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錯到了這一步,已然不怕了,橫豎不過一死,他倒要看看那娘娘葫蘆裏賣得什麽藥!


    香火之道最為詭譎神秘,擅長蠱惑人心,修真界近幾年也曾搗毀過新起的香火神國,被救出來的凡人形銷骨立,一身血氣吸得幹幹淨淨,救不活死不了,隻會對著泥塑神像磕頭。


    薛錯對香火神的厭惡,便是那親眼所見的衝擊,可是仙門呢,那些凡人為何不喜生,反喜死?


    薛錯內心波浪重重,又安慰自己,不能以偏概全,否則便是誤會了天下的同道。


    他繃著臉走進門,腳下是一層薄薄的灰塵,灰塵無風自動,打著璿兒。


    紅毛綠毛站立在石像前,麵露感傷,老哥哥,您身上怎能落了灰呢?


    紅毛擦擦眼睛,對綠毛說:“快去打水,不能讓哥哥被塵蒙了身。”


    薛錯走的遠了些,隻看見兩個鬼在神像前嘀嘀咕咕,卻聽不清他倆說了些什麽。


    他暗暗留心,同時背過身畫符咒。


    但是苦於沒有紙筆,便悄悄從公堂的案幾上,摸了隻毛都快掉光的筆,拿了本書頁掉光,隻剩幾頁空白泛黃的書。


    薛錯奮筆疾書,目露兇光,他流雲峰小符神豈會坐以待斃!


    畫著畫著,薛錯忽然發現了一件詭異的事。


    “哪來的名字?”


    “李二狗。”


    “朱旺。”


    “鍾小雙”


    ……


    薛錯眉頭緊鎖,卻驚訝的發現自己無法控製筆畫,那隻禿毛筆自己動了起來,在書上寫下了一個個名字,速度極快,細數竟然有百十來個。


    薛錯抬頭四顧:“神女娘娘?”


    無人應答,公堂裏寂靜無聲。


    天空不知何時開始飄落紙錢,一開始極慢,零零散散,慢慢地,飄落的越來越多。


    薛錯鬆不開手,也無法控製自己的靈氣,他又怕又氣,幹脆一狠心,坐在了那把高背椅上:“你到底想做什麽?!”


    咄


    薛錯似乎聽到了大澤徐徐流淌的水聲。


    從他坐在公堂上起,原本安靜的審靈堂就發生了變化,薛錯眼前閃過一幕幕畫麵。


    他看見堆砌著無數棺材的墳山,泥土被血祭染成黑色,他看見修築高台的人被忽然掉落的巨石壓碎,血漿如注,他看見湖邊穿紅著綠的嬰兒被拋入湖水,湖底魚蝦成群,穿過無數的白骨。


    那些畫麵極其陌生,淒慘又可怖。


    畫麵的最後都會迴歸黑色的大澤,天空飄落白色的紙錢雨。


    薛錯看的膽戰心驚,頭疼欲裂,他死死地抱著自己的小手:“停下來!”


    禿毛筆仍然不為所動,一筆一劃的寫下一個個名字,那筆鋒如刀,力透紙背。


    薛錯汗如雨下,被閃動的畫麵折磨得痛苦不堪,胖胖的小手蒼白如紙,指間隱隱滲血,


    在他快要承受不了的時候,禿毛筆停下了,薛錯滿頭大汗,一看,那本書無風自動,嘩啦啦翻頁,每一頁都有名字,數一數竟然有千人之多。


    薛錯迷迷糊糊,看到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澤。


    大澤上停著一支美輪美奐的畫舫,有一個穿著青色道袍,麵容俊美的修道士正在打坐。


    他旁邊坐著一個病癆鬼似的青年,穿著華服,身上背著好多密密麻麻,許多黑漆漆的小人。


    薛錯仔細望了望,那些小人忽然扭頭朝薛錯的方向看來,密密麻麻的白色眼球嚇了薛錯一跳,接著那些小人繞著青年爬上爬下,嘴巴裏發出似牛似鳥的嚎哭,哭聲淒慘怨憤無比,薛錯聽得心中悲涼。


    嘯風睜開眼,看了看天時,誅鬼符都壓不住了,看來怨氣真的很大。


    李知州被一陣陰風吹得頭疼,見兒子口吐白沫,央告:“仙長,時候還沒到嗎?”


    嘯風皺眉,負劍走了幾步:“午時不到,上麵沒有仙人當值,就算我燒了符紙,也沒用。”


    李知州麵露愁色,何員外出了借壽的大頭,更加不想有半點閃失,諂笑道:“再等一等,知州大人,令公子也不差這一時三刻嘛。”


    李知州重重地哼了聲,嘯風忽然道:“時候到了。”


    二人俱屏氣凝神,不敢有大動作,嘯風指揮人獻祭了三牲九禮,才開始燒符。


    那符是燒給命部,上麵寫明了事情因果,借壽人所納禮數,送符人門派傳承。


    薛錯看見那符擠著密密麻麻的名字,與他方才所寫的名字相差無幾。


    藍色符燒盡,化作一張藍色公函,朝天上飛去。


    薛錯看著看著,忽然心有所感,伸手憑空一抓,竟然抓住了。


    那本藍色公函直直往上,帶著薛錯也往上飛,薛錯連忙用腳勾著桌案,氣沉丹田,死死拽住公函。


    正巧紅毛鬼綠毛鬼抬水進來,薛錯連忙大喊:“伯伯,快來幫忙!”


