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很是哭了一會兒,糊了鬆田陣平一脖子的鼻涕眼淚,這才抽抽噎噎地停了下來。


    鬆田陣平一邊心情微妙地擦著自己脖子,一邊給還在打著哭嗝的萩原研二遞紙。


    頓時病房裏響起一陣響亮的擤鼻涕聲。


    其實看上去,鬆田陣平麵對萩原研二這突如其來的情緒爆發,表現地十分遊刃有餘。


    但實際上一開始他就被萩原研二哭給懵了。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見到萩原研二在自己麵前哭成這樣。


    接下來對萩原研二的照顧與安慰,其實不過是鬆田陣平那作為大人的一麵在條件反射性應對。


    看著萩原研二那一副哭得可憐兮兮的樣子,鬆田陣平這才恍然意識到,一直以來自己有些地方好像搞錯了。


    或者說被自己忽視了。


    主要是重生這種事情過於玄幻不科學。


    如果隻是簡單的重活一世也就罷了,上一世就當夢一場。


    但他身邊還有個無時無刻不在刷存在感的骰子。


    奇妙的骰子奇妙的規則,讓他從出生起就改變了人生的命運軌跡。


    他的母親,因為骰子的幹涉,從手術台上活了下來。


    一個早就敲定了結局的人走下既定的死亡軌道,來到了他的身邊。


    這讓他看到了一種可能。


    一個全員走向圓滿he的可能。


    於是他將所有精力投向了自己身邊人。


    讓父親能更專心拳擊。


    讓母親能更好地修養身體。


    讓自己早點和萩原研二相遇,以便更好地撥動他的命運線。


    還有未來那幾個會在警校相遇的同期。


    他一直掐算時間,計劃著到時候怎麽做才能讓他們全都不留遺憾。


    唯獨忘了一個人。


    他自己。


    他呢?


    他有什麽想要的嗎?


    鬆田陣平問自己。


    手握神奇的骰子,他隻覺得自己使命重大,必須要做點什麽。


    然後呢?


    遺憾解決後,沒了自己,大家也能平安喜樂地過下去。


    在所有人的未來中,他從未把自己加進去。


    沒有誰會離開了誰就活不下去。


    但現在,聽到萩原研二哭訴中的委屈與不舍,看到萩原研二因為差點失去自己而如此傷心難過,鬆田陣平心中突然湧現出強烈的欲求。


    不是的!


    他也有想要的!


    他鬆田陣平不想和萩原研二分開!


    “小陣平。”


    萩原研二鼻頭紅紅眼睛也紅紅地看著鬆田陣平,再次確認道:“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剛剛隻顧著哭了,期間鬆田陣平說的話他都沒聽清。


    “當然。”已經想明白了的鬆田陣平挑挑眉,語氣篤定的仿佛在說著什麽世間真理:“沒有什麽能把我們倆分開。”


    對鬆田陣平全然信任的萩原研二開心地笑了。


    然後吹出了一個鼻涕泡。


    “咚咚。”


    仿佛被敲門聲嚇到,那個小小的透明鼻涕泡“啵”的一下跑掉了。


    也不知道是去找哪位傷心人去了。


    “小陣平~小研二~我們進來咯。”隔著一個門板,鬆田悅子的聲音從外麵的走廊上傳來。


    其實鬆田悅子和萩原紗織早就帶著醫生來到病房門口了。


    但因為萩原研二哭得太大聲,所有人都十分輕易地猜到了病房裏大概發生了什麽。


    兩位通情達理的母親當即選擇了留在門外,不去打擾兩個才死裏逃生的小朋友們的獨處。


    她們可是知道的,那兩個綁匪手裏都有槍!


    不敢想如果她們和警察再晚來一會兒會發生什麽!


    而萩原紗織想的更多了。


    昨晚除了一開始看到大人趕到後哭過一次外,萩原研二就一直表現的很平靜。


    她雖然有些擔心,但看上去萩原研二情況還不錯,也沒什麽借口開導。


    現在看到萩原研二在這裏放聲哭出來,萩原紗織終於鬆了口氣。


    不過同時也更加心疼為了不讓大人擔心,而一直努力壓抑自己情緒的萩原研二。


    幸好萩原研二有鬆田陣平這個朋友在。


    聽著房間裏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了,鬆田悅子這才裝作剛到的樣子敲響房門,提醒兩個孩子趕緊收拾自己。


    果然,一進去,就見萩原研二背對著她們站在床邊,高昂著聲音報告道:“鬆田阿姨,小陣平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床上沒有亂動哦,研二醬的任務圓滿完成!”


