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量血液從女人的嘴裏湧了出來,骨骼斷裂的聲響鑽進了宋時清的耳朵裏。


    【時清,你猜她會不會死?】


    宋時清被耳邊的聲音嚇得一顫,腦中空白之下,他全身隻有眼珠能夠轉動。於是他垂眼看向身側,入目的先是一隻搭在他肩膀上的蒼白人手,往上,他看見了身側人手腕上的屍斑。


    大概是察覺到了宋時清盯在它手上的目光,謝司珩彎腰,將頭慢騰騰地壓了下來,一張蒼白的,帶著惡意微笑的臉就這麽抵在了宋時清的鼻尖前。


    活人絕對沒有這麽高,骨頭也無法這樣彎折。


    宋時清呆呆地看著眼前長著謝司珩臉的東西,它也注視著他,笑嘻嘻地開口


    【哥哥問你話呢,你猜她會不會死?】


    宋時清唰一下睜開了眼睛。


    他劇烈唿吸,心跳得極快,好半晌才一點一點從噩夢中掙脫了出來。


    迴想夢中身形怪異詭譎的謝司珩,宋時清緩緩坐起來抱著被子發了會呆。


    我怎麽會夢到那個樣子的哥哥?


    這一會的功夫,身上的汗涼了,黏著頭發貼在臉側頸側,癢癢的不太舒服,宋時清順手理了理。


    手碰到肩膀,皮肉隱隱作痛。


    宋時清“嘶”了一聲,有些莫名。他撞到哪裏了嗎?


    這樣想著,宋時清拉下了肩上的衣服


    那是一個透著青黑的手印。


    錯亂的怪異感像是長著長指甲的爪子一樣,輕輕地碰了碰宋時清的後脊。這樣的痕跡,任誰都不會往活人身上想,更何況謝家人本來就在養鬼。


    宋時清默了一會,若無其事地穿衣服。心裏安慰自己今日是中元鬼節,被那些東西抓一下也正常,沒必要太放在心上。太放在心上,反而容易被它們盯上欺負。


    他閉了閉眼睛,盡量忘掉肩膀上的痕跡,麵色如常地走了出去。


    外麵很安靜,安靜得連一聲鳥叫都沒有。天也陰沉沉的,也不像是想要下雨,就是陰。


    不知道為什麽,宋時清有些不安。


    “春薇。”宋時清叫道。


    沒有人迴應。


    被叫去祠堂幫忙了嗎?


    宋時清腦中浮現出這個念頭。


    他有些無所適從地在原地站了一會,腦中像是被挖走了一塊,空蕩蕩的。


    我是不是忘了什麽?


    想不起來,宋時清索性就不想了。他自己洗漱完,順著常走的路去小廚房。


    戲台前方不遠處是謝家的荷花池,前段時間荷花枯了,留下的蓮蓬才被李嫂子帶人摘幹淨,此時望去,居然又是一片白慘慘的,看著像是又開了一池子的花。


    宋時清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對,直到一陣水腥氣蔓延到鼻尖,他才緩緩停住了向前的腳步。


    那片白色不是什麽花,是十幾條翻起肚皮的錦鯉。


    不僅翻了肚皮,宋時清站在了池子邊緣,發現死去的錦鯉身上細密鱗片片片炸開,尾鰭殘破粘膩,死狀看得人手心發麻。


    一瞬間,心底沉沉的不安感墜了下來。


    這不對勁。


    人說風生水起,家宅要通透有風,要開池有水,蓄得住生氣,家族才得以人丁興旺,所以要種花,要養魚。


    更講究些的,譬如謝家,澆花用的水就是謝家人平時喝的水,養魚喂的糧也是人吃的飯菜。


    食性相通,養的就是人。


    說來也可笑,在意識到謝家可能招惹上那些東西以後,宋時清第一反應居然是去想那隻被供養在祠堂裏的狐鬼怎麽沒反應。


    畢竟這些極兇的惡鬼都和獸類一樣,有圈地獨占的本能。另一隻惡鬼在它認定的場子裏行兇,它怎麽還能安之若素?


    身邊沒有任何可以商量的人,宋時清心神不定,但又想不通其中的緣由。


    他最後看了眼荷花池,加快腳步朝祠堂的方向走去。


    錦鯉已經覆上了一層白膜的眼珠表麵映出了宋時清的身影和他身邊


    該怎麽形容那隻惡鬼呢?


