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挑簾而入,撞入我視線的,是名長身玉立的青年。


    青年一襲廣袖白衣,身形如鶴,腰佩三尺青鋒,好一副謫仙風姿。聽得簾動,他緩緩迴首,眸光熠熠,氣度出塵如雪。


    並非隻是他生得一副好相貌,而是得益於他周身暗暗流動的一股至純的真氣,顯然靈脈充沛,是個劍道大能,才使此人瞧起來如此高不可攀。


    甫一見我,他麵上頓時漾出一個淺淡笑容。


    “徹夜不歸。你去哪兒了。”他淡笑著問。


    03


    “……哥哥近來可好。”我幹巴巴地問候。


    這是華山玉泉觀,玉蟬真人的首席大弟子,裴輕塵。


    他並非我親兄長,但也勝似兄長了。更為荒誕的是,兒時,我娘上山求道,隨口一句戲言,擅作主張指腹為婚。娘說我若是女子便嫁與裴輕塵為妻,然而裴輕塵彼時雖然年少,卻已經是個修道的‘出家人’了,爹暗中扯了扯娘的衣袖,於是娘忙改口:


    “那就結成道侶。”


    我父母本與仙門無緣,隻是臨安富紳,無非出銀兩修幾座銅臭十足的道觀。後來因仇家追殺,屠戮滿門,死侍抱著我這個“少主”躲避追殺一路出逃,才將我托付給了華山玉泉觀。


    因著我父母曾給玉泉觀供了不少香火錢,我理所應當成了玉泉觀的內門弟子。


    彼時,照顧我起居的,正是大我六歲、年方十二的裴輕塵。


    04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然而裴輕塵不騎竹馬也不弄青梅,成日裏連哄帶騙,灌我喝藥——我胎裏不足,病體虛弱,兒時可謂命途多舛。裴輕塵擁有極好的耐心與毅力,對我的照顧可以說是衣不解帶無微不至。他尚且是個少年,便已成了玉蟬真人的及門高弟。我那時對他,隻有仰望。


    後來青城山的雲中真人來華山清談法會,一眼就相中了我,不嫌我根骨愚鈍,執意要帶我迴青城山,授我功法。得人賞識我甚為高興——畢竟,在玉泉觀,除卻裴輕塵外,旁的內門弟子因我體弱多病,靈根平平,很是瞧不上我。


    自打跟了雲中真人,我的功法可謂是一路直上……大抵是青城山與我陰陽相合。我和風南、文笙兩位師哥一同修煉,劍法很快突飛猛進。


    不過華山一別,我許多年不曾見過裴輕塵了。


    05


    再次見到裴輕塵,是我十五歲那年,師尊雲中真人的壽宴上。


    裴輕塵八方遊曆了數年,此番奉師命來賀壽。他見了我,尤其是見了我的修為精進不少,亦對我刮目相看。筵席散盡,我們都吃醉了酒,玩笑說著不如到中庭去過幾招,他想看看我這些年到底長進如何。我正是氣血方剛的年紀,立時答應,抄劍起身。


    裴輕塵八方遊曆,修為見長不少。毫不意外,五招之內我就敗下陣來了。


    裴輕塵醉得厲害,他擒住我,月色之下忽然說:


    “弟弟,別看我如今瀟灑,實則修為已至瓶頸。”他吐息灼熱,“聽聞魔門有雙修秘法,可破……”


    我渾渾噩噩間隻記住了“雙修”二字,詫異地看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蜀地多雨,聽說很適合至陰體質修煉。你甫入青城山,便修為大增,想來是……”他一改平素冷傲,絮絮叨叨在我耳畔,吐息撩人,“不如同我,同我……”


    月色澄澈,中庭空無一人,我看他醉得厲害,惶恐間一把將他推開。


    他全然沒了白日裏的端方雅正,就勢倒下,還來拽我,將我也拽倒在地。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掙開他,一骨碌爬起來快步迴房端出銅盆,將涼水潑了他一身。


    “哥哥,你,你……你好像醉得厲害,先醒醒。”


    次日他就不見了。道僮告訴我,他天一亮就和雲中真人辭行下山。


    自那一別,直到如今。


    06


    我荒謬地想,他應該不至於氣量狹隘到特意來報仇。


    報那一盆涼水的仇。


    07


    “哥哥此番特意前來,是……”我試探著問。


    畢竟他等了我一夜。


    08


    “三個月前,師尊命我下山尋找破鏡功法。”他吐氣如蘭,聲線清朗,真是極為悅耳。


    裴輕塵的師尊,正是我的大師伯。


    上清太虛由道尊統領,其下有四位真人。後來這四位真人彼此不睦,各立門戶,便有了如今華山、昆侖、青城、武當四山四觀四大派。


    因著修為高低不同,於是華山為首,昆侖次之,青城武當為末。


    09


    “不論我如何苦苦尋覓,都毫無線索。可就在上個月,我聽聞,弟弟已經找到了破鏡功法,還坐上了青城山掌教之位。”他說。


    10


    我心裏咯噔一下。


    ……不是我,我沒有,我沒找到!


