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悅看起來非常不好。


    她沒卸妝,眼線脫得不成樣子,頭發也蓬起,整個人非常憔悴。


    劉檸人都傻了,記憶中,宋悅從來沒以這樣的狀態出現在她的麵前過。


    她腦子裏第一個冒出來的念頭是:姑姑公司裏不會有人卷款跑路了吧。


    “小檸。”宋悅啞著嗓子。


    劉檸趕緊推她,“咱們進去說。”


    萬一真是公司裏的事,在外麵被人聽到了不好。


    兩人走進房子,關上門,劉檸再次被客廳中的場景震驚了一次。


    宋悅居然在收拾行李。


    客廳一地狼藉,全是衣服用品,兩個行李箱大開著擺在地上,全然沒有平日裏宋悅體體麵麵整整齊齊的樣子,光是這樣看著,劉檸都能想象到宋悅的慌亂。


    可是為什麽?


    她茫然又震驚地轉頭看向宋悅,“姑姑,您是不是遇到什麽事兒了,我能幫上忙嗎?您這是,要去哪?”


    宋悅死死抿著唇,臉色蒼白,眼眶通紅。她是個很強勢的生意人,當年最難的時候,也沒有這樣脊椎都被壓垮的樣子。


    “我要去香港一段時間。”


    宋家的公司從來沒往香港發展,她這麽說,劉檸腦中隨即冒出了一大堆糟糕的念頭,連宋悅違法亂紀馬上要被抓這種可能都想到了。


    “不是,為什麽啊……您之前也沒跟我們說過,這事我爸知道嗎?”劉檸訕訕,“您別衝動……那個,小清他不還在國外玩嗎?您要走這件事他知道嗎?”


    劉檸以為提到宋時清,宋悅會冷靜點。但她話音落下,宋悅複雜地看著她,幾秒後雙手捂住臉,轉身背了過去。


    她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但劉檸知道,她在哭。


    劉檸徹底慌了。


    客廳的飯桌中央擺著宋悅和宋時清的一張照片。


    彼時,宋時清還是長發,梳著高馬尾,站在宋悅身邊衝著鏡頭笑。兩人的身後是一棵掛滿了紅色木牌的老樹。也不知道是哪個廟宇中的姻緣樹,當年宋悅帶著宋時清拜遍了神佛。


    可宋時清終究不是她的孩子。


    她自己的孩子甚至沒有生出完整的魂靈,宋時清是她從那座老山的破宅裏偷出來的。現在,困住宋時清的東西來找她要債了。


    【我建議你還是別參合這件事了。】


    那個自稱叫顧青的青年坐在她對麵,目光很輕地落在她蒼白的臉上:【那東西和宋時清是高度綁定的,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經曆了什麽,但就算我們真有本事讓他魂飛魄散,宋時清也得不到解脫。】


    【去找博老吧,他至少能護你一段時間。你要是繼續留在這裏,那東西八成會找個役鬼上你的身,用你威脅宋時清。他和那個東西之間本來就不是活人該管的事情,你也是道中人,我不說明白你也該清楚。】


    從百餘年前,宋時清和謝司珩死亡的那一刻開始,兩人就不再歸人間界管了。這世上有多少惡鬼不得超生,有多少魂靈未入輪迴就已經消散在了世間?活人要管死人的事情,不過是招惹禍端罷了。


    宋悅終於是平複好了心情,轉過身,看向已經手足無措了的劉檸,“我沒和時清說,你也別告訴他。等我……在那邊都安頓好了,自己告訴他。不是什麽大事。”


    劉檸:……


    她又急又惶恐,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宋悅大概是覺得自己一臉狼狽樣在小輩麵前不好,轉過身蹲下來,開始撿地上的雜物。


    就在這時,宋悅放在地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謝司珩。


    宋悅微微僵著,好幾秒以後才拿起手機接了起來。


    “……我是宋悅。”


    【阿姨好,我是謝司珩。】


    對麵,謝司珩笑著迴道。


    語氣較之前每一次沒有任何區別,就好像他卡在這個時間點給宋悅打來電話是多麽正常一樣。


    “……什麽事?”宋悅問道。


    【時清收到了一份北美那邊的麵試通知,我估計我也快收到了。所以我們明天不去歐洲了,直接飛北美準備麵試。】


    “時清為什麽不打電話給我?”宋悅幹澀地問道,聲線繃得極緊。


    謝司珩頓了下,手機的揚聲器裏隱約傳來了一陣雜音,像是椅子被拉開的聲音。


    【他在剝蟹肉,手上有油拿不了電話。】


    此時科倫坡老城區海岸。


    桌子上咕嘟咕嘟的湯汁呈現出濃稠的金黃色,這是蝦腦熬的底湯。旁邊放了大幾盤海鮮,可以生吃也可以煮著吃。


    兩人剛才都吃得滿手油,但宋時清懶得洗,又想給宋悅打電話。於是指使謝司珩去洗了個手。


    聞言他抬頭小狐狸一樣地朝謝司珩笑。


    謝司珩:“我們今晚迴去收拾,最快明天早上到那邊的機場。也有可能是下午的,時清他在飛機上睡不著。”


