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都。


    秦無幽走得很慢,他仿佛忘記了時間這個概念。


    腳下的影子由足以遮住秦無幽身軀的大小到被秦無幽的身軀遮住,最後再到徹底躲藏在其腳下,似乎它也知道前路兇險,不願再陪秦無幽走下去。


    其實,不論是城中的大街小巷,還是鄉野的林間小道,都有著它獨特的風景。


    譬如插在木車上的那些糖畫,譬如踩在腳底卻跟隨一路的花香,又譬如怡紅樓上那些招手的姑娘······隻不過人們往往忙著趕路,忘記了欣賞。


    街巷中依然嘈雜,但秦無幽仿若置身於一方無人的世界,獨自一人享受整個世界的喧囂與寧靜。


    他先是走過人馬車流最多的那條街,又走過蒼龍江上最古老的那座橋,隨後沿著江畔一路直行······


    這一路他拋棄了所有的雜念,沒有仇恨,沒有恐懼,也沒有深謀算計……他驀然驚覺,這般卸下萬鈞重擔的輕盈感,竟似久旱逢甘霖般沁入肺腑


    記得幼時,娘親挽著他的小手走在江畔,感受著江風的清涼和娘親手心傳來的溫熱,也是這樣的快感,這樣的幸福。


    原來,他已經十一年不曾如此放鬆了啊。


    ······


    縱使靈魂和身軀再如何遲滯,也依然阻擋不了時間的流逝。


    秦無幽此刻已經到了鸞鳳殿外,今日的聖宮不似平常,宮中的守衛很少,少到秦無幽從宮門一路走到鸞鳳殿也不過碰見了兩三位甲卒。


    “秦卿不必在外杵著,進殿吧。”聖後的聲音從殿內傳來。


    “漁翁沒跟著你進宮嗎?”聖後麵露微笑,正如她在天下人眼中的形象一般。


    “一人與兩人,並沒有差別。”


    聖後微微點頭:“這倒是事實,隻不過本宮欣賞你的勇氣。”


    秦無幽掃視一圈,目光這才落到聖後的身上,問道:“雪兒呢?”


    “你不必如此緊張,顏家姑娘在天子殿,本宮並沒有對她如何。”


    “哦?這麽說來,我還要感謝娘娘?”秦無幽冷笑道。


    “若不是兩道懿旨請不動你,本宮何必大費周章請來顏家姑娘?”


    “明人不說暗話,不知娘娘打算給我還有秦家安一個怎樣的罪名?”秦無幽上前兩步:“不過在此之前,是不是該先放人?”


    “人就在天子殿,你可以自己去救。”聖後像是想起了昭天鏡中那一閃而逝的畫麵,南親王似乎就死在她麵前,她的那雙鳳目中升起怒焰。


    “你覺得盜取玄穹鎮世鼎故意釋放黑手,這個罪名,夠不夠誅你九族?”


    秦無幽眯著眼,道:“我若是故意釋放那隻黑手,當初何必助鎮邊王鎮壓它?娘娘既然都已經如此大費周章,又何必不深思一個合理的借口。”


    聖後道:“秦卿莫急,本宮還未說完。”


    “十一年前,你父母殞命無天崖,而有能力圍殺昔日槍絕的勢力幾乎都在聖都,你無力查出昔日真相,便想著讓整個周都為你父母陪葬。”


    “所以,你放出了蒼梧秘境中被張聖鎮壓的黑手,又利用鎮邊王之手帶迴聖都,為的就是讓黑手毀滅聖都!”


    “這一切,都出自你的複仇心理。這個劇本可合情合理?你可還滿意?”


    “本宮猜測,你下一步一定會前往天子殿,釋放那隻黑手。”說著,聖後笑了起來。


    秦無幽罕見的沉默下來,他確實也無力也無言辯解。


    這樣的借口或許並不是那麽的完美,甚至可以說其中還有這幾個漏洞。


    比如秦無幽並未參與魚龍會,也就沒想著進入蒼梧秘境;又比如幾百年來沒有人知道蒼梧秘境中封印著一隻恐怖的黑手,秦無幽自然也不知道。


    但是,聖後利用了人性的弱點。


    若黑手在周都出世,那幾乎是人人遭劫!這是一件足夠令人恐懼的事情。


    試想一名持刀者在走入人群,此時人群中在大唿一聲“有殺人犯。”


    眾人首先升起的情緒是什麽?絕對是恐懼!恐懼之後是什麽?是口誅筆伐!


    哪怕這個持刀者可能並不是殺人犯。但眾人的恐懼會先撕碎持刀者!


    恐懼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成為利用人性的工具。


    昔日南親王也是這樣一步步拿捏三劍閣閣主曹非雨。


    今日聖後的手段更為高明,他利用了整個周都的人心。


    秦無幽轉身離去,神足通一步跨出鸞鳳殿,繼而向著天子殿的方向疾馳而去。


    聖後說的沒錯,他一定會去闖天子殿,因為雪兒還在那裏。


    玄穹鎮世鼎也在天子殿,黑手也在天子殿……


    天子殿。


    “你終於來了。”殿前司大統領、三位禁軍上將以及上萬禁軍矗立於殿中,望著殿外緩緩走來的身影。


    “看來我讓你久等了。”秦無幽一步步走到了殿門前。


    在踏入天子殿前,秦無幽又看了眼鸞鳳殿方向:“聖後想剮我九族,吾亦欲屠盡鳳闕羽翼!”


    話音未落,整座聖都蒼穹突然撕裂,鎏金詔文挾著血色雷霆當空燃起,玄帛聖旨鋪展三百裏,如同天穹垂下誅逆檄文。


    奉,天承運聖後,昭告寰宇:


    大周罪子秦無幽者,身負國恩而懷豺狼之心,矯飾忠義而藏覆國之惡。今察其罪,擢發難數,天地不容!


    其罪狀如下,


    一曰:欺天盜鼎,竊玄穹鎮世之神器,破張聖封魔之禁製,致黑手亂世,動搖山河氣運。


    二曰:構禍亂邦,偽托利用鎮邊王之手,暗引黑手入聖都,欲以私仇焚燼王畿,使百萬生靈懸於魔爪。


    三曰:弑親構陷,借十一年無天崖舊事,妄以虛妄之仇傾覆國本,其心毒甚於鳩酒。


    四曰:圖謀弑天,持劍犯駕天子殿,欲釋魔祟絕人寰,此獠不誅,則乾坤倒懸、日月無光!


    依大周刑律,誅其九族,府邸夷為穢土,宗祠永絕香火!


    朕執昭天鏡暫代聖位,以問天道。凡我聖朝臣民,當共戮此獠,滌蕩妖氛!


    ……


    周都外。


    棕櫚蓑衣裹著的身影踩著未時三刻的滾燙日影踱進城門,鬥笠前沿壓得極低,隻露出半截龜裂的嘴唇。


    他駐足望著天際燃燒的罪詔,喉間漏出砂礫摩挲般的低語:“秦家小子的確滿腹壞水,可這四大罪名…當真誅心啊。”


    城門衛長矛橫攔、待要喝問時,那人早已踩著日晷偏移的斜影走向觀星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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