著強大信念的微笑:“感謝大家。今天的直播就到這裏。


    關於公司的後續安排和《仙劍三》的進展,我會適時向大家公布。請相信沉煙娛樂,也請……相信愛與奇跡。”


    說完,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鏡頭,然後關閉了直播。


    房間裏恢複了安靜。


    柳如煙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她走到陸沉身邊,蹲下身,輕輕握住他的手。


    陸沉感受到她手心的冰涼,反手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溫暖的掌心。他依然不太明白剛才發生了什麽,但他能感覺到她情緒的起伏。


    “你……還難過嗎?”他問,像隻溫順的大型犬,用臉頰蹭了蹭她的手背。


    柳如煙看著他清澈的眼睛,那裏麵沒有一絲過去的影子,隻有當下最純粹的關切。心中那份被“遺忘之痛”刺傷的疼痛,似乎被這溫柔的觸碰稍稍撫平了一些。


    她搖搖頭,聲音輕柔卻堅定:“不難過了。”


    是啊,不難過了。


    因為她知道,無論記憶是否還在,愛,以一種更深沉、更本能的方式,依然存在。


    就像他無意識中寫下的那個故事,殘忍,卻也證明了某些東西是輪迴和遺忘都無法磨滅的。


    而她,會帶著這份銘刻靈魂的愛,和這份交織著痛苦與希望的“遺忘之痛”,繼續走下去。


    未來道阻且長,但她,無所畏懼。


    她拿起那張寫著“仙劍三”、“輪迴”、“忘川”、“遺忘之痛”的紙,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自己的口袋。


    這或許不是陸沉最初想要的《仙劍三》,但它卻可能是此刻,最真實的,屬於他和她的,《仙劍三》。


    一個關於愛、失去、銘記與輪迴的全新故事,即將開始。


    而執筆者,是命運,也是他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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