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薑樰眯了眯眼睛,“命不久矣?此話怎講?”

    “以為我和你一樣笨?”賀子芝用餘光掃她一眼,露出一絲輕蔑,訕笑道,“如果我猜得沒錯,我賀家也在劫難逃。”

    薑樰沒想到賀子芝審時度勢,眼光毒辣到這個地步,竟能算到她和家族的命運。今日若不是剛和魏恆商議過如何處置賀家,她對賀家的結局也是沒底的。而賀氏卻開門見山,說自己命不久矣,可見對事態十分清楚。

    在這一點上,她自知大大不如。

    “猜的不錯,從小你就聰慧,到如今一點沒變。”

    “嗬。”賀子芝這一聲笑得中氣十足,說話的語氣卻透著一絲不易讓人察覺的疲累,“聰慧有什麽用?還記得京城人稱讚的雙姝麽?嗬,當年同入女學的時候,大家是這麽稱唿我們的。幾年下來,卻讓你獨領了**。家世,容貌,詞賦,音律,騎術……好多好多,我都不如你。聰慧?聰慧之人,怎麽會落於人後。”

    她直直盯著薑樰,薑樰也看著她,兩個人距離了丈餘,卻能夠在昏暗的光線中,將彼此的眼神品得一清二楚。

    “你在怪本宮不僅搶了你的風頭,還搶了你的皇後之位。這可是你對於‘落於人後’,更深沉的解釋?”

    “算是吧。事到如今,也沒什麽好迴避的。你搶我風頭,是我技不如你,你搶我後位,是我賀家不如你。偏我就是不服,發誓一定要把失去的搶迴來。但是,現在我放棄了,你知道為何嗎?”

    “我不想猜。”

    “不想猜?”賀氏保持著笑意,“那我就當你笨,猜不出來好了。”

    薑樰再一次迴以輕描淡寫的一笑,對於賀氏說她笨,她認。她不如對方聰明,不會使小手段,即使重生一世,一樣要栽進對方挖的坑裏。任她有再大的雄心抱負,也逃不掉賀子芝的陷阱。

    她這樣的性子隻會和君子相交,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也不喜以最壞的心思去揣測別人,才會屢屢中招。

    “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聰明,猜不出來也正常。”

    “好!”賀氏突然拍起手掌,似是很讚同,麵上十分輕鬆愜意的樣子,並沒有因為身陷囹圄而顯露出怯弱。

    她和喬氏是截然不同的人,她不會像喬氏那樣自欺自艾。

    “我放棄了,因為陛下。”她說,話語是落寞的,語氣是嘲諷的,“陛下不顧大局,莫名將我棄了,如今太後也不聞不

    問,我還能搶迴什麽?我連在宮中存在的資本都沒了。”

    當初入宮,她是極其受重視的。在薑威的百般阻撓下,皇帝設計迎她進宮,還曾與她父親深談過。原以為得太後皇帝另眼相待,即便不是以皇後之位進宮,也必得盛**。她薑樰奪她後位又如何,將來總要還迴來的。

    未成想,一切和她預料的大相徑庭。

    沒有盛**,沒有榮耀,有的隻有虛位罷了。一次一次算計謀劃,眼看著就要成功,出來為薑樰保駕護航的,卻是最不該出現的皇帝。

    **之間突生變故,是一見鍾情還是另有隱情?雖然沒有弄明白,但臨了了,她也認了。

    她這一席話,薑樰並沒有覺出什麽大不了的。她都知道,魏恆和她一樣重生在大婚第二天,所以才會出現對待賀子芝前後態度不一樣的結果。至於太後,也是明理之人,並不是非賀氏不可。

    “知道為什麽嗎?”她問。

    賀子芝眸光微動,可臉上的表情卻十分倔強,分明想知道,卻又不肯追問,隻是扯著嘴角笑,靜靜地盯著她。

    薑樰並沒有因為賀氏的緊盯,而有絲毫不自在,她平靜而清晰地吐出幾個字:“風水輪流轉。”

    “哈哈哈——”話音剛落,賀子芝一陣狂笑,笑得捶桌,她指著薑樰,像看傻子似的,“輪流轉?何曾轉到我這裏過。”

    轉到過,不過那是上輩子。這輩子的賀氏,並沒能踩著別人的骨骸,踏上高位,得到她想要的。

    薑樰並不想過多解釋,她這兩輩子所受的煎熬,賀氏不會明白:“你不會懂。總之,因果循環,善惡有報,老天爺不是瞎眼的。我素來喜歡以真誠待人,你若以真心待我,姐妹不會成仇。”

    “姐妹?”

