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尿了,自有奶娘幫著換尿布。剛剛迴到的母親懷抱的小家夥就這麽被抱走了,好生不樂意,哇哇哭了一路。

    薑樰更是不舍,她拚了命生的孩子,誰都抱過了,隻有她隻摸到了小臉蛋,不僅生出一腔哀怨。

    她失落的表情被太後看在眼裏,太後溫和笑了,竟似慈母般摸摸她的頭:“都是這麽過來的,但孩子總歸還是最親母親的,誰也搶不走。”

    薑樰覺得,今天的太後很和藹,與往日的“客氣”不太一樣。昨天發生的事盡管叫人不痛快,但也不能給太後擺臉色不是。

    她也笑了笑,順著問:“陛下小時候……也這麽可愛?”

    太後這輩子唯一在乎的就這麽一個兒子,宮裏這麽多年,也就指望著兒子活了。說到皇帝,太後眉眼一樂,開了話匣子:“是啊,恆兒小時候十分討人喜愛,長輩們都愛逗他。隻是後來長大些,就越發老成,早早沒了小孩子的那份兒天真。”

    頭迴聽起太後說魏恆小時候,薑樰有些感興趣,左右也不能和太後大小瞪小眼這麽耗著,就追問道:“那陛下可曾闖過禍?臣妾聽說,小孩子總要調皮一些。往後孩子大了,不要太調皮才好。”

    “喲,可沒少闖禍!男娃哪有不調皮的。有一迴啊,恆兒和雍王打架,兩個孩子一個摔了腿,一個斷了胳膊。”太後說起兒子小時候,簡直兩眼放光,大約很久沒有提及這些了吧,“也不知是不是看雍王傷得重些,先皇就隻罰了恆兒,對雍王倒是未加苛責。”

    她說著,緩了一緩,眼角微沉,隱隱歎口氣,“大約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恆兒就收了心,越發懂事,再不鬧騰。就連到了年紀,也沒把心思放在後院上,一心鑽他的學問,可把哀家愁死了。哀家還想,什麽時候才能抱孫子啊。這不,今天就抱上了!”

    說完開懷大笑起來。

    太後這段話說下來,表情轉了幾個大彎,一時感概,一時傷懷,一時又欣喜,全然把薑樰當了自己人似的。

    薑樰陪著笑,內心卻不免覺出幾分深意。

    魏恆和雍王兄弟不睦,先帝卻隻罰魏恆,可見當時德太妃有多受寵,太後母子受了不知多少罪。所以,後來魏恆才會奮發圖強,母子倆忍辱負重,終於在大位之爭中成為了笑到最後的那一個。

    太後這話什麽意思,究竟是單純迴憶往事,還是話中有話?

    當年如果沒有太後百般謀劃,在德太妃的盛寵之下想盡辦法

    為兒子奪得皇位,哪裏有現在的安生日子。太後或許想要提醒她,兒子終究是親母親的。哪怕有了妻子,有了孩子,也不會忘了當年母子近乎相依為命的日子。

    “兒臣還以為,陛下從小就這樣呢。”她不禁感慨。和雍王相比,魏恆確實內斂許多,在外人麵前總是不苟言笑。原來,他自小的日子就不好過。

    後來終於榮登大位,等著他的又是虎視眈眈的薑家。上輩子的他,如履薄冰一路走來,也許從來就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吧。

    那時候,自己夾在中間不好過,他的日子,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

    “哀家方才逗著孩子,倒是覺得恆兒小時候比那小家夥還鬧騰呢。就不知皇後小時候,可像現在這般討人喜歡。”

    討人喜歡?薑樰嘴角揚了揚,說:“兒臣小時候倒是不頑皮,爹娘讓做什麽從不違背。家中西席又是個迂腐之人,故而臣妾也跟著迂腐,輕易不敢壞了規矩。”

    要不然,她上輩子怎麽會糾結在忠君和家族之間呢?誠然,這裏麵還有她對魏恆的感情。

    婆媳兩個竟聊得起勁,這會兒和睦得好似之前那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似的。你一句我一句,聊魏恆,聊家常,聊剛剛出生的孩子。

    “喲,母後和阿樰在聊什麽?朕在外頭都聽到笑聲了。”

    正說得起勁,魏恆突然推門進來。他懷裏抱著孩子,小心翼翼走得比平日裏慢一些。孩子果然還在鬧騰,也不知哪裏來的那麽多精力,不肯睡覺,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興趣,伸著小手抓他爹爹的頭發。

    剛出生的孩子手短又沒力,夠了半晌沒夠到,咿咿呀呀不高興了。

    “你就把頭發給了他吧。”太後起身上前,卻沒有抱孩子,隻是抓了魏恆一縷頭發,放在小家夥的小爪子裏。

    這小家夥抓到了想要的東西,就開始咯咯地笑,另一隻手還想抓太後的手指。

    薑樰躺在床上隻是看著,這對母子抱著孫子,滿臉笑容,其樂融融。魏恆進來起就不時瞅她兩眼,既要和太後說話,又不能怠慢親兒子。

    初為人父,有點忙啊。

    “罷了罷了,哀家就不多留了。你們一家三口還沒好好聚呢,時候不早了,哀家該迴去禮佛了。”太後當然知道,魏恆雖然在同自己說話,心思卻早已飛遠,她也不想杵在這兒礙眼,便自己說走。

    魏恆送了太後出去,沒一會兒終於抱著孩子迴來了。甫一進

    來,還沒走近,便盯著堆起滿臉的笑。

    “看,孩子見了你,就把朕的頭發都丟了,果然還是最喜歡親娘的。”他一麵說著,一麵把孩子放在她旁邊,為她理了理散在額頭的發。

    薑樰看著孩子,孩子也看著她,她一笑,孩子也笑,她嘟嘴,孩子衝她吐泡泡。母子倆對視著,才一小會兒,小家夥竟突然困了似的,開始眯眼睛。

    怎麽到她這兒就想睡覺了?

