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勝跑到幾人跟前,發現幾個丫頭都在摘菜。裏頭的兩個在剝筍,婦人和胭脂一個在剪蝦頭,一個在剝鹹鴨蛋的蛋黃。鋒利的尖刀剪開蝦殼,發出嚓的一聲,蝦身不斷收縮掙紮。不知為何,看著讓人有些不安。怎麽不在廚房弄這些?拿到前廳來。謝家下人太不懂規矩了些。王勝在心裏想,沒說出來。他寒暄套近乎,“這蝦好新鮮。”婦人笑吟吟搭腔,“可不是,大早上才從溪裏捉的。”王勝:“不過這個天,河蝦不肥,再過半個月最好吃。”婦人歎了口氣,放下了手裏的剪子。“沒法子啊。昨晚上主家和少奶奶吵了好大一架。主家還好,天塌下來砸他頭上都不一定砸的死他,我家少奶奶就不行啦,哭完就起了高燒,蜷被子裏小小一團貓一樣。”“我想著,給他剁點蝦糜蒸蛋,囫圇喂下去。不然又哭又鬧肚子裏還空著,哪撐得下去呦。”王勝暈的厲害,打了個顫,耳朵裏嗡嗡響,根本聽不清婦人的話。他胡亂點頭,頭湊過去讓婦人看自己的樣子,“婆婆,我和我朋友今天早上起來都發起了燒,大概是昨天著涼了。您看能不能先給我們一貼藥壓壓,不然我們下不了山。”婦人就像沒聽見一般,繼續跟他抱怨。“雖說吧我們這些做仆做奴的,不該議論主家的事,我還是犯了錯的小鬼。但主家這行事也太戾了些,成了親拜了堂一張床睡過了還不夠,非要把人鎖死在身邊,這不得逼出事來啊。”王勝嘴唇蠕動,想說話,但喉嚨像是破了一般,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他用力咳了兩聲,身體最後得力氣也隨著這兩下飄了出去。胭脂剝好了蛋黃,給婦人看。婦人掃了眼,點點頭。“碾碎了熬粥,一定把米熬出米油來,再小火溫,別省功夫。”胭脂嗯了一聲,站起身朝外走去。王勝就像是抓救命稻草那般抓著她,嘴唇一張一合地跟她求助。“哥兒,你別抓她,你這病沒藥治的。”王勝遲了半拍才理解了婦人的話。婦人慢條斯理。【讓染了疫的老鼠去咬豬,等豬染了病再賣給人。人要是吃了這種病豬的豬肉,很快就會跟著染上鼠疫,沒藥醫的。】王勝的眼睛一點一點瞪大,滿是驚恐。“來倆人,把他拖下去,這兒弄菜呢,別汙了主子要吃的東西。”婦人低下頭,繼續剪那一籃子活蹦亂跳的小河蝦。“還有,趕緊把春薇叫來,讓她去送飯。主家和少奶奶那沒完呢,除了她咱們誰去誰挨罵。”第124章 民國番外11塗山縣老縣誌中記載了一個堪比誌怪小說的故事。說是有一天,有個不知道哪來的姑娘,搖搖晃晃地走進了鄰省的村子。她瘦得形銷骨立,身上的衣服也髒的不成樣子,多處被刮破。住村口的婆子被嚇了一大跳,還以為是被土匪擄走糟蹋的姑娘,趕忙拉住人,上下打量。“姑娘,你這……你是哪的人?”小姑娘用黑漆漆的眼睛看她,咧嘴嘻嘻地笑。【……我是底下的人。】她不知道多久沒喝水了,那聲音幹啞得像是小孩拿粗糙的石頭劃磚牆一樣。但又有種怪異的綿軟,柔柔的聽著讓人發穌。但是底下是哪裏?這周邊從來沒有一個地方叫做“底下”啊。不等婆子想明白,她的臉就被麵前的姑娘伸手摸了摸。“嘻嘻……真暖,活的。”……這是瘋了吧。好心的婆子反應過來。那年頭被逼瘋的女人多,大家都見怪不怪了。很快,村裏其他人就知道了這件事,閑著的都趕來看,其中不乏琢磨娶媳婦的光棍。姑娘雖然瘋了,但很溫順。任由婆子牽著,坐在井邊洗手洗臉。因為消瘦而凸出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看向人群,有人衝她笑,她也笑迴去,一副新奇天真的樣子。誰都能看出她家境應該不錯,衣服用的是好料子,手上也沒繭子,軟綿綿的。變成現在這樣,真是可憐。婆子小聲問她還記不記得家在哪,那姑娘笑著轉迴來看她。【記得。我叫趙二,她叫管野千雪,我現住主家場子裏當個跑腿的混口飯,她家在海裏頭,老遠一地兒。對了,姐你知道忻州在哪嗎?】瘋話連篇的,誰聽得懂?眾人竊竊私語,村長媳婦小心問她還記不記得之前發生了什麽,姑娘依舊笑,咕咕唧唧地軟聲。【姐,您給我指指路吧。我得趕緊辦主家交代的事……不然迴去晚了,骨頭都沒得啃,家裏那群餓死鬼可不知道給我留飯。】【我家太太也是,性子嬌不說,身子骨又弱。