    “是,姐妹。”她沒讓賀子芝繼續說話,“但我知道,你從來沒有把我當姐妹,我隻是你的對手而已。”

    更或者,隻是一塊墊腳石。

    “不,我曾經把你當姐妹。”許是一個姿勢坐著不舒服,賀子芝換到一旁軟榻上,躺了下去,似乎說太久的話,已經耗了她過多精力,“我說過,將來要做一輩子的好姐妹。甚至於,還提一些好笑的話,比如……”她想了想,笑道,“比如說過就算以後各自嫁人,也要常來往,還要做彼此孩子的幹娘。嗬嗬,你說好笑不好笑。”

    薑樰漠然不語。

    初入女學那兩年,她們無話不談,這樣的

    玩笑話自也說過不少。然而她們現在嫁了同一個人,她如今也生了孩子,賀子芝呢,變成了現在這樣。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賀子芝開始迴憶,皺著眉頭,想得很費勁的樣子,“不是音律測試不如你,嗯……也不是騎術不如你……哦,對了,是從蔡期做了一首詩,暗示慕於你開始。嘖,如今說來,好陌生的名字。”

    薑樰也快忘了這個人,好些年前的狀元郎,在她的生命裏之留下一縷煙飄過的痕跡。那首傳言中讚美她的詩……並沒有送到她手上,而是被坊間流傳了一陣,她現在一個字也記不起來。

    當年,還未及笄的賀子芝便相中了這個偏偏少年郎。少女的心事,能說給誰聽呢,隻能藏在心裏,包括對自己的朋友,也羞於啟齒。

    然而這個狀元郎,偏偏看上的不是自己,反而是身邊的朋友,怎不令人堵心。

    “他病死很久了。”薑樰算了算,快四年了吧。

    “是。”有一抹水光在賀氏眼中閃動,她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門第太低,自知配不上心上人,鬱鬱成疾,不治而亡。”

    時至今日,她都已經嫁入宮門,當年的少女情愫,還在作祟呢。她有多在乎那個人,誰也不知道,包括當時的好友,薑樰。

    所以,她才會把一腔說不得的恨意,轉移到薑樰身上吧。還有她屈於人下的不忿,被奪風光、後位的憤怒,她統統都要報複迴來!

    “如果你那時候,不去福源寺上香,沒有叫他看到,我不會如此恨你。”

    時至今日,薑樰才敢確定,當年賀氏的確鍾意過蔡期的。但賀氏這話就可笑了,她去上香,被誰看到,豈是自己能夠左右的。賀子芝這樣怪她,著實沒有道理。

    可如今,也沒什麽分辨的必要。

    “感情,能有什麽對錯。”從她這個方向看賀子芝,有些遮住了,她便起身坐到賀氏剛剛坐過的位置上。

    “對,你沒錯,錯的是他。”賀子芝給自己加了塊靠墊,看著坐過來的她,笑笑,“還說這些做什麽,不如說說孩子吧。聽說,生得很可。”

    “是,很可。”薑樰驚訝於自己的平靜。她生產得很是兇險,差點把命都丟了,一切拜賀氏所賜,這會兒竟能心平氣和迴答她。

    如果沒有那次栽贓,她現在才剛臨盆。

    “沒有讓我落胎,或者被廢後,你一定很失望吧。”

    有什麽事,她攤開

    來說,毫不迴避。

    也如她一樣,賀子芝是直接的人,把頭一點:“是啊,還挺失望。我特意讓父親想方設法絆住陛下,可還是沒能攔住他去救你。你還真是他的心頭肉啊。也數你福大命大,竟然沒有難產而死,叫我好生失望。看來,還真是老天不幫我,不是我笨,對不對。”

    這說話的語氣,頗有評頭論足的味道。

    薑樰沒有迴答賀子芝,她發現桌上有一壇子酒,順手拿起來搖一搖。酒壇滿滿的,很沉,沒動過。

    “你不喝?”

    賀氏搖頭:“喝酒救不了命,得用腦子,不過現在再聰明的腦子也不頂用了。這酒,隻能用來澆愁。可惜,我不愁。”

    “為何不愁?”

    “坦然,所以不愁了。”她聳聳肩,反正都是死路一條,還有什麽怕的呢。左右都是死路一條,為什麽不安安心心等死,非要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才好嗎。

    薑樰打開酒壇,濃烈的酒香撲麵而來。因為坦然,所以不愁,賀子芝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像自己這樣總是瞻前顧後的人,必然有數不完的愁。

    酒她隻聞聞,不準備喝。

    “說了這麽久,還有別的嗎?”她想到所謂的“愁”,一時念起出來前收到的那封急報。也不知魏恆這會兒迴去沒有,若是賀氏沒什麽說的,她打算走了。

    她與賀子芝之間的恩怨糾葛,畢竟隔了世,她沒有賀氏那麽多的感概,也不想落井下石,逞什麽威風。

    “沒了啊。”賀氏的臉上始終保持著笑意,如她所說的,十分坦然,“隻是叫你來聊聊天兒,話別而已。哦,對了,麻煩皇後娘娘幫個忙,日後賜死的毒酒別弄太苦,最好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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