    嗯,就是說話時的鼻音有些重。


    鬆田悅子和萩原紗織相視一笑,默契地沒有揭穿已經有各自小秘密的兩個孩子。


    不過坐在床上的鬆田陣平倒是把一切看在眼底。


    瞅瞅自欺欺人地背著眾人站在床邊,眼睛都哭腫了的萩原研二。


    不就是哭了嗎?怎麽突然不好意思了?


    再看看試圖掩飾臉上笑意,但又完全沒打算放下嘴角的兩個大人。


    喂喂喂,既然要裝就稍微敬業點啊!


    看著兩方如此互演,鬆田陣平不禁半月眼。


    算了,你們開心就好。


    醫生檢查了一下鬆田陣平的各項指標,又問了一些問題,得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露出笑容的好消息:“問題不大,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


    “太好啦,小陣平!你很快就可以迴家和我一起去上幼稚園了!”萩原研二第一個歡唿出聲,然後在得意忘形間,把自己的正臉暴露在了幾個大人麵前。


    發現自己正在和母親對視的萩原研二身體僵了僵,不過很快他就掩飾了下去,眨眨眼討好地笑笑:“媽媽你說是吧。”


    看著自家兒子明明已經哭腫了一圈眼睛,卻還試圖在這裏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萩原紗織在心中歎了口氣,笑著應道:“是的,小陣平很快就能好起來了。”


    正說著,房間門再次被敲響。


    醫生做完檢查就離開了,照理說這時候已經沒人來了才對。


    鬆田悅子有些疑惑地揚聲問道:“誰啊?”


    “是我,鬆田。”鬆田丈太郎頓了一頓,接著補充道:“警察也來了。”


    本來還在為自己丈夫的到來感到高興的鬆田悅子,在聽到警察也來了的時候,上揚的嘴角瞬間拉平。


    萩原紗織的臉色也不怎麽好看。


    不是說不感謝警察幫忙。


    如果沒有警察出動大量人力物力,全城搜索,可能等找到鬆田陣平他們的時候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迴的地步了。


    至少在被問話之前,他們幾家人的內心對警察都是充滿感激的。


    結果好不容易等一切混亂結束,犯人被押走,鬆田陣平也躺在救護車裏準備送去醫院的時候,一個叫百田陸朗的警察以一種強硬的態度要求他們去警察局做筆錄。


    鬆田陣平這樣子肯定是沒辦法問話的,大島幸太有他的父親護著,隻有萩原研二剛剛哭完穩定了情緒,可以迴答一下警察的問題。


    那個警察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氣得萩原紗織當場給了那人一拳。


    看著那個警察臉上新鮮出爐的熊貓眼,鬆田悅子在一旁鼓起了掌。


    不錯,頗有她當年的風範。


    於是當晚的問話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沒想到隻消停了一晚,這警察居然直接跑到醫院來了!


    麵色不渝地打開門,但在看到來的是哪個警察後,鬆田悅子的表情緩和了下來:“是伊達警官啊。”


    這位姓伊達的警察就是當時第一個注意到那聲不同尋常的巨響,然後通知大家趕去現場的。


    昨晚也是他在萩原紗織揍了人後打的圓場,把人給拉走的。


    所以在場的幾個大人對這位伊達警官感官都很好。


    伊達?


    聽到再耳熟不過的姓氏,鬆田陣平好奇地看向門口。


    難道是班長的爸爸?


    一個看上去有些瘦弱,但五官端正,眉毛粗濃,戴著副眼鏡的男人進入了鬆田陣平的視野。


    鬆田陣平第一時間朝這位伊達警官的嘴巴看去。


    很遺憾,那裏並沒有叼著牙簽。


    大概是因為麵對小孩子需要更加柔和的形象?


    畢竟在嘴裏咬著牙簽的話,會給人一種強硬的感覺。


    雖然從體型上看不出這位伊達警官和他那位大猩猩伊達班長有什麽相似之處,但就麵容來看,兩人之間還是有那麽幾份相像在。


    特別是那兩條粗眉毛。


    跟一個模子裏長出來似的。


    伊達警官走進來,對已經放鬆下來的萩原紗織點點頭,同時無奈地揚了揚手中的記事本:“抱歉,上麵要的急。但是嘛……”


    說著,他把記事本收了起來,豎起三根手指對著幾人笑笑:“走個過場就好了,我隻問三個問題。”


    現場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因為在這次事件中立了大功,被委以重任的伊達警官看看一臉緊張的萩原研二,又看看鬆田陣平那被包紮的隻露出了眼睛嘴巴的白色繃帶頭,不由地彎下腰,放緩了聲音:“小朋友你們好,我叫伊達啟治,你們可以叫我伊達叔叔。”


    班長爸爸的麵子還是要給的,鬆田陣平跟著萩原研二一起問好:“伊達叔叔好。”


    聽著這嫩聲嫩氣的童聲,伊達啟治感覺自己身心都被治愈了。


    所以那些膽敢傷害小孩子的混蛋!總有一天他會將他們全都繩之以法!


