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整個張梓都被驚動。


    城中留守官吏、軍士、大戶、百姓爭相上街,歡唿震天。


    自韓問渠造反、自黑天籠罩並州以來,他們從未這般開懷過。


    皇子親自來此,並不可思議的擊潰了叛軍,給了他們極大的安慰。


    大夏沒有拋棄他們!


    所以才會有這樣一位武略蓋世的皇子親自冒險來救!


    ——轟!


    隨著一聲巨響,封閉多日的張梓城門終於打開。


    百騎屠營來,血氣尚未消。


    踩著淩晨末的初光,映入滿城軍民眼中。


    為首者披甲橫槊跨馬,身後不知何時豎起一麵金黃色的大纛,上書一個徹字。


    這樣顏色的旗幟,隻有皇子和諸王能用。


    “殿下親入水火,勇潰萬軍,力挽天傾。”


    “並州別駕陸軒,領張梓軍民,拜謝天恩!”


    陸軒昂聲泣畢,即刻伏拜,五體投地。


    城中軍民,俱伏道旁,跪迎周徹。


    “陸公請起!”


    周徹翻身下馬,親自將對方扶起。


    他隻略微一提,對方便如一堆枯木而起,讓周徹心頭微震。


    “力擎天傾,使並州不倒、我周氏之旗尚在,全賴陸公與諸位以性命相守。”


    他扶正陸軒,向伏地眾人一躬身:“周徹於此,謝過諸位!”


    “從今日起,我將與諸位並肩勠力,護生者之生、複死者之仇!”


    但聞其言者,無不觸動。


    種種情緒之下,竟引發成片哭聲。


    砰!


    城樓上,紫鎮東最後走了下來。


    他的力氣耗盡,將沉重的大盾撇在一旁,渾身都是血。


    血水模糊中,隻見一雙清澈又堅定的眼。


    “好樣的,你守住了!”


    他像他的山壁一樣,堅不可摧,擋在破碎的張梓城前,禦敵於外。


    少年走了過來,行禮之後,將令牌奉還:“還是用上了此物……隻差兩天,他還是變節了。”


    嚴格來說,隻差一天多。


    劉梁變節,是在臘月二十五的深夜。


    今日,臘月二十七的天,還沒有徹底亮。


    在黎明之前,那位守將叛變了。


    再多守一日兩夜,他便不是叛賊,而是功臣。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功臣和叛逆往往隻在一線之間。


    一步走錯,便是天壤。


    周徹望著那塊令牌,道:“我還是來遲了些。”


    “沒有。”紫鎮東搖頭,從胸口取出那塊染血的餅:“餅還有。”


    ——天光大亮。


    直到被地形所阻,奔逃的敗軍才緩緩停下。


    呂輕山扯住了韓雄的馬:“公子!公子!”


    韓雄雙手扶著馬鞍,艱難的將頭抬起。


    從胸到腹,一條溝壑似得傷痕,血已成了暗紅色,結在傷口處。


    他麵色蒼白,上麵全是汗水:“我還沒死……”


    呂輕山鬆了一口氣,道:“可以歇下了。”


    薛定打馬過來,麵帶恨意:“就百騎!隻有那百騎!”


    從始至終,他們確實隻看到了百騎。


    但在軍隊徹底崩潰逃散後,各種恐懼的謠言便不可遏製的爆發。


    有說朝廷萬騎突至的,還有說十萬數十萬大軍在後的。


    越傳越離譜,越傳越崩潰。


    如果對方真有重兵在後,是可以真正一錘定音。


    一路掩殺而來,潰退的叛軍如何逆轉?


    可勢止於百人,那就斷不應如此啊!


    更要命的是,在場所有人,都成了對方成名的墊腳石。


    慘敗到現在,他們連突襲之人是誰都沒搞清楚!


    韓雄扶著馬鞍的手在發抖,不知是憤怒還是其他原因。


    深深的喘了幾口氣後,他咬著牙道:“不報此仇,哪有臉麵立於並州?!”


    被百騎擊潰,不想成為當世和史書上的笑柄,唯有踏破張梓、殺死那人,將結局掌握在自己手中。


    呂輕山有所顧慮:“這批人應是從天井關趕來的,為今之計,公子需謹防天井關大軍殺來。”


    “我軍新敗,人心與士氣俱受挫,再麵朝廷大軍,頗有風險。”


    “這個道理我清楚!”韓雄道:“我不曾輕視過天井關的大軍,眼線也盯得很牢……正因為此,對方才會隻遣百人來突襲。”


    “依呂公的意思,難道被這百人挫傷,又受天井關大軍之恐嚇,便要就此退走嗎?”


