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聲一看,是那支洞簫在桌上兀自顫抖起來,極不安分。魔息波動,這法器屬於魔君,大略是與主人魔息相連,自然有感應。


    我大口喘息著,心中總是無端驚悸。


    03


    從前護我周全的兄長裴輕塵為了功法秘籍與我反目;從前一道練劍一道領罰的師哥風南文笙,為了掌教之位籌謀算計。


    六歲時起,我便痛喪雙親,一直承蒙這些兄長的關愛照顧;後來我有了真正的師尊雲中真人,他對我不嫌不厭,視我為親傳弟子,委我重任……如今也羽化仙逝了。


    二十載似水流年,到頭來金丹盡碎,墮入魔門,身側再無一人可依。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笑聲迴蕩在房內,愈發涼薄慘然,越聽,越不像我自己的聲音。


    04


    一念之間,心魔頻生,我猶如徘徊在冰火當中,一時冷,一時熱,如同煎熬。


    便在這時,一隻大手的手掌輕輕壓在我額頭上,我警覺往後退,後背卻悚然抵住了寬闊的胸膛。那心髒跳搏有力,血脈溫熱。


    來者魔息甚強,我一時不能妄動,隻能由他動作。我跌入他懷抱當中,視線迷蒙間抬起頭,見他薄唇輕啟,低聲念訣。那人五官麵目我看不真切,隻記得他容色很是冷淡,隻有唇弧微勾,似笑未笑。


    我下意識地開口,想要喚出那個名字,對方身形卻驟然消散如煙。須臾後我目力已恢複,定睛一看,房中除了桌椅陳設,一片空空如也。


    ……幻象?我忍不住去想。


    再看向那簫,此刻正靜靜躺在桌上。我抬手朝它探了一探,死水無瀾,竟是半點魔息也探不出來了。


    05


    盞茶功夫過去,我驚喜地發覺周身隱痛好了許多。似乎是將那一陣痛楚挨了過去。


    至暮色四合,我連食欲都恢複如初,後來再沒發作。


    06


    因著思慮過重,入了夜我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忽然想起師妹小白蘭的傷勢了。她同我一樣失了金丹,不知如今情況如何。


    月光澄明,斜入窗欞,照在床前案邊的洞簫上。簫管如漆如玉,暗暗流光。


    憑此物,可以自由出入桃花榭。我不如去看看她。


    07


    為避人耳目,甫入桃花榭我便幻化成玉籬的模樣。


    魔僮見了我時訝異地說:“壇主,您不是說要下山去采買煉製丹藥的藥材?怎麽這麽快就迴來?”


    看來玉籬正巧不在。


    08


    我摸索著來到記憶裏師妹暫時居住的房間,推門進去。


    卻沒料到我前腳關上門,後腳中庭就有了腳步聲與人聲。我閉門掩息,專注聽著外頭的動靜——有兩人,一人因著“匿跡功法”而走路無聲,不細細去辨,幾乎辨認不出。而另一人則是腳步聲快且密集,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動靜,猶如虺蛇掠草。


    這不是別人的腳步聲,而是……魔君梅宵,和他的大護法,闕無痕。


    09


    闕無痕此人我隻見過兩次,但兩次他都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今日是第三次。


    今日也不例外。


    10


    “恭賀尊上出關!”闕無痕這個大護法是梅宵的老熟識,聽聞當年梅宵入魔門,便是他的引薦。門內修士告訴我,起初闕無痕和梅宵是冤家路窄,彼此互相看不慣,後來不打不相識,情誼逐漸深厚。


    闕無痕有說有笑,梅宵則寡言鮮語,偶爾應聲,兩人正朝我所在的方位走來!


    “……隻不過,尊上你怎麽近日裏頻頻閉關?是在參悟什麽高深功法?”闕無痕語調間充滿探究,“玄冥心經你已經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了,隻要你不破戒,那就是絕無敵手的。”


    聞言,梅宵正要說些什麽,卻清了清嗓,隻不過還是遮掩不住,輕輕咳出一聲。我聽出這咳嗽聲有些怪,好似內力受損。可我翻來覆去想了一遭,實在想不起誰有這種能耐,可以把梅宵傷得內力受損。


    大略是我的錯覺。


    闕無痕笑嘻嘻道:


    “聽聞青城小道士下山,為魔物所傷,巧得尊上施以援手。想來尊上與他是有些淵源的了。”


    這話說得曖昧不明。


    麵對這等試探,梅宵迴以沉默。


    然而這種話題上的沉默,總是更能發人探究,引人遐想。闕無痕依然嬉皮笑臉:


    “沒多久這個小道士就坐上了掌教之位。真是稀罕。”闕無痕口無遮攔,“師祖曾經說過蜀地至陰,修士體質,多……”他聲音稍小下去,我沒聽清。


    “可真是做爐鼎的好材料。”闕無痕倨傲地冷哼一聲,“尊上同他是過命的交情了,那姓宋的要是不好好謝一謝尊上,可真是道門一貫的偽君子做派了。”


    毫無疑問,闕無痕所說的“謝”,就是向魔君自薦枕席,幹‘那事’了。


    一陣短暫的安靜後,梅宵嗤笑,“爐鼎罷了。”


