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廳地牢深處,陰冷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


    盧軒跟著獄卒走在狹窄的過道上,腳步聲在石壁間迴蕩。他身上的傷口經過\"添加\"和處理,看起來確實像經曆了一番嚴刑拷打——衣衫淩亂,臉上帶著青紫,左手纏著血跡斑斑的布條,走路時還微微跛著。


    昏黃的油燈在牆上投下搖曳的影子,仿佛無數張扭曲的臉。


    終於,他們在一間牢房前停下。獄卒舉起油燈,燈光照進鐵柵欄內。


    角落裏蜷縮著一個人影。那人穿著一身沾滿汙漬的西裝,原本挺括的麵料已經皺得不成樣子。他像是聽到了動靜,驚恐地抬起頭來。


    那張臉已經難以與往日意氣風發的盧家二公子聯係在一起——形容枯槁,眼窩深陷,胡子拉碴,眼神中充滿了驚惶和恐懼。


    當他看清來人是盧軒時,那雙黯淡的眼睛突然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盧蕭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踉蹌著撲到牢門前,雙手緊緊抓住鐵柵欄。


    \"快!快放我出去!\"他聲嘶力竭地大喊,聲音嘶啞得可怕,帶著濃重的哭腔,\"是你嗎?快救我出去!\"


    盧軒站在牢門外,看著自己這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弟弟如此狼狽的樣子,眼神變得異常複雜。那裏麵有憐憫,有無奈,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冷意。


    \"我來救你了。\"他低聲說道。


    盧蕭聞言喜極而泣,眼淚鼻涕一起流下來。但緊接著,他的語氣突然一變,帶上了一種與現狀極不相稱的命令口吻:\"你怎麽才來?!\"他幾乎是在質問,\"知不知道我在這裏受了多少苦!快讓他們放我出去!\"


    從頭到尾,他甚至沒有正眼看一下盧軒滿身的傷。沒有一句關心的話,更沒有叫一聲\"哥\"或\"兄長\"。


    即便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他對盧軒的態度,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盧家二公子對一個養子的態度。


    油燈的光芒在兄弟二人臉上跳動。一個狼狽不堪卻依然倨傲,一個滿身傷痕卻平靜如水。


    這一刻,他們之間極度不平等的關係,盧蕭的自私涼薄,都暴露無遺。


    鐵門發出刺耳的\"吱呀\"聲,緩緩打開。


    盧蕭幾乎是跌撞著衝出牢房,差點摔倒。他扶著牆壁站穩,突然轉身,怨毒地瞪著那幾個看守士兵。在昏黃的油燈下,他的眼神陰鷙得可怕。


    \"狗仗人勢的東西!\"他咬牙切齒地低聲咒罵,聲音裏充滿了刻骨的仇恨,\"等著!等我迴去了,今天你們給我的一切,我十倍、百倍地還給你們!\"他的手指因為憤怒而微微發抖,\"告訴林宇那個雜種,這事沒完!\"


    盧軒見狀,連忙皺眉上前,一把按住激動的弟弟。\"這裏還是林宇的地盤,\"他壓低聲音提醒道,\"少說兩句,先離開這裏再說。\"


    \"啪!\"


    盧蕭卻極不耐煩地一把推開盧軒的手,力道之大,讓盧軒的傷口又開始滲血。\"用你教我做事?!\"他不屑地瞥了盧軒一眼,開始不停地拍打自己皺巴巴的西裝,仿佛那些褶皺是什麽令人作嘔的東西。


    \"你怎麽搞這麽久才來?\"他一邊整理衣服,一邊抱怨,語氣裏滿是責備,\"是不是故意的?\"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麽,不耐煩地揮手,\"快,給我弄支煙來!\"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盧軒纏著血跡斑斑布條的左手,微微一愣。他眨了眨眼,似乎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兄長的異樣。


    \"你這手怎麽了?\"他問道,語氣裏卻聽不出任何關切。


    盧軒下意識地將手藏到身後,淡淡道:\"沒事,一點小傷。\"


    盧蕭隻是陰狠地瞥了一眼,眼神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但很快就移開了目光。


    他又開始自顧自地抱怨起來:\"這鬼地方簡直是人間地獄!臭得要命!那些該死的老鼠整夜在牆角爬來爬去......\"


    仿佛盧軒的傷與他完全無關,仿佛那個為了救他不惜自斷手指的人,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路人。


    油燈的光芒在陰暗的地牢裏搖曳,照在兄弟二人的臉上。盧蕭臉上寫滿了怨毒和傲慢,那些狼狽和恐懼並未讓他有絲毫改變;而盧軒的眼神愈發深邃,看著弟弟的目光中,有一種令人心驚的平靜。


    法租界,霞飛路。


    蘭朵洋行的三層西式建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巴洛克風格的外牆上,精美的雕花裝飾在路燈照耀下泛著柔和的光澤。門前的兩盞宮燈散發著暖黃色的光芒,為這座建築增添了幾分神秘的韻味。


    馮安帶著幾名精幹手下走進大門。相比其他商行的莊重肅穆,這裏的裝潢顯得格外時髦奢華。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水晶吊燈流光溢彩,牆上掛著名貴的東方山水畫,卻又點綴著歐式的鍍金鏡框。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水和古巴雪茄的味道,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檀香。


    這裏更像是一個高級私人會所,而非普通的商行。


    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經理快步迎上來,彬彬有禮地將他們引到會客室。馮安取出盧軒的支票和那枚私章,經理接過仔細驗看,眼神閃過一絲異色。


    \"請幾位稍候。\"經理恭敬地欠身,轉身進入內室通報。


    會客室內陳設雅致,紅木家具上雕刻著精美的花紋,茶幾上的青瓷茶具一看就價值不菲。馮安坐在真皮沙發上,總覺得這裏處處透著不同尋常。


    片刻後,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從內室傳來,伴隨著一縷幽香。


    一個身影款款走出。


    那是一個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女人,身著一襲剪裁極合身的黑色蕾絲旗袍。旗袍開叉恰到好處,隨著她的步伐若隱若現,勾勒出驚心動魄的曲線。她的妝容精致,紅唇似火,眼波流轉間帶著慵懶與嫵媚,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她手中把玩著一支細長的女士香煙,煙霧繚繞中,那張精致的臉龐顯得愈發神秘。


    \"這位長官麵生得很呐,\"她的聲音軟糯,帶著典型的吳儂口音,卻又不失優雅,\"不知是替哪位貴客辦事呀?\"


    她說話時微微側頭,露出修長的頸線,耳垂上的祖母綠耳墜在燈光下閃爍著迷人的光芒。


    馮安一時有些恍神。他在申城也算見多識廣,但眼前這個女人,卻給他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美則美矣,但那雙看似含情脈脈的眼睛深處,卻藏著一種令人心驚的智慧和算計。


    這就是那個傳說中的蘭朵兒,這座神秘洋行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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