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英繁豔,蘭草送香,因灑掃做得細致而地無纖塵。一切場景都還是如此熟悉。


    我剛入魔門的時候,外門弟子反複向我警告,讓我不準靠近這個地方,說這是大師兄梅宵的修行之地。


    “大師兄他有潔癖,你可小心著點!不該去的地方就別去!”


    我懵懂哦了一聲。印象裏聽人提起魔門,都說是作風不正,淫亂浪蕩。然而現在有人告訴我,他們的大師兄竟然有潔癖。我起初並不相信,甚至還在想,保不齊是你們大師兄金屋藏嬌,才這麽說。


    直到那一迴梅宵邀我到了他的臥房。


    花枝交疊,而後我見到了隱約簷角。一切都還是舊時模樣。


    梅宵正在裏麵閉關麽?


    ……


    其實我也並非要同他見上一麵才肯罷休,隻是想親自確認他是否平安無虞。


    越近,我越發有些莫名緊張。


    又十餘步之後,視野當中驀地刺入一抹黑影。


    我的腳步跟著這道黑影停了下來。


    撥開花枝,定睛去看,見一幢碩大的玄底鎮魔旗牢牢楔入地麵,高竟一丈有餘,我要抬起頭才能望到頂。


    微風拂過,那上麵的朱砂符文煞意十足,妖詭無比,隱約散發著黑氣。


    這樣的鎮魔旗任誰見了都會心裏發毛——起碼這裏鎮著的是個極強的魔煞。


    05


    我視線重新落迴地麵,走出環抱橫生的枝丫,豁然開朗,待看清眼前景象時我周身的血液都凝結了——


    兩列鎮魔黑旗獵獵翻飛,一路從腳下延伸到梅宵的房門口。


    而他居所的整個建築,都正籠罩在一個陰寒的結界之內,隱隱泛出幽光。


    一個可怕的念頭攀上我的腦中,使我頓時汗毛倒豎,後脊發涼。


    正在這時,我看到他臥房的絹門之下有一個紅發魔孩,正在端著個銅盆焚燒符篆。有一張符才燒了一半,滾熱騰升間,黃蛾般飄上高天。


    這是往生符,乃是魔門超度死者之用。


    四裏寂靜無聲,我喉頭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發不出聲音,腳下更是如墜千金再走不動一步。


    大詫之下,我語調微顫,問那個燒符的魔孩:


    “……尊駕,此處可是梅尊主的居所?”


    魔孩聽到我的聲音時,臉上並無半點意外,緩緩才抬起頭。


    映著慘白的日光,我看到這孩子皮膚蒼白,五官秀美,可兩眸一金一藍,竟是天生的異瞳!


    “你來了,小師弟。”他開口時,唇畔帶有一抹傷懷的笑容。


    聽得這一道聲線我更是毛骨悚然——


    這是段馮虛的聲音。


    06


    “你,你是段馮虛?”我驚愕望著這個魔孩,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是死了嗎?!被梅宵一劍……”


    魔孩落寞一笑,輕輕搖頭:“他是看著我長大的。縱然我犯下滔天罪行,他又怎麽舍得親手殺了我。但他也要給你們青城一個交代。”


    “我被他抽去魔根,毀去魔核,如今沒有修為,便迴到孩童時的樣貌。”


    我聲音有些抖:


    “……那,那你這是在做什麽?”


    “超度亡魂。”魔孩抬眼,看向我的目光裏寫滿了‘何必明知故問’。


    我閉目凝神,細細探遍周遭所有的角落。然而我探不到半點梅宵的魔息。


    “……梅宵呢?”


    魔孩站起來,稚嫩的臉龐上神色卻很是嚴肅。


    “你既然來了,不如進去一看。”他小小的身軀很是單薄,踮著腳,吃力推開了梅宵的房門。


    吱呀——


    微風拂麵,帶起一點微弱的冷檀香。


    我凝神,卻發覺房中半點魔息也無。


    我心跳驟停了一瞬,而後又恢複搏動,卻越來越快。步伐沉重地走進房門,發覺房內陳設依舊,空無一人,寒氣甚重。


    隻有廳裏懸著一把銀劍。劍身既長且細,泛起幽藍寒光,在我看向它的瞬間,它微微一顫。


    靈識……!