    魏恆見她微微蹙眉,又看看瞌睡來得毫無征兆的兒子,笑著解釋:“弘兒玩累了,小孩子瞌睡多,一沾床就想睡覺。”

    弘兒?

    她抬眼看他,眼中的笑意突然淡去。

    “不是說好了,若是男孩,單名一個弘嗎?朕聽你的。”

    薑樰低眉想了想,眉間皺紋漸深,突然問起一個問題,語氣甚為平淡:“陛下那日問我,喜不喜歡將來的孩子名‘昊’,是那個時候發現的嗎?”

    魏恆一愣,繼而明白她在說什麽。

    “是。”

    是那個時候試探出她重生一世的事實。

    “我真是好傻。”她凝視著已經閉上眼的孩子,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小臉蛋。雖然在說著兩人的矛盾,但她似乎已經發不出什麽脾氣,竟平靜地好像在說今天的天氣挺好的。

    那個時候,他發現自己給他下毒,也沒追究。這份兒盡心的彌補,她但凡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就做不到冷漠到底。

    終究還是困在了他和家族之間。

    “不,是朕有心瞞你。”話說到敏感的地方,他擺擺手,讓伺候在側的宮女們都下去了,“朕怕過早告訴你,你會反應過激,所以朕想挑個合適的時候再說。沒想到,朕自以為到了時機,卻險些釀成大錯。”

    盡管兩人心平氣和說著話,卻始終透著一股疏離。

    “我知道,我做的許多事陛下都知道,足夠我死幾迴了吧。隻說那次下毒,弑君之罪,陛下滅了薑家九族都可以。”

    “朕不會。”

    “真到了生死關頭,陛下還會說這樣的話嗎?”

    孩子乖乖睡著了,本是最溫馨的時刻,他的父母卻在說著冰冷的話題。薑樰點點孩子的小鼻尖,接著說:“如果這個時候,我父親突然舉兵,陛下會怎麽辦?”

    “朕……”

    “生殺大權在陛下手上。”她沒等魏恆說完,一心想把

    苦楚傾述,“薑家騎虎難下,給自己擺了步死棋。我……臣妾,終究姓薑。現如今,不管是臣妾還是家族,命運都在陛下一隻手上。所以,臣妾為什麽還要跟陛下鬧別扭,為什麽不讓陛下高興呢?興許陛下高興了,就會放我們一馬。”

    她說得極其低微,但是是實話。既然無論怎樣都逃不了魏恆的手掌心,為什麽跟自己過不去呢,為什麽不湊合著過下去呢。

    畢竟鮮血還沒有流,孩子更是無辜的。

    但是,一旦父親舉兵造反,她必定毫無猶豫和家族共存亡。她今天把話和魏恆說清楚,他要殺要剮,要將她怎樣,她都認了。

    她終於說完了。

    魏恆沒有立刻接她的話,隻是看著她,然後摸摸孩子的頭,眼中露出的情感找不到一個詞可以形容。至少,她並沒有讀懂他的表情。

    “你大可不必如臨大敵。”就在她以為他不想與她爭論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了,“你父親反不了,朕不會讓他反的,除非朕死。等你出了月子,朕就昭告天下,封弘兒為太子。”

    “這……”

    這迴輪到魏恆打斷她,他把手指輕放在她唇上,止了她的話:“不要說太早了,朕隻怕太遲。譬如上一世,朕分明對你藏了感情,卻在那最後的半年之中沒有告訴你,一個人去尋求怎樣在你這裏得到諒解的方法。卻不想半年之後,你為朕擋劍而死。那個時候,朕開始覺得,許多事,其實宜早不宜遲。弘兒滿月,朕就要立太子,也許全天下都覺得過早,但朕不覺得。朕隻想要你明白,一切的規矩遇上了你就不叫規矩,但凡是你高興的,那就才算得上規矩。”

    弘兒被立太子,她高興嗎?薑樰捫心自問,她是高興的。一旦她的孩子成了太子,薑家就還有迴旋的餘地。

    她聽得這些話,不知該有怎樣的反應才好。

    好在魏恆也不在乎,他一個人在說著他的打算,當然,他的打算,盡可能是為她打算。

    見她突然迷惘,他驀然笑了,像每一日的清晨那樣,在她額頭輕輕一吻,說:“別胡思亂想,給自己添堵。我們還有一輩子要過,你想討好就不必了,應該是朕討好你的。”

    她不敢再看魏恆,把臉埋進被子,眼睛濕了。

    這樣好的魏恆,她真的舍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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