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無畏沒有迴答,這需要薛真真自己去勘破,他不能點醒她,更不能阻止她。


    這是她自己要證得的道境,道心。


    薛真真長久的沉默,她說:“你自斬境界不成仙,為了還盡人間因果,證大道道果。”


    “我難道也是你需還的因果嗎?”


    “我也是你證道的劫嗎?”


    君無畏默然,他想搖頭,但卻無法違背本心,薛真真一直望著他,眼中有微微的波光,她不解,不明白,亦不懂他。


    “原來如此。”


    “我明白了。”


    “這樣一來,你的所作所為,我也能想的通了。”


    她和君無畏相識於微末,誌同道合,互為知己。


    可人生竟是如此。


    昔年琴瑟相合的知交,也並非亙古不變。


    一念起,一念滅,不過轉瞬刹那。


    “君無畏。”


    雲間微風輕拂,女人的衣裙飄飛。


    她忽然伸手,拔下了唯一的發簪,霎那間烏發散落,她垂眸時,是溫婉的:“昔年結發之禮,我還給你。”


    “從今以後,你莫再來見我。”


    “薛錯是我的兒子,他與你無關。”


    君無畏怔住,卻見薛真真撕開虛空,踏入了冥冥,獨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怔怔然。


    ……


    此時。


    天光大亮,洪水退去。


    薛錯,任殊,殷飛雪,三人嘰嘰喳喳,站在山巔,操縱符龍疏通洪水,安置百姓。罡風肆虐,千雲城外的山林橫陳倒伏,紅紅黃黃綠綠的樹葉鋪的到處都是。


    正在三人商量之時,忽然聽到破空聲。


    “薛錯。”


    “小師兄。”


    “哼,薛錯!”


    這聲音。


    薛錯嘶了聲,猛然迴頭,揉揉眼睛,看到三道身影同時落下,朝他走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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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7章


    陽光穿過雲層。


    地上汙泥遍布, 樹木倒塌,灌木淒冷濕透,鷹霄早一步落下, 覺得這氛圍不好,他扇起翅膀, 卷起一陣清風。


    無數片黃的, 紅的,綠色的, 斑駁的樹葉飛揚起來,蓋住了大地的傷痕, 徐徐地飛揚在群山的褶皺之中。


    如同落花在山巔飛舞, 美輪美奐。


    白衣小僧眉目染血,提著降魔棍, 仿佛一尊滅世的惡鬼修羅。


    “真的是你。”


    “薛錯, 薛錯, 找到你了。”


    他低聲歎息, 驀然一笑, 眼中的驚喜和快樂真切到不容作假。


    那個紮著花苞頭, 活潑機靈的小娃娃已經是個青年修士,眉目俊美, 氣宇軒昂。


    奚陶感到一陣澎湃, 又有說不清的複雜。


    即使墮入凡間, 仙路斷絕,薛錯也沒有放棄, 他不是一個等著別人來拯救他的人。


    奚陶怕他忘了, 抬起手:“你看這串符佛珠。”


    蓮花佛珠, 沾著一個青年劍修的血, 他曾劍氣縱橫,血染長空,是為了一個求不到的公道而死。


    “祝小遊,”薛錯刹那間便認了出來:“你是奚陶?”


    奚陶摘下降魔杵上的邪神頭顱,微微一笑:“阿彌陀佛,小僧幸不辱命。”


    當年問道宮舉事,他被困家中無法伸以援手,眼睜睜看著祝小遊和薛錯都消散冥冥。


    極度的心灰意冷之下,他性格大變,叛出山門,獨求大道,在西方佛門出家修行,號心菩。


    “哼。”


    這聲音,薛錯立刻看過去,卻見一個戴著兜帽的修長身影,他抬手摘了兜帽。


    刹那之間。


    樹也靜,風也止。


    鷹霄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向後一倒,砸到了同樣看呆的玄肇,玄肇咽了口口水,看的迴不過神。


    薛錯則無比震驚,這絕世大美人,難道……他嘶了一聲,語氣顫抖:“你是孔肥鳥?”


    他悄悄用手劃拉一下,小鳥竟然比他還要高!