    伊達啟治在腦海裏對著犯人重拳出擊,麵上還是十分和藹可親:“你們都知道我的名字了,那可以告訴叔叔你們的名字嗎?”


    麵對這個問題,萩原研二先是看了一眼萩原紗織,見母親點頭後才對著伊達啟治道:“我叫萩原研二。”


    看到萩原研二的表現,伊達啟治在心中默默點讚。


    是個有警惕心的好孩子。


    剛想著,他便聽到了一個毫不拖泥帶水的酷酷聲音在耳邊響起:


    “鬆田陣平。”


    沒想到鬆田陣平答得這麽快,伊達啟治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行,這孩子有空得認真教一教,讓他知道一下什麽叫人心險惡。


    對好友老爸完全不設防的鬆田陣平還不知道自己因此被貼了個“天真好騙”的標簽。


    互相交換了名字,接下來就順其自然了。


    “可以告訴叔叔你們是怎麽遇到壞人的嗎?”


    這次,萩原研二第一時間看向了鬆田陣平。


    注意到這個小細節,伊達啟治也將注意力大半集中到了鬆田陣平身上。


    “我的球掉了,去找球,就被抓了。”鬆田陣平積累了三年的演技,在這一刻淋漓盡顯。


    說真話是不可能說真話的,隻能勉強糊弄的樣子,再問就是不知道了。


    萩原研二抓著鬆田陣平的衣角對著伊達啟治點頭:“我跟在小陣平後麵,被抓了。”


    伊達啟治點點頭,這點和犯人那邊的供詞一樣,看來確實是個意外。


    下一個問題。


    “你們是怎麽逃出來的呢?”


    鬆田陣平伸手比劃了一下,努力扮演一個表達能力有限的三歲孩子:“就是那樣逃出來了。”


    萩原研二捧哏:“對,就那樣逃出來了。”


    沒有得到什麽有效信息,意料之中。不過從現場的布置看,大致能推導出當時的情況,對此伊達啟治也不是很在意。


    重要的是這最後一個問題。


    “能告訴叔叔你們是怎麽打傷壞人的嗎?”


    哈!他就知道一定會問這個問題!


    對此鬆田陣平直接使出必殺技:“不知道。”


    伊達啟治看向萩原研二,同樣得到了一個茫然的眼神。


    嗯,也不意外,要知道鬆田陣平可是暈過去了。


    至於他為什麽要問這個……


    那兩個犯人一會兒說倆小孩兒扔炸彈把自己炸聾了,一會兒說有個孩子像神射手似的,在黑燈瞎火中精準開槍廢掉了自己的手和腿。


    按照他們多年的辦案經驗來看,多半兩人是起了內訌,隻是不知道為什麽要把事情推到兩個三歲小孩兒身上。


    他們內部猜測,大概是想借此擾亂警方視線,拖延時間,好讓其他團夥進行轉移。


    是的,現在已經確認了,最近發生的多起兒童失蹤案,和這次的綁匪有一定關聯。


    所以上麵催得急,希望能從鬆田陣平他們這裏得到些線索。


    但照伊達啟治來看,兩個剛從綁匪手裏脫身的孩子能知道什麽?


    而且這次一同被綁的還有另一個孩子,隻不過礙於內部關係,不敢打擾人家。


    要他說,現在抓緊審訊犯人,多從他們嘴裏套出點消息比在這兒逼問兩個孩子比什麽都強。


    說三個問題,就隻問三個問題。


    任務“完成”,伊達啟治幹脆利落告別。


    鬆田丈太郎是來送飯的,人一走,他就把飯盒拎過來:“要說別的菜我不行,但這病號飯可是我的拿手絕活。”


    父親絮絮叨叨炫耀自己的手藝,母親時不時拆個台,這時候萩原媽媽會輕笑幾聲。


    萩原研二也不管大人在說什麽,隻是張大了嘴巴,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看上去就開胃可口的飯菜。


    原本滿是消毒水味道的病房,一時間被食物的美味氣息充盈,鼻息間全是熱騰騰的香氣。


    這樣聽著,看著,感觸著,鬆田陣平胸中湧出熱意,讓他情不自禁開口:“hagi。”


    聽到自己的名字,萩原研二忍痛把視線從食物上移開,關切地看向鬆田陣平:“怎麽了?”


    鬆田陣平摩挲了下手指,問出了一個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問出的問題:“你現在開心嗎?”


    對此,萩原研二迴以一個燦爛的笑容:“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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