    不僅沒找到,還失了金丹,靈根俱廢,遁入魔門,還和魔君苟和已久。


    若在從前,這一樁樁,一件件,都足以讓眼前的正道之光裴輕塵,手刃我這個敗壞門風的後生。


    盡管如此,我麵上隻能做出一派雲淡風輕的樣子:


    “承蒙尊上眷顧,我僥幸尋得破鏡功法。”


    裴輕塵略略抬眼,目光中笑意未散,卻忽而掠過一絲鋒銳的危險。


    猛地,房內真氣驟然竄動不定,我被一股勁風掠至門邊,哐地一聲,後背重重撞上門板。因著是從前的至信之人,這一下來的猝不及防。也像一顆火苗落入荒原,將我的憤怒點燃。


    我正運氣想要給他狠命一擊,他卻忽地翻掌,隔空在我下腹探開了。寒涼的真氣在他掌心流動。他臉上神色先是困惑,旋即是驚愕,片刻後兩目中精光陡升,言辭極為鋒利地問我;


    “你的金丹呢?”


    我心髒一揪,但很快釋然。


    裴輕塵修為甚高,金丹一事決計瞞不過他。思索後我索性一笑:


    “破鏡心經第一頁,便是自毀金丹,重築根基。”


    “哥哥,我不跟你動手,隻因我但凡出手,皆是殺招,怕你招架不住。”


    然而隻有我自己知道——我不動手是因為昨夜和梅宵顛鸞倒鳳太久,眼下體內魔息不穩。此時若同裴輕塵這等大能在房中大打出手,極有可能遭到反噬。


    我還未出招,裴輕塵卻自覺放開了我,略略整衫,轉眼間又恢複一派光風霽月的模樣。


    隻不過,他的目光狐疑審視著我周身配飾,最後輕描淡寫掃過我腰側插著的洞簫。


    我也低頭去看,發覺原本漆黑的簫管此刻紅芒妖異,殷紅如血,摸上去,隱約有些發燙。


    “這是誰的法器?”裴輕塵狀似漫不經心地問。


    “……”


    我沉默了一瞬後,冷冷迴他四個字:


    “無可奉告。”


    第15章 亦正亦邪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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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正亦邪01-10


    01


    裴輕穎悟絕倫,有過目不忘之能,又是萬裏挑一的上乘靈根。他有一招絕手,便是任何一套劍法隻要教他看上一遍,他便能仿出個八九分相似,以招拆招。掌式拳式,他大略也能仿個六七分相似來。因此他的劍術造詣頗深,玄門之內的劍修,無人不眼紅,說他真是英才天縱。


    也有人說,他這樣年紀輕輕便少負盛名,聲譽累身,遲早會走向歧路。


    然而這樣風光恣意的裴輕塵,卻死活打不過一個人,是那人的手下敗將。


    02


    的確,裴輕塵一向清傲,他很難容許旁人壓他一頭。


    但若說裴輕塵全是靠著上乘靈根,坐享其成走到今日,我並不認同。


    旁人或許不知,但我知道,裴輕塵這一身劍術造詣,絕非與生俱來,乃是無數個日夜苦苦修煉出來的結果。


    凜冬臘月,同門師兄弟個個兩手凍得木僵,沒人願意去練劍。隻有裴輕塵不懼酷寒,一身單薄勁裝,自廊下躍起,那梯雲縱使得出神入化,身形輕若白鶴,轉眼間翩然落入中庭簌簌雪幕當中。裴輕塵悶頭一通狠練,通宵達旦。


    我原在廊下抱著手爐陪他,後來實在太冷,我凍得迴了房中。孩童時期怠惰,哪裏有裴輕塵這樣的堅韌意誌。我裹著被褥,透過窗子去看,不知不覺就睡著過去。次日轉醒,朦朧間睜眼朝窗外一瞥——裴輕塵猶在練劍!


    我因自己怠惰憊懶而極為心虛,忙灌了個手爐出去喊哥哥休息,連喚數聲,他才迴頭,朝我一笑。迴了廊下,他劍未迴鞘,隻是右手一挽,草草收劍在背後,是左手單手去拿的茶杯。這動作讓我覺得有些怪異。


    我定睛一看,悚然發覺他竟是將手掌與五指牢牢捆在劍柄上的!那五指早已青脹紅腫,麻繩已勒出了血跡。


    03


    我當時才七歲,眨巴著困惑又迷惘的眼睛,想著平素教我寫字的哥哥手竟凍成這樣,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年年歲歲入了冬就發作。我立刻心疼地哭了起來。


    同時我又很好奇,邊哭邊問為什麽。


    裴輕塵跟我玩起了清高,死活不說。


    我向玉蟬真人告發:“嗚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哥哥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嗚嗚!”


    玉蟬真人看我淚流滿麵,就告訴我,裴輕塵打小心高氣傲同人比劍從未輸過,誰知上迴巧遇武當山一名玄衣少年,將裴輕塵打得毫無還手之力,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外門弟子。裴輕塵自覺顏麵掃地,一氣之下就開始和自己過不去了。


    我抽噎著問,如今道門四大派,武當最末,他們家外門弟子怎麽這麽厲害?


    玉蟬道人也隻是搖頭,說那玄衣劍修方入武當不過兩個月,還是個少年人,內力卻意外得深厚。和裴輕塵比試一場,偶然間揚名武當,被武當收入內門了。


    ……竟有這樣的奇人?


    我雖年紀尚小,卻也很好奇。


    15


    又兩月,春風描翠。


    武當來了十名劍法卓群的內門弟子,到華山聽學論道,與華山一派彼此交流討教。


    聽聞那玄衣少年也在其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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