要是順遂一生也就罷了,偏偏命格不好,被主家那等大禍纏上。我們啊天天念經求他長命百歲呢,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主家融了大道,我們這些小鬼可就要過苦日子嘍。】婆子歎息一聲,搖搖頭。既然瘋的連家在哪叫什麽都不知道了,那就隻能留在他們村了。可憐的孩子,這是在山裏走了多久啊,瘦成這幅皮包骨頭的樣子,多久沒吃飯了。村子連著城,婆子是幹接生喂養活計的,在這行做了二十多年,對小姑娘小姨子有種為人母般的憐憫,也多少算半個大夫。她把姑娘大致打理了一番,就去摸人家的脈,想看看這姑娘有沒有病。第一下,婆子沒摸出來。她沒當迴事,隻以為小姑娘氣血兩虛,脈太弱,手上用了點力往下壓。但指腹下冰冷的皮膚依舊安安靜靜,什麽動靜都沒有。“……嗯?”……一點點細微的不安感蜘蛛腿一樣,在婆子的心上敲了敲。她擔憂地看向姑娘,“小姑娘,你的脈”怎麽這麽弱。後半句話婆子沒能說出來。因為她突然發現,坐在身邊的小姑娘眼珠子過於黑了,黑得一點光都沒有,像是兩個洞。她的瞳仁是散開的。她是個……死人。婆子連聲慘叫起來。“……妖怪……救命,妖怪!”反應過來的村人又是驚駭又是恐懼,手忙腳亂地端起鋤頭耙子,將那姑娘的頭身砸了個稀爛。黑紅一片的骨肉僵得連血都流不出,粘稠地攤在地上。那姑娘似乎還有點莫名,費力地轉頭看他們。半邊頭臉皮肉蠕動,沾著血紅腦漿的樣子,簡直能將人嚇瘋。還好她不像戲裏描寫的那些精怪似的有一身法力,死了就是死了,屍體和泥混在一起,散發出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腥氣。村人將血肉連著院子裏的土一齊鏟了,背去村口,在老槐樹下頭一邊念佛一邊燒,最後用龍王廟裏的香灰嚴嚴實實地埋了才安下心。“……這樣,這樣就沒事了吧……這是什麽妖怪啊?怎麽會來咱們村?”有人膽怯地問道。沒有聲音迴答他,誰都不知道這是怎麽迴事。婆子被人扶著,腳下虛浮地迴到家中,哆哆嗦嗦地喝了碗熱符水。“造孽啊,真是造孽,菩薩保佑,菩薩保佑。”她攥著在菩薩前供過的經書,戰戰兢兢地睡了過去,想著睡一覺就什麽事兒都沒了。誰知迷迷糊糊的,竟做了個夢。夢裏,她從床上爬起來,走到了院子中。一個揣著手的小姑娘站在門前,陰著臉瞪她。【你這婆子好喜怒無常,一會兒要給我飯吃,一會又翻臉,打爛我的肉皮囊,害得我行走無依,空手迴去,交不了差,真是個頂壞的坯子。我沒想害你,你卻壞我修行,就是到閻王那兒也是我占理。這事沒完!】婆子怕的發抖連聲求饒,幾乎要跪下來。她是在廟會上聽和尚說過,有些修行久了的精怪,會主動拜在仙佛籠下,替仙佛辦人間之事。要是壞了它們的路,不僅會被找上門,就連子孫後代也要為此負擔因果。小姑娘恨恨地冷笑了一聲,【我不弄你,但你得跟我一起迴去見主家解釋。】“去、去哪啊……”【北塗山三嶺,謝宅。】說著,她伸手要拽婆子,下一刻,小姑娘突然慘叫一聲。婆子隻覺自己像是被人從高處丟了下來,哐一聲砸進床裏,恍惚了好半晌才看看迴過神。低頭一看,隻見懷裏的經書像是被火燒過一般,黑了一大片。後來,這事便成了周邊人盡皆知的奇聞,被鄉賢做主寫進了縣誌裏。再後來,幾個裝成探險隊,來這邊考察地形的外國軍人在縣裏翻到了這則奇聞。幾人一合計,偷偷摸摸地進了塗山。那年也是巧,占著這邊的軍閥為了剿匪,才下令燒了山。一連十幾座山都光禿禿的,上山的路很是鮮明。幾人順著修好的路一通亂走,還真找到了一座看起來廢棄了許久的宅子。雖然上頭的匾額已經模糊得不成樣子了,但依舊能隱隱約約看出“謝府”兩個字。幾人徑直走了進去。推開門之前,他們隻看外頭破敗的樣子,沒對裏頭的景像有什麽期待,甫一進入,才發現裏麵居然別有洞天。露天的院子裏極為毫奢地擺著四架檀木彩玻璃繪鳥獸紋的大屏風,屏風前設包金的小供桌,上頭零零散散地擺著些碎銀子和果品。“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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