    宋時清剝出一塊肉,賣乖地遞到謝司珩嘴邊,謝司珩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低頭吃掉。


    宋悅這一次沉默了很久。


    【錢夠嗎?】她問道。


    宋時清點頭,示意謝司珩讓她別擔心。


    謝司珩溫和:“夠,您別操心了,去忙生意吧。”


    電話被宋悅掛斷了。


    謝司珩不動聲色地將手機放迴桌上,垂眼的瞬間,神情似是有些陰沉。


    宋時清倒沒注意他,好心情地看著遠處衝刷著沙灘的海浪,腿在桌子下晃來晃去。


    突然他的腿被碰了下。


    嗯?


    不等他反應過來,兩條腿就被謝司珩牢牢夾住。這人笑眯眯地支著頭,“喂我。”


    宋時清:……


    “你沒手嗎?”


    謝司珩理直氣壯,“應您的要求,才洗幹淨,懶得再弄髒一次。”


    宋時清好笑,隨便拿了個龍蝦鉗子喂了過去。謝司珩滿意地咬了一口,抬眼看著宋時清,慢吞吞地咀嚼。


    木桌子不大,兩人稍微前傾一點就能貼在一起。宋時清一開始還沒覺得有什麽,隻是謝司珩的吐息撒在手上,有些癢。十幾秒後眨了眨眼睛,耳稍突然染上了一抹薄紅。


    他才意識到自己和謝司珩有多親密。


    “你自己吃。”宋時清把盤子推過去。


    “不是,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又沒人看見。”謝司珩笑。


    話音才落,女孩就從後麵走了出來,放下水果椰奶冰,幽幽看了眼兩人,目光裏全是譴責。


    誰說沒人的,她不是人嗎?


    宋時清的腿還在桌子底下被謝司珩夾著,抿唇偏開目光。


    女孩倒是見怪不怪了,“你們晚上住宿嗎?住的話我現在去拿毯子。”


    謝司珩看向宋時清。女孩立刻明白兩人中宋時清才是做決定的那個,大力推銷他們家的房間。


    “留下來吧,房費給你們打八折。而且最近晚上漲潮的時候,會出現‘藍眼淚’,你在其他地方可看不見。傳說一起看它的情侶會相伴終生。”


    宋時清本來就打算留下來,聞言趕緊點了點頭。


    “麻煩給我們兩張毯子。”


    謝司珩:……?


    宋時清盡量從容,用眼神向女孩表示堅定。


    女孩打量他,“你憑什麽覺得一張毯子能阻礙你男朋友半夜上你?”


    宋時清一僵。


    女孩:“你要是不想被上,可以開兩間房。而不是寄希望於一張無辜的毯子。”


    謝司珩笑得發抖,宋時清看都不敢看他,隻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女孩“嘖”了一聲,滿臉你們小情侶進入戀愛真的會把腦子丟掉。


    不過她對宋時清的觀感真的很好,走之前從口袋裏拿出了帶過來耳朵禮物。


    “給。”她掏出了一塊半透的琥珀狀東西,“送你。”


    宋時清不解,“什麽?”


    女孩:“這是一種大魚的眼睛,能驅邪。”


    她壞笑了一下,故意嚇宋時清一樣,“你要是覺得家裏哪不對勁,就把它放在眼前,說不定能看到另一個世界的人。就像這樣”


    她將魚骨放在眼前,給宋時清做示範,緊接著,女孩臉色驟變,猛地扔掉手中的魚骨尖叫著朝後退去。


    宋時清先是一驚,隨即站起身拉住她。


    “怎麽了?”宋時清問道。


    女孩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接著又看向桌上幾近被吃光的餐食,嘴唇翕動了幾下,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她看見,鍋裏還剩下小半顆帶眼睛的頭顱,泡在血水裏。


    而宋時清的碗底,全是幹涸的血跡。


    不生子嗷,宋時清現在是活人,真生得死。但是這個鬼胎它後麵會動的。


    第七十七章


    她腦中嗡嗡作響,剛想把剛才看到的景象展現給宋時清,就突然想到了另一種幾乎不可能發生的可能性。


    “你沒事吧。”宋時清問道。


    她都不敢迴頭看宋時清,目光躲閃擠出一個笑來,“沒事……我就是,怕海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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