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友榮公司的秋拍現場。


    簡短的開場白之後,《新山棲隱圖卷》的圖片,出現在屏幕中。


    一位男拍賣師,言笑從容地執槌喊價。


    然而,競買人都有些猶豫,並未出現狂熱追捧的情形。


    他們暗中覷著拍賣師和對手,眼神中滿是權衡與猶豫。


    這正合莫宛之意。


    現在,她正隱匿於人群之中,目光如炬,緊緊鎖定著那幅畫作。


    一分鍾後,無人應價,拍賣師鬆了口氣,宣布流拍。


    接著,屏幕切到第二件藝術品。


    這與莫宛無關,她隻看了一會兒,就匆匆離去了。


    沒出意外就好。若被人拍下,她還有得麻煩。


    宣傳力度夠大,《新山棲隱圖卷》也夠好,但隻要人為操作一番,它同樣有可能流拍。


    友榮臨時調整了拍品上場的順序,故意讓《新山棲隱圖卷》第一個出場,但同時卻定下了很高的起拍價。


    一般來說,競買人會有好幾個標的,因此他們在競價時會考慮手中的資金多寡,不太可能在第一件心儀的標的上孤注一擲。


    如此一來,競買人的出價就會相對保守。


    辦妥了這件事,莫宛馬上和喬林聯係。喬林在電話裏掩不住笑意。


    “那很好,按流程這幅畫很快就會迴到retro公司。”


    “但偷畫賊也會馬上接手畫作。你們要小心。”莫宛提醒。


    “我們又商量了一些細節。等真跡上飛機時,就讓杜老師一邊去報警,控製老賈;一邊接手媒體采訪,為自己造勢。我倆出國去追畫,盯緊嫌疑人——我們都懷疑是“老袁”袁大偉。最後,警方通過引渡製度,將嫌疑人引渡迴來。”


    莫宛點點頭:“理論上是沒什麽漏洞的,但你們還是要小心。”


    半個月後,喬林、葉嘉言從倫敦返迴上海,臉上略帶了憾色。


    此行各環節銜接緊密,輿論聲勢也造起來了。因此,中外警方對此事都很看重。


    可惜,袁大偉被逮捕之前,已覺察到不對,故意把畫卷攔腰撕開。好好的畫卷,一夕之間變成兩個碎片。


    迴國後,杜辛質問昔日好友老袁、老賈,方知袁大偉早就知杜辛手裏有一幅好畫,為此故此在杜辛所在的小區,租了一套房子。一租就是十年。


    初次見到真跡後,袁大偉借口給杜辛賞析細節,將畫作細節盡皆攝入眼中。


    而後,花費兩年時間,才畫出一幅最接近原作的贗品。


    第二次,袁大偉買通老賈,和另外兩位朋友,趁杜辛不備換掉畫卷。


    隨後,袁大偉徹底消失,攜畫出國。


    因老賈與杜辛比鄰而居,袁大偉還叮囑老賈,要注意杜辛的動向。


    傍晚,歐瑞宏自掏腰包,為莫宛、喬林、葉嘉言慶功。


    美食當前,葉嘉言卻沒什麽心情,隻吃了幾小口。


    歐瑞宏便問:“小葉,怎麽興致不高?”


    “我先前看見杜老師,他很難過。畫是找迴來了,但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真是令人遺憾。更讓他傷心的是,一直和他交好的四個老頭,竟然都合夥騙他。”


    葉嘉言暗歎:杜辛交友不慎,輕信於人,最終釀成憾事。太可惜了。


    “不義之財,不可取。這都是被豬油蒙了心的人。”喬林點評。


    歐瑞宏輕歎一聲:“要我說,最可惜的,還是這個袁大偉。好歹也是個有名望的畫家,竟然處心積慮地騙人錢財。”


    “不可惜,他這是咎由自取。”莫宛搖搖頭,“這麽多年時間,他本來可以放棄邪念,但卻任由邪念潛滋暗長。看吧,老天繞過誰?”


    說到此處,莫宛眉間揚起一絲快意。


    飯桌上三人都看得分明。


    以前,莫宛沒少在retro公司受氣。


    此番,retro在拍賣界中跌了臉麵,雖不至沒落,但總算得了教訓。


    歐瑞宏看向葉嘉言:“其實吧,也不用太沮喪。曆史上,多少書畫流散,最終都沒找迴來。至於杜老師這一幅,問題不大,讓修複師費費心思,說不定就能無痕修複呢。”


    他又看向喬林:“《富春山居圖》不還被燒了一段嘛,但也不失為名畫。”


    號稱“中國十大傳世之畫”之一《富春山居圖》,作於黃公望82歲高齡,耗時三四年光景。明代巨眼董其昌曾評曰:“此卷一觀,如詣寶所,虛往實歸,自謂一日清福,心髒俱暢。”


    起初,黃公望將《富春山居圖》贈與無用禪師。


    到了明代成化年間,畫作又現身蘇州,先後為沈周、樊舜、談誌伊、董其昌所有。及至晚年,董其昌把它賣給了吳正誌。


    吳正誌把《富春山居圖》當傳家寶。他的孫子吳洪裕,視之為珍寶,在彌留之際囑咐家人“焚以為殉”。


    孝子賢孫準備照搬,但見這名畫即將付之一炬,吳洪裕的侄子吳靜庵於心不忍,便以偷梁換柱之法,救出了《富春山居圖》。


    但遺憾已然釀成。《富春山居圖》雖被救下,但期間卻已燒出幾個連珠洞,名畫也斷為一大一小。自此,《富春山居圖》一分為二。


    其後,吳家子弟吳寄穀得到殘畫後,將燒焦受損部分揭下再行接拚後。


    未想,竟出現奇景:一山一水一丘一壑,看不出後天剪裁拚接的痕跡。


    再後來,人們把剪裁拚接的部分,稱作《剩山圖》。


    至於原畫主體中的另一段,則被單獨保留下來,謂之《無用師卷》。(1)


    說到《富春山居圖》險被燒毀一事,幾人都很感慨,不覺間,話題延伸到古人鑒藏的私心上。


    葉嘉言皺起眉:“要我說,私心最重的,還是梁元帝。江陵焚書,說得上是中國文化史上的大浩劫……”


    “是啊,投降歸投降,十四萬卷圖書、珍貴書畫,就這麽沒了,”說至此,喬林痛心疾首,“王羲之、王獻之的作品!太可惜了!”


    “那獨眼龍皇帝,還說什麽‘文武之道,今夜盡矣’,真是可笑!做下這等惡事的,不就是他自己嗎?”(2)


    (1)前者藏於浙江省博物館,後者藏於台北故宮博物院(為掩火燒痕跡,將原本位於畫尾的董其昌題跋,割下來置於畫首)。


    (2)彼時,雕版印刷術還未問世,江陵所藏多為善本。單說古籍善本的損失,都不可估量,更不用說珍貴書畫。當代學者評曰:“江陵焚書,從數量上說,梁元帝毀滅了傳世書籍的一半。從質量上說,他所毀的是曆代積累起來的精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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