    韓雄望著呂輕山。


    呂輕山終究是沒把頭點下去。


    退走,當然是最穩妥的方式。


    可退走的代價,太大了。


    首先,他們被百人擊退的事情,也就從階段之戰,成了最終之戰,畫上了句號。


    其次,天井關已不可取,張梓再拿不下,整個上黨便被朝廷收迴。


    接下來,朝廷大軍就會推進太原郡內,一刀就指在了韓問渠腦門上。


    這距離造反,才過去幾天啊?


    自己這六萬大軍,又才做了幾件事啊?


    到時候,整個叛軍集團,隻怕都要陷入極度惶恐中。


    剛點起來的火,就要岌岌可危、熄滅在即了!


    忍住痛,趁朝廷大軍抵達之前,吃下張梓,才是能幫助整個並州支撐住局勢的關鍵。


    “傳我令……各部立即整軍,天黑之前,我要重新攻城!”韓雄抬頭,麵色猙獰。


    “是!”


    此時,是臘月二十七日上午。


    張梓城門內,一人正被掛著,嘴裏發出虛弱至極的哀吟聲。


    原上黨郡守,張英。


    地方重臣、一郡之君!


    此賊叛國就算了,叛離之前,還一把火將倉儲燒了。


    上棄天子和朝廷,下絕於諸官和軍民,可謂惡之極致。


    張梓之所以會在數日內陷入這般絕境,全拜其所賜。


    入城後,周徹沒有殺他,而是讓人將鐵鉤用火燙紅,順著傷口刺入,將他懸在城門內。


    這人倒也性命頑強,竟還未死去。


    下麵吏民不斷向他潑糞砸石,以此泄恨。


    至於周徹,他還有要事要做,那就是讓張梓恢複戰鬥力。


    至少,堅持到他的後手抵達。


    軍心已經挽迴振起,接下來要解決的是肚子問題。


    在此之前,周徹命人去收集其張英拋灑的那些信件,自己則去看了秦升。


    秦度秦升,伯侄二人,成敗不問,這份心是絕對值得肯定的。


    隨後,周徹拿著收集到的信件,去逐個拜訪那些大戶。


    第一個便是張梓林氏。


    林氏是張梓第一大姓,在整個張梓縣有七千餘人,城內住著千餘人,單是壯丁便有三百餘。


    在守城最開始的階段,林氏出力了,除了糧食外,還將族內壯丁遣到城樓幫忙。


    在劉梁事發後,也就是昨天開始,他將以護衛家門為借口,將族內壯丁全部召迴。


    並且,在攻城最嚴峻的階段,他緊閉家門,卻又派了不少眼線在外。


    陸軒推斷:林氏是有反心的。


    或者說,在絕對死路下,他們會博一條活路。


    得知皇子上門,林氏主麵無人色。


    “這位皇子不會是亂算賬吧?”


    有族中青壯擔憂:“宗主,要不我們搏一把?”


    啪!


    林氏主反手就是一巴掌:“博一把?他將百騎能破萬眾,殺的韓雄潰不成軍!你有幾顆腦袋,敢在他這裏博一把?”


    叛軍都潰了,便是林氏真衝過去打開了城門,又能如何?


    城外無人策應,六皇子帶著人碾上來,那還不得給自己和張英一樣掛城樓上去?


    “那……那他要是來找咱們算賬,就隻能等死嗎?”青壯麵帶不甘。


    聞此言,林氏主也是麵色一凜。


    過了一會兒,歎了一口氣:“倘若他真要算賬,我便將事頂下來。”


    “我聽聞王公事發後,是他出麵保下了王公父子,足以證明這位皇子是有仁心的。”


    “林氏雖猶豫過,但不曾造反,他不會一點活路都不給的……至於其餘有什麽要求,我們一概答應便是!”


    說著,他立起身來,目光淩厲的掃過眾人:“皇子入城,人心大定,張梓情勢遠非此前可比,再動二心,是會毀了林氏的!都聽清了麽?”


    還沒等眾人答應,門口傳來驚聲:“殿下到了!”


    連帶林氏主在內,堂中眾人都是麵一凜。


    “我這便來迎!”


    “不必了!”


    周徹來的很隨意。


    通報剛結束,人已領著隨從進門。


    早晨殺人太多,以至於他和親隨們都麵帶殺氣。


    來林氏的人不多,隻十數而已。


    可隻麵對這點人,方才誇口要博一把的青壯,愣是頭都不敢抬起來。


    這種氣勢,太駭人了!