    孔雲的表情裂開,原本妙韻天成,霞明玉映的道象一破,玄肇和鷹霄打了個機靈,紛紛迴過神。


    這一看不得了,孔雀耳鬢的根根翎羽刷地豎起來,瞳孔緊縮,眉毛倒豎,刷地化成了一隻孔雀,拍打著翅膀叫囂:“你說什麽?”


    薛錯腰間的翠羽亮起七彩毫光,往孔雀那裏飛。


    薛錯連忙摁住:“小雲,這腿毛跟了我十幾年,我都有感情了,你不能說收就收走。”


    孔雲:“腿毛?!”


    薛錯絲毫不怕死,臉上一片真摯:“你若真要,我拔一根抵你。”


    孔雀低頭一扇,薛錯踩著風踏上山巔,操縱[極意自在功]遠遁,孔雀鳥氣的追上去,緊隨其後,不依不饒:“班門弄斧,你的輕功還是我傳的!”


    薛錯:“青出於藍,看來你不明白。”


    兩人在天上飛來飛去,奚陶合十手掌,抬頭觀望:“隨心至性。”


    顧如誨提著兩個邪神頭顱,孔雲性格爆裂,又極其愛潔,勉強拎到顧如誨這裏就撒手不管了,於是由顧如誨一並代勞。


    兩人提著頭顱走到任殊身前,任殊身受重傷,臉上繪有血符,看上去形容恐怖,但是三人誰都沒有麵露異色。


    任殊看過三個頭顱,嘴唇顫抖,忽然哽咽嚎啕,泥塑似的臉擰成一團,哀戚至極,他一拳一拳,將三個頭顱都打得稀巴爛。


    任廟三百餘口。


    任家滿門上下。


    就連唯一寄存意識的靈胎,都死於天譴。


    他奪舍烏鴉的時候,親耳聽到過靈胎裏傳來過親人的聲音,可是不能放,不能饒。


    四神和靈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且任廟的人都已經死了。


    他聽到是假的。


    猩紅的血淚順著眼眶滾落,任殊滿手血腥,血窟窿對著青天,默然不語的地躺在地上。


    奚陶側身坐在他的旁邊,似乎能感受到那種悲傷,他摘下佛珠,坐到山巔,開始誦念佛經,那聲音輕盈又莊重,宛如一縷清風拂過,帶來寧靜與安寧。


    顧如誨抬眸看著山下,符龍在水中吐息,百姓在洪澇後的山頭相互依偎,得來片刻的寧靜。


    可是悲苦難抑,傷心不自持。


    千都城被洪水淹沒,在世間了無痕跡,再沒有歸途,再不見故人。


    無論是高高在上的修士,還是命如草芥的凡人,此時他們的心情是一樣的。


    顧如誨莫名沉重,他坐在奚陶的身邊,問奚陶:“你修佛是為了超度他們嗎?”


    奚陶搖頭:“我隻渡現世,來生自有他們的歸處,我超度不了他們。”


    顧如誨搖頭:“我不明白。”


    奚陶無謂,他摩挲著帶血的佛珠,聲音平和,不複妖冶邪肆:“若是薛錯,他定然能明白。”


    顧如誨啞然,他抬頭看著天空,忽然,薛錯似乎神力不濟,在雲端晃了一下,一隻白毛老虎從樹梢躍起,將他一把接住。


    孔雲化作人形,皺著眉毛:“你是誰?”


    他仔細審視白毛老虎的特征,人身獸首,金瞳銀紋,背著一把黑刀,修為絕非泛泛。


    “天都城的城主?”


    殷飛雪搭著薛錯的肩膀,雙眸沉靜,不見一絲敬畏或者見到同族的喜悅:“天都殷飛雪,閣下應該就是妖族小聖。”


    孔雲冷冷,輕輕抬起羽毛扇,明顯有幾分敵意:“你要護著他?”


    殷飛雪挑眉,他草根小妖出身,還沒有和妖族王庭的妖交過手,金尊玉貴的妖族小聖,會有什麽手短?


    薛錯靠著毛絨絨,神力翻湧,氣血激蕩,他勉力道:“先帶我下去,我神府痛的厲害。”


    孔雲臉色一緊,咄咄逼人:“都叫你停了,你這個夯貨,我來看看。”


    殷飛雪單手抱著薛錯,他本是天性豁達,爽朗不羈的妖怪,此時卻不知為何,看這孔雀小聖左右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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