    它很高,兩三個人那麽高。躬身,又扭轉了半圈,折著脖子,脊椎骨蛇一樣,將皮頂出一長條可怖的形狀。


    但它沒在意,就以這樣的姿態,將頭緊緊貼在了宋時清的臉側,兩隻眼睛從側麵盯著宋時清。


    如果有人能看見這一幕,一定會被嚇得驚叫出來。


    它在笑,一直在笑,頭顱上所覆蓋的蒼白皮肉被牽動著向上,瘋狂又扭曲。


    謝司珩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麽。


    它腦中的一切就像是燉煮了許久的湯底一樣,記憶、感情、認知、情緒,所有的一切都神經質地混雜成一團,它不知道什麽該怎麽表現才是“正常的”,它也不需要知道。


    和宋時清貼在一起是它現在想做的。


    它做了,於是它笑了起來。


    人性底層的那些本能欲望被千百倍地擴大,微弱的理智用在了限製自己別立刻殺了宋時清這件事上。


    【其實殺了宋時清也挺好的。】


    宋時清什麽都怕,還嬌嬌氣氣的受不了一點苦,受了委屈也不會反抗。活著太苦了。如果他死了,它就能把宋時清吞下去,養在身體裏。


    養在它的身體裏。


    好誘人的念頭。


    養在身體裏,吃飯的時候可以抱出來喂他,睡覺的時候又可以塞迴去……宋時清身上全都是它的血,它的氣息,所有的一切都被圈在它的身體裏……


    謝司珩的笑意又擴大了一些。唇角幾乎要連接到耳際,裏側染血的尖牙微微開合,仿佛要立刻咬下什麽一樣。


    宋時清無知無覺地朝祠堂的方向走著,下意識地,他摸了下左側的臉頰。


    不知道為什麽,那裏有點疼。


    謝司珩愣了愣,停止了自己的動作。


    【哦,時清怕疼。】


    它盯著宋時清,好半晌突然從混亂的思緒中抓出了一個有些古怪的問題。


    宋時清怕疼和它有什麽關係?


    它在遲疑什麽?


    什麽東西催生了它的理智,壓住了吞吃宋時清魂靈的衝動?


    因為我愛他。


    謝司珩好半晌才抓住了這一個念頭。他彎折的脊背上,拱起了一個小小的圓弧。


    圓弧大了起來,那塊皮肉無聲地被從內裏頂開,血肉和皮膚不規整地撕裂,一個幹癟的惡鬼頭顱從傷口處鑽了出來。


    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


    血紅的脊椎被擠在這些惡鬼中間,它們扒著謝司珩的皮肉,竭力往外爬,哀嚎哭叫著,有些嘴巴張開隻剩一片漆黑,牙齒和舌頭都被扒光了;有些雙臂畸形地扭合在一起,被強行做成了這樣。


    這些都是地府裏已經在受刑了的惡鬼,不入輪迴,又惡念極重散不掉。天道都不願意多管,索性出了謝司珩,全都丟了過來。


    雖然看著淒慘,但以後再來的惡鬼,怕是十有八九要成為這些東西的口糧。


    【我怎麽舍得讓時清和它們相伴呢?】


    【要被嚇哭了嘻嘻……膽子小,乖乖。】


    終於將腦中繁雜的東西理出了結論,謝司珩輕輕吻了吻宋時清。


    惡鬼在他背後哀嚎,活人看不見的鬼氣,細細密密地籠罩住了整座謝宅。


    先更到這,後一段劇情沒寫完,明兒多更嗷~


    第一百零三章


    有誰在說話嗎?


    宋時清朝身後看了眼,他總覺得自己剛才聽見了什麽,但微風晃動樹葉,四下一片死寂,什麽也沒有。剛才一晃神之間聽到的竊竊私語,仿佛他過於緊張產生的錯覺。


    ……要是哥哥在就好了。


    宋時清想道。


    雖然對這些神鬼之事早就有預料,但隱約知道和真正在身上看見它們留下的痕跡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他其實根本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一切,表麵上裝作平靜隻是為了保護自己,如果謝司珩在這裏,他一定會無措地抓住謝司珩尋求安撫的。


    宋時清收迴目光,直接朝祠堂的方向跑去。


    誰都可以,他現在就想見到一個活人。


    跑過長長的走道,耳邊終於捕捉到了雜聲。果然,祠堂有人。


    但走出這條走道時,宋時清卻猝然停了下來。


    他終於知道為什麽一路上都沒有遇到人了,謝家眾人全在祠堂裏外。


    平日裏連進出都要被盯著的祠堂,此時倒的倒塌的塌,貴重木料大火焚過後靜靜地散發著清幽的香氣。沒燒盡的布匹紙張堆疊在一起,冒著青煙。


    家丁和仆婦各個灰頭土臉,在黑灰裏翻找還能用的東西,水盆木桶堆放在一邊。


    人群雜亂到都沒注意到宋時清的出現。


    ……怎麽會這樣?昨晚祠堂起火了?


    宋時清不是謝家人,也從未對謝家有過任何一丁點的歸屬感,所以謝家的祖宗靈位,宗祠傳承被燒了,對他而言沒有衝擊力。


    真正讓他不安的,是那一具具被拖到中央的焦屍。


    大火將他們的皮膚燒成了碳一樣的黑色,下麵還是血肉,隱隱能看見皸裂處流出的血。焦屍手腳都是蜷縮起來的,特別是手,僵抬在身前,細細棱棱,爪子一樣空抓著。


    “……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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