    我探出它尚有主人封存的靈識!


    身後響起段馮虛的聲音:


    “他化魔了。”


    “……你,你說什麽?”


    我耳畔乍然響起一聲尖銳嗡鳴,攪得氣海翻騰。


    魔門人為死亡取了一個好聽的名字,便是‘化魔’。


    梅宵,死了。


    07


    孩童娓娓說道:“他化魔了。肉身灰飛煙滅。你若不信,便去看看他東窗邊的桌上,那裏有一個匣子。”


    ……這不是真的!


    我快步走去,果然有一隻楠木匣子靜靜橫陳。


    抽開罩板,裏麵厚厚一遝。


    是信。


    橫豎撇那,遒勁有力,筆鋒恣意瀟灑。


    梅宵的字我不會認錯。


    “勿念,安好。”


    “勿念,安好。”


    “勿念,安好。”


    同樣的內容,重複了三頁。


    三頁之後,內容改了:


    “本座已另擇爐鼎。此生不必再見。”


    “八方遊曆,夢寐神馳。”


    “八方遊曆,夢寐神馳。”


    “八方遊曆,夢寐神馳。”


    ……


    至此,內容再無變動了。我數不清共有多少張。


    08


    不知道看著他的字呆滯了多久,我才如夢初醒,想起他的劍還在廳內高懸。


    我迴身走去,試探著伸手去觸碰他的靈劍寒冰魄。


    有結界相護,我指尖觸及結界的刹那頓覺一股冰凝般的麻木傳來,幾乎要將指頭凍住了。劍身流光陡然一強,刺目無比。我忍著痛咬牙猛將手伸進去,一把握住他的劍鞘。


    這迴,他的劍沒有再拒絕我,通體的冷澤也漸漸平息般暗下去。


    微微抽劍出鞘,劍身冷芒流溢,寒鋒如鏡,映出一副清秀的麵容來。


    薄眉淡目,眼睫微垂,乍看很是冷淡,卻因眼尾微揚,無端多了幾分似有若無的煙火靈氣。


    看來,墮魔之後我的麵相並無改變,還是這樣。這柄劍也記得我。


    玉籬和小白蘭追過來時,一切都顯得太晚了。


    玉籬見狀,似乎覺得不必再解釋。她沉默了一陣子後,輕聲說:


    “寒冰魄蘊有劍靈,與劍主定契,封有劍主的一部分靈識。元神不死,則劍光不滅。”


    “但我們都不知道師兄的元神落在了哪裏。”


    09


    我渾渾噩噩地,半夢半醒也似,望著他的劍,問:


    “我記得他說過,十五歲上山修行。”


    “上鳳鳴山之前,他在哪?有沒有可能他重迴故地?”


    玉籬、段馮虛都搖頭:“他先於我們上山,又從來不提紅塵之事。因此我們對他的過去知之甚少。”


    “不過他的劍靈擁有他一部分的靈識,也許會知道。”


    玉籬識相地帶走了小白蘭和段馮虛。留我一人在房中。


    我再度抽劍出鞘,輕撫劍身,驀地指腹一錯,劃出一道口子。


    鮮血生祭,劍身劇烈震顫不定,一股肅殺寒意頓時將我籠罩住。很快,它察覺我無虞,殺意漸漸褪去。再望向劍身,驚覺它如鏡一般,映出一段過往。


    ……


    10


    漫天風雪,天地一白,萬物茫茫不可辨。


    一匹良駒蹄聲飛揚,奔踏而來,馬背上,少年正揮鞭引韁。


    他約莫十四五歲,身姿甚為挺拔,年紀不大卻氣宇軒昂,勁裝之上罩一件熊皮裘衣,玉冠墨發,颯颯而來。


    飛騎一路踏起白煙,頂著漫漫風雪,最後停在一座氣派的宅門之前。朱門上嵌著數十門釘,顯然是長戟高門,煊赫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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