    他頗為不屑,語聲慵懶,“本座又不缺這一兩個爐鼎。”


    我透過花棱窗,去看中庭逐漸趨近的兩人。


    梅宵沐在月色當中,漫步而來,麵色很是冷淡。好似旁人說什麽他都不為所動。


    闕無痕再次開口:“依我看,那廝既生得一副叫段馮虛這等花裏浪蝶都垂涎三尺的好皮囊,不如就將他弄來,說魔君邀他到桃花榭賞月煮茶,他要是念著那點救命之恩,半推半就也就從了。到時候,那可不就是任由君上采補,可別忘了叫我去聽一聽牆角,我可是很期待偽君子在床上淫聲浪叫的情狀,想來別有一番……”


    闕無痕葷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原是梅宵終於臉色冷下來。他駐足迴首,微睨了闕無痕一眼,便森然警告道:


    “上清太虛本就同我們不睦已久,你卻還想著去玩弄青城掌門。愚不可及。”


    闕無痕瞬時垂首噤聲,一路上都沒有再和魔君交談。


    我很少見到梅宵這樣痛斥旁人。即便是對待段馮虛那樣的混世魔王,梅宵也隻是能動手就絕不動口。


    今日說這一派話,顯然是動了怒。


    不多時兩人行至門外,梅宵叩門三聲便推門進來。我隱匿身形藏在簾後,但我知道——我瞞不過他,他一定早就察覺了我的存在。


    可他沒有拆穿。不知是不是顧忌闕無痕在此,想給我留一絲顏麵。可我又覺得他不是這樣的大善人,極有可能是單純在戲耍我。


    闕無痕看他運功,忍不住在一旁感慨:“尊上每日都來給她渡氣療傷,這妮子好得也快。”


    ……每日?


    我驚詫地朝床上看去,的確,小白蘭臉上的血色都恢複了不少。


    闕無痕待了沒多久就被一個魔僮叫走了。房中隻剩下昏迷不醒的師妹,梅宵,和我。


    片晌過去,梅宵才頭也不迴,淡聲開口:


    “準備藏到何時?”


    聞言我現出真形來。


    “你來幹什麽。”梅宵語氣冷漠,很是一副床上綿綿,床下無情的模樣。


    我從腰間摸出一物;“來還簫。”


    梅宵並不看我,隻是微一抬手,洞簫就被一股無形之力吸去他掌心。


    “典載,魔門宗師擅於將魔息封在法器之內,魔息與主人彼此相連,在必要時,主人可短暫現出虛形。”我的確對他很是感念,無論他是有意為之還是無心插柳,他確實出手相助,才讓我不至於被心魔所困,“多謝你。”


    另外,闕無痕說過他日日都來給師妹渡去真氣,這迴我欠他的人情不由得多了許多。


    梅宵起身,一抹高挑的人影便映在窗紙上,舉止投足間都很賞心悅目。他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遠處虛無,不知是瞧不上我,還是刻意迴避我我的視線不願同我牽扯。


    在我們衣料相觸擦身而過時,他漫不經心地道:


    “你該知道。若想謝我,要怎麽謝。”


    夜風習習,卷入房中。梅宵自是衣袂沉沉巋然不動,發絲都整齊簪入銀冠之內,風動之下分毫不亂,我甚至開始懷疑,他是不是真的沒有七情六欲。


    方才闕無痕的話我聽得幾乎一字不漏,所以我自然明白,對於梅宵而言,我唯一的作用就是雙修。除此之外,我要謝他便沒什麽好謝。


    礙於我的師妹還在床上躺著,我總不能當著她的麵和魔君苟且——她若是醒來,恐怕又要嚇得昏過去。


    “借一步說話。”我朝他道。


    梅宵大概是沒想到我這麽快就同意,他有一瞬出乎意料地怔然。有爐鼎主動送上門了,任何一個對功法境界有追求的人都不會拒絕。


    何況是梅宵。


    “你會吹簫麽?”他忽然迴頭,唇畔噙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嗯?”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梅宵轉玩著手裏的洞簫,再次開口:“不如我教教你。”


    第17章 意動11-15


    ==========================


    11


    “是到飛鸞澗學簫麽?”我明知故問。


    “是到我的臥房。”梅宵目光平緩語調清和,“你不會不知道怎麽做吧。”他又淡淡隨口一問。


    “好。”我答得鎮定,盡量不在他麵前露怯,實則手心裏早發了層薄汗,“我知道。”


    12


    我隨梅宵出來的時候,依舊幻化成玉籬的模樣,掩人耳目。


    也許是我們一路各自心懷鬼胎,所以不曾交談。循著一條僻靜的石頭小徑走往幽深處。


    路上碰見兩個值夜的魔修,竟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桃花榭有巡防,值夜者多少會點內門弟子擅長的‘匿跡功法’,神出鬼沒,飄忽不定。


    他們一見梅宵,就避道而立,恭敬道了句“尊上”,緊接著,看到‘玉籬’時又抱拳道:


    “玉壇主。”


    我模仿玉籬的做派,目不斜視,淡淡“嗯”一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遁入魔門之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戲文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戲文並收藏遁入魔門之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