    兩鬼見薛錯莫名飛起來,朝房頂衝去,連忙衝過去,拽著薛錯往下拉。


    薛錯麵目猙獰,一張臉漲成了豬肝色。


    “拉”


    紅毛鬼綠毛鬼咬住牙,一起用力,藍色公函從未遇到過這種事,畫符的人也完全沒料到這種情況,符上下晃悠,似乎要突破束縛,卻一點點落了下來。


    “繼續拉,”薛錯原本正在用力,忽然大驚失色,蹬腿道:“伯伯,別拽我褲子!”


    刺啦


    公函和薛錯一起落了下來。


    薛錯羞羞答答的躲到桌案後麵,係上褲子。


    紅毛鬼偷偷道:“他屁股上好大的巴掌印。”


    綠毛鬼粗聲粗氣:“你太沒眼力見了,這是能說的嗎?小聲點。”


    薛錯臉先是一紅,又刷地黑下來。


    嘯風則看到公函飛到一半,憑空消失了,他大為納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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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紅毛瞅著薛錯:“你手裏是個啥?”


    薛錯張了張嘴,一旁的綠毛鬼忽然蹦起三尺高:“大哥,他拿了咱的判官筆,動了咱的生死書,他是咱們的人了!”


    薛錯連忙把手裏的紙筆扔掉,舉起雙手以示清白:“慢著,我手裏可什麽都沒有。”


    紅毛鬼哪裏管他,這二人臉大心細,一開始就知道薛錯會畫符,故意饒他個空子,薛錯果然上鉤!


    娘娘那等賢明,說什麽願者自來,有緣取之,但那小子鬼精油滑得很,輕易不會上鉤!


    兩鬼頓時喜笑顏開:“我倆馬上去張羅一桌酒席,給公子大人接風,從今往後娘娘手下又多了一員大將,美哉美哉!”


    薛錯看他不講理,一腳踩上桌案:“伯伯既然想逼良為娼,那我就玉石俱焚。”


    綠毛鬼重重一哼:“你少嚇唬我!”


    紅毛鬼笑道:“你說誰是良,誰是娼?”


    薛錯立刻閉上嘴巴,下意識捂住屁股,還好四周非常安靜,沒有潮水聲。


    綠毛鬼抬頭看了一眼:“紙錢越飄越多了,不知哪裏又死了那麽多人。”


    想起這個,薛錯趕緊從桌案跳下來,將手裏的藍色公函遞給綠毛鬼:“伯伯,這是剛才拽下來的,你讀一讀。”


    綠毛鬼剛想接過來,紅毛鬼探頭一看:“ 簋笏天授,伏惟尚饗,總共八個字,你不認識哪個?”


    薛錯小臉一紅。


    綠毛鬼大為震撼:“你曾讀過什麽書?不認字如何畫的符?”


    薛錯抓著腦袋,呐呐:“些許認得幾個字的。”


    綠毛鬼剛想嘲笑,就聽薛錯嘀咕:“但畫符又用不到那些,信手草草,道韻便自成了。”


    綠毛鬼被噎得直瞪眼睛,紅毛鬼道:“公子,我們娘娘被尊稱為慈嚴應道大澤神女,並不是鄉野草神,你剛才坐的是審靈府尹的位置,拿的筆叫判官筆,拿的書叫生死書,這兩樣寶貝能溝通天地鬼神,能分人間陰陽,等閑修士不可覬覦,它可助公子開長生之路,結萬世之道果,享天地之壽數。”


    薛錯心裏一驚,這平平無奇的禿毛筆爛頁的書,竟是這樣的寶貝?


    他臉色變來變去,一張小臉皺成個肉包。


    薛錯拱起小手,作了一揖:“伯伯,我年紀小小,不懂得許多的道理,但有一問。”


    紅毛鬼道:“我知無不言。”


    薛錯問:“前一任審靈府尹現在何處?”


    紅毛鬼,綠毛鬼相顧無言,頓時有些牙疼,這小子是屬蓮藕心的,這麽不好忽悠!


    正在這時,那封藍色公函忽然閃了起來,直直往上飛去。


    薛錯立刻手腳並用,二鬼也使出吃奶的力氣,薛錯道:“這上麵寫了千數人名,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紅毛鬼用力到猙獰:“我家娘娘司掌大澤之水,億萬生靈的陰魂,凡大澤四處散落的魂魄,都歸娘娘管,判官筆在生死書上寫下的名字,多半是要登記造冊的陰魂。”


    薛錯隻覺剛才沒有這麽恐怖的吸力,連忙摸到判官筆和生死書,天上的拉扯之力頓消,他滿頭大汗的坐在審靈府尹的位置上。


    而這時,清查命部事宜的仙人皺了皺眉,問旁邊的老人:“道友,我剛來不久,尚不清楚,這公函傳到一半,如何會上不來?”


    一旁的老人捋捋胡須:“你管他呢?你隻負責照章辦事,按例批條,少一步都不行。”


    那仙人點點頭,這時有個黃袍道人走進來寒暄,老人連忙起身相迎,二人說了會兒話,老人接過符,蓋了章,笑道:“這點事還勞煩您走一趟,令愛燒符,我批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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