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尋廿發起了高燒,燒的人事不省,不過幸好她發燒時候從不說胡話,不然一說自己是穿來的還不被當做妖孽給活活燒死。

    高燒還無妨,身上的肌膚被凍得潰爛也無妨,但——帶蒲尋廿來到山上唯一一處木屋內的那個人看了看燒的臉容通紅的蒲尋廿,搖了搖頭,聲音輕柔:“如此固執。”所以,這就是後果。

    燒退了之後不久蒲尋廿就醒了過來。從來都不是嬌弱的女孩,會哭會累,但她從不是弱不禁風的小女生。

    木屋中雖生了火,但蒲尋廿依然隻覺的周身冷的很,這冷比當時在冰天雪地裏還清楚的很。蒲尋廿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喝杯酒暖暖身子罷。”依舊是那溫柔清淺的聲音,讓人無端端的覺得心安心靜。頎長白皙的手指送來了滿滿的一大杯酒,清冽醉人卻也辛辣刺鼻。蒲尋廿猶豫了一下。她以前還真沒喝過酒,她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還沒到需要喝烈酒應酬的時候。

    她抬眼看那人,瘦,雅,內斂,溫柔,淺笑吟吟,雙眉秀逸,眼眸細長,容顏雅致。蒲尋廿毫不猶疑的端起酒杯就喝。

    她不花癡不好色不對帥哥感冒,但是——但是,怎麽能夠拒絕眼前這麽天使這麽溫柔的一個人呢?更何況,烈酒對此刻她的身體是必要的。

    可是,那是一大杯烈酒啊,蒲尋廿一時豪氣的後果就是連鼻子裏都是一股辛辣味,嗓子裏火燒火燎的痛,鼻涕眼淚一齊出,真真是痛不欲生狼狽不堪。

    形象啊形象,我的形象啊!蒲尋廿心中哀號不止。

    麵前的天使並未看她,隻是垂了眼簾,柔聲低語:“公主所求之事恕明奈無能為力,公主莫要再如此為難自己了。”

    欸,什麽?這個身體竟然是個公主?頭上掉餡餅了嗎?還正好掉在她蒲尋廿的頭上?太不可思議了吧,這概率簡直就是無限趨近於零的。蒲尋廿心裏樂開了花。但是——

    “公主的腿已經被凍傷,很可能無法再站起來,或是明奈醫術淺薄,若得名家精心調理,也許還有希望。”那個自稱明奈的男子說道。他的話好像是一根針,輕而易舉的刺破了一隻氣球,啪的一聲,原本飛揚的氣球支離破碎。

    這兩條腿被廢了?蒲尋廿一時沒有了反應。該怎麽說呢,傷心縱然是傷心,然而這傷心裏麵卻多多少少有些欣慰,潛意識裏覺得幸虧這不是我的身體。可是下一刻便反應過來了,現在,這個身體就是自己的身體了。心中倏然就空蕩蕩的,卻又有鈍鈍的痛,像是被石碾輾轉研磨,痛的窒息,卻隻能沉默的黯然,此時萬事錯綜陌生,有如蛛網盤桓,她還未有絲毫清楚,縱使雙腿已……她也決不能因此亂了心神。

    蒲尋廿一時沒有反應,明奈也沉默下去,片刻後他起身道:“公主且在敝處安心休養,之後,”他頓了一下,“我會送公主下山。”

    “等一下。”蒲尋廿出聲喚住了將要離開的明奈,聲音粗糙沙啞的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明奈卻依舊安靜淡然的不動聲色。蒲尋廿心裏默默哀悼了幾秒鍾,看他這鎮定的樣子,莫非這個身體的聲音天生就這麽難聽而不是因為高燒引起的?真真是飛來橫禍禍不單行啊,罷了罷了,反正腿已經廢了還在乎什麽嗓子幹嘛,現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社會環境曆史形勢。但是怎樣問才能不露絲毫馬腳呢?

    蒲尋廿忽然間福至心靈,粗啞著聲音問道:“你真的不肯?”話問的模棱兩可,不過現在也隻有這樣或許才能套出些許有用的東西。

    現在的情況是,她不能說出她是穿越的,就算是在現代穿越之說還是一個謎,確實有消息稱有幾百年前的什麽人什麽人忽然出現,然後呢,還不是被一群科學家當做了小白鼠當做了試驗品,更別說是在這個迷信思想極為嚴重的古代。其次,她不能說是失憶,至少她現在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公主,一個皇族中人,地位顯赫,若一旦失去記憶,無疑是處在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況,很可能被人欺瞞、利用甚至是綁票撕票了。

    明奈緩緩搖頭:“天下大勢,兩國幹戈,生靈塗炭,都已與明奈無關。此話,幾年前離開華胥時明奈已經說過,現在,亦不會更改。”

    蒲尋廿不自覺的點頭。

    第一,此時天下兩分,其中一國是華胥,聽這意思這個身體就是華胥的公主;第二,現在那兩國正在交戰;第三,華胥正處在劣勢,不然的話一個金枝玉葉的公主也不會孤身一人犯險上雪山;第四,這個公主太博愛了,為了百姓甘願赴死。(當然,以後蒲尋廿才知道事實並不是那麽一迴事)