    眼一掃來,你便渾身直哆嗦,真不是靠些許青壯數量能彌補的……


    噗通!


    等到他耳邊聽到跪倒聲時,身邊已是連片的下跪之聲。


    他渾身一寒、心頭一慌,唯恐慢了半分,趕緊往地上趴去。


    林氏主五體投地,顫聲道:“草民失禮未迎,殿下恕罪!”


    “起來說話吧。”


    周徹隻是將手抬了抬。


    “是……是!”林氏主爬起,膝蓋還是軟的。


    他不敢抬頭看麵前人樣貌,隻聽聲音的話,應是極年輕的?


    隻小心的轉身,請周徹入主位:“殿下請坐。”


    “坐就不必了,我來辦完事便走。”周徹笑了一聲:“張梓被圍多日,林氏作為張梓大戶,也是出了大力氣的,我得感謝林宗主。”


    噗通!


    林氏主又跪下了,慌忙道:“林氏為大夏子民,這是分內之事!縱然舉族戰死,我們也絕不向叛賊屈膝!”


    “林氏主這是做什麽?快起來說話。”周徹笑道。


    “好……好……謝陛下!”


    他擦著汗水爬起。


    周徹又道:“林氏的忠心我已聽了說了,但我入城之後,卻在城內看到一些東西,疑似張英拋進來的?”


    “信中言說,你林氏與他以往關係非凡?他希望你們能策應叛軍打開城門?”


    撲通!


    林氏主第三次跪下,其餘人林氏族人也跟著跪了下去,一個個慌的不行。


    “殿下!”


    林氏主已經哭了起來,滿臉是淚:“張英信中言與他有舊,是當年小人沒長眼,竟和這叛賊相交,實是私人交情,與族中沒有幹係。”


    “殿下若有追究,小人願一死擔罪,願殿下寬恕我族,我族絕無半點反叛之心!”


    “林氏主不必如此。”


    周徹歎了一口氣,親自彎腰將他扶起,道:“張英昔日是張梓郡守,地方之長,你林氏再勢大,終究是民,又如何敢開罪他呢?”


    “與他交好,也在情理之中。”


    “要說有眼不識人的事……人心複雜,誰又能看得透呢?韓問渠、張英之流,連天子和朝廷都被他們蒙蔽,何況你們?”


    沒想到這個殺星不殺人還這麽體貼,林氏主感動的痛哭流涕:“殿下!”


    “我見此信,便知此是離間之計,一則禍動城內人心,二則使你林氏艱難。”周徹搖頭,道:“既我到此,自當為林氏正名。”


    大悲大喜,難以置信的林氏主泣不成聲。


    周徹自懷裏取出一張銀票,道:“我知道現在糧食很重要,但援軍就在後頭,叛軍大敗在即。”


    “我用這銀錢,從你林氏買些糧食,用來供給城中軍民,守住張梓,可好?”


    撲通!


    周徹沒能扯住,林氏主還是跪了下去,其人哭的滿臉是淚,卻聲音振振:“殿下氣度天雲,我林氏雖是鄉間小族,卻也知大節。”


    “林氏甘願獻出所有糧食和青壯,追隨殿下,死守張梓。”


    他豎起二指:“如違此言,叫我天誅地滅!”


    “林家主能如此,是張梓之幸。”周徹將銀票放下,道:“一碼歸一碼,並州混亂,你們也不容易,錢且收著。”


    “殿下……”


    “不必多言!”周徹搖頭,道:“青壯我確實需要,如果沒有其他問題,請林氏主留下族中口糧,然後讓青壯押著糧去城門守營吧。”


    “是!”


    林氏主領著族人,將周徹一路送到門口。


    等周徹一轉身,他們即刻跪地送行。


    不久,周徹至林氏所發生的一切,便傳了出去。


    桂氏是耕讀世家,家主是個老夫子。


    周徹趕到時候,族門口已堆滿了糧食,還有青壯數十人。


    老夫子跪迎周徹:“曾聞天家貴胄,皆神明不凡;亦聞天下有英豪,擁赴難之膽、救民之能。”


    “今日方知,英豪與貴胄俱在一人之身。”


    “殿下以千金之軀,為救我張梓,尚敢跨馬蹈陣而來。”


    “桂氏本張梓土族,愧於自保,不識大體!”


    “今願隨英豪,與叛賊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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