    那麽怎麽才能套出更多的關於這個時代這個公主的事情呢?蒲尋廿還在苦苦思索,而明奈卻微微一欠身走出了房間。

    蒲尋廿怔怔的看著他的背影,很瘦,肩胛骨很自然的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卻仿佛有些許淩厲的棱角。白的衫黑的發,相映的甚是分明,如同盛夏的陽光,眩了蒲尋廿的目。

    他……心裏仿佛忽然間失了著落,空蕩蕩的不安。

    整個世界忽然之間陷入了寂寥,喧嘩止了,浮囂駐了,空曠的安靜逼仄的讓人閉了雙目,前塵的記憶浮光掠影般遊走於眼前仿佛是含了洋蔥的氣味,讓人眼淚不自覺的溢出。

    迴不去了,那個有父母嘮叨掛懷的家迴不去了,那個有著熟悉氣息的時代迴不去了。

    並且,再也無法行走。

    蒲尋廿忽然想起了史鐵生,那個正值大好年華卻瞬間失去雙腿是史鐵生,那時的他覺得生無可戀不如赴死,可是至少在他身邊還有他的母親與妹妹無時無刻的關懷,而自己呢,甚至連一個可以安心托付的親人都沒有,一切,她必須承擔。痛,苦,怨,恨,卻絕對不會舍棄自己的生命,史鐵生用時間與母親的生命體會到的,她蒲尋廿不會傻傻的重複這個過程。所以痛苦也罷怨恨也罷,她要做的,隻是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孤身一人,遠離家鄉,過往的一切都隻是鏡中花水中月。她已置身此間,所以必須親自執刀,將過往狠狠斬斷。

    痛,留戀,卻不能猶豫。

    因為她是蒲尋廿,那個不會迴頭的蒲尋廿。無論身處什麽境地,她,不會後悔,不會迴頭。

    收拾心情,打點迴憶,繼續上路。

    蒲尋廿用凍成紅腫的手抹了抹眼睛。她,還是那個堅強的沒心沒肺的蒲尋廿。

    這個公主的身子的確是嬌貴,一場高燒而已,可後遺症竟然持續了半個多月方才痊愈。蒲尋廿欣慰的發現,她的聲音並不是真的跟張破鑼嗓子似的。

    蒲尋廿看到鏡子中的倒影,半晌沒有迴過神來。古代的銅鏡的確是模糊不清的,然而大概的輪廓還是沒問題的。看這小身板是不會有多大年紀的,也就是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她,蒲尋廿,沒臉見人呀!

    是真的沒臉見人了!

    原本看到身上的皮膚也大概猜出了臉上定是被凍傷了,但是卻沒有猜到竟然會這麽嚴重。這哪是凍傷啊,簡直就是毀容!虧得明奈這麽多天一直對著這張臉也能笑得出來,要換了她蒲尋廿還不早就連苦水都吐出來了!

    臉上的肌膚沒有一寸是完好的,大部分都被凍得潰爛了,經過這麽久後已經結痂,跟覆蓋了一層鱗似的,說不出的惡心。

    影響市容啊,汙染眼睛啊,褻瀆精神啊。蒲尋廿搖頭不止。

    明奈自蒲尋廿手中將銅鏡緩緩取出,動作輕柔的像是怕驚了她一般。他微微笑,溫聲道:“公主莫要傷心,待落痂之後隻需用些祛疤傷藥便可,不會有損公主的花容月貌的。”

    惡。就這樣子還花容月貌呢,隻要不是恐龍就好了。蒲尋廿以手撫額,半晌無語。

    心裏,還真是……有些不舒服呢。她當然想要一個漂漂亮亮的臉蛋,可是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她恐怕會更加不安。天知道這幾天得知這個人是公主之後她蒲尋廿心裏有多忐忑,既像是偷了別人的珍寶怕被人家發現,又覺得好像天上下金雨全都落在她一個人的麵前,有些不真實,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

    而如今這個身體的容貌並不出色反而讓她鬆了一口氣,好像對這個公主的虧欠之情多多少少就彌補了一些。

    明奈笑意溫柔的看著蒲尋廿,細細長長的眼眸微微彎起,瞳仁深深。

    現在蒲尋廿才發現,原來走路是件多讓人愉快的一件事。她的雙腿持續不斷的疼痛讓她連睡覺都無法安穩,不能下地行走,整天就隻能在床上扭曲成各種形狀打發時間。最最糟糕最最尷尬的是方便時太不方便了,每每都要麻煩明奈。如果換做是真正的公主的話,搞不好早就羞憤自盡了也說不定。

    而這個念頭,蒲尋廿隻當作無聊時候的玩笑一想即過,但明奈卻是不動聲色的放在了心上。

    明奈……

    蒲尋廿的思維有點停滯。她不清楚這個人。他很年輕,頂多二十五六歲,比現代的蒲尋廿大不了幾歲,可是,卻太過內斂了,內斂的如同一個謎。

    怎麽說呢,好像遇到什麽出人意料的事情他都是一副安然溫柔的樣子,平靜淡定,卻讓人無端覺得心安,似乎有他在身邊,所有的困難都是微不足道的。

    可是他卻是明媚至極的朝霞,明明是瑰姿豔逸,但抓捏不到他的蹤跡。他,仿佛隨時都會轉身離去。

    抓不住,留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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