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急忙站起身來,躲到一旁。轉頭一瞧,已有幾個倒黴蛋被後麵掉下來的人壓在底下。


    二牛害怕極了,心想自己怕是要命喪於此了,這些兵卒是要活埋了他們。他跑到對麵,想爬出土坑,可坑太深了,他又餓得沒了力氣,像條無力的蚯蚓,徒勞地伸著胳膊在大坑的土壁上亂抓,卻無法向上挪動分毫。


    後麵的人越來越多,二牛感到無比擁擠,身後滿是哭嚎之聲。他艱難地想要轉身,卻已動彈不得。


    天黑了,今晚的月亮真亮啊,他覺得自己死期將至。


    隱隱約約能看到頭頂坑外有火光閃爍。


    忽然,有土稀稀落落地灑下,隻瞧見鐵鏟在揮舞,卻不見人影,兵卒開始填土了。他們不敢往下探看坑裏的慘狀,或許他們也覺得此事太過殘忍。可又能怎樣呢?貴人在遠處盯著他們幹活,若是違抗命令,難保不會被貴人也丟進坑裏,一同赴死。


    二牛和其他人一樣放聲哀嚎,嘴裏不知喊叫著什麽東西,他想學南方的豪傑,吃了越王的肉,但此刻的幹嚎毫無意義。


    土灌進嘴裏,嗆得他咳嗽不止,他大口大口地唿吸著。臉上頭上全是土,已辨不出原本的模樣。


    “殺啊!除暴安良!”


    二牛渾渾噩噩、迷迷糊糊的,好一會兒才迴過神來,此刻似乎沒有土再拋下來了。


    外麵傳來喊殺聲。


    二牛直勾勾地盯著上麵的土堆,整張臉唯有那雙眼睛還透著光亮。


    終於,二牛的期望沒有落空,一張臉探出了土堆,弓著身子往下看,那人戴著一條紅圍巾,在明亮的月色下顯得格外奪目。


    “還活著,還活著......” 那人激動地轉身朝著遠方唿喊。


    坑裏的苦役們剛剛已沒了力氣哀嚎,此刻聽到這話,頓時放聲大哭起來。


    不一會兒,幾條繩子被扔了下來。


    恰好有一根落在二牛頭上。


    二牛張開還支棱著的手臂,緊緊攥住繩子。上麵有人用力拉扯,二牛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抓住繩子不放。後麵好像有人幫忙推了二牛大腿一把,他終於被拉了上去。


    二牛躺在地上,大口喘氣,望著深邃的夜空,今夜的月亮和星星格外明亮,但他想殺人。


    身旁不時有新人被拉上來挨在他身邊,或跪或躺或趴,許多人開始又哭又笑,聲音沙啞難聽。


    二牛被踹了一腳,“沒死就滾遠點,別擋道,後麵的人沒地兒站了,去那邊有飯吃。”


    二牛麻溜地爬起來,也不知為何,此刻仿佛憑空生出了不少力氣。


    他朝著指揮他們的紅圍巾傻笑著,順著手指的方向跑開了。滿頭滿臉的土隨著他的跑動簌簌落下,他索性抹了一把,混著汗水弄成了個大花臉,愈發不像個人樣了。


    二牛跑到火堆旁,火頭兵先塞給他一碗湯,他咕嚕咕嚕喝下去,還想再要,卻被火頭兵一腳踹開,讓他去那邊排隊等著。


    二牛跟著一群滿身泥土的人,蹲坐在一起。雙眼緊緊盯著那口熱氣騰騰的大鍋。有人在貴人的大帳裏抬出來一堆已經熟了的肉食菜肴,胡亂倒進了鍋裏,二牛聽到了自己咽口水的聲音,然後就是一片咽口水的聲音此起彼伏。


    人群前邊還有幾個家夥在不停地叫嚷著:“越王為防饑民造反,下令坑殺百萬民夫,實在是殘暴不仁。開平將軍吳公大仁大義,救民於水火,除暴安良。越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兄弟們跟著吳公打進通州城,報仇雪恨,還天下太平!”


    他看清楚那些喊話的人穿的也是破布條,跟自己一個德行一臉苦役樣,不過人家有刀,脖子上還圍著紅圍巾,他活的肯定比自己快活。


    火頭軍喊人去撿柴火,二牛積極響應,憑著剛才的一碗熱湯,他有了一把力氣,他不想浪費這一把力氣。


    二牛吃了飯,雖然不怎麽飽,但他吃到了貴人的肉食,真的跟做夢一樣的香。


    他被紅圍巾塞給了一把破刀,和一條紅圍巾;當時他站在大鍋最前麵,被一個紅圍巾指著說:“你就是這一隊的隊長,跟上隊伍,向東,除暴安良。”


    周圍一圈人唯有他得了一條紅圍巾,他戴上紅圍巾,便匆匆成了個小隊長。


    眾人上路了,二牛不知在哪撿到了一條皮鞭,驅趕著、腳踹著幾十號拿著撅頭、鐵鏟、木棍的苦役民夫,跟隨隊伍向東進發,他學著其他紅圍巾一樣,使出全部力氣不斷吆喝著:“除暴安良、天下太平!”,鼓舞大家的士氣。


    所有人臉上都是土,嗓子嘶啞,誰也不清楚他還是個半大小子,他要好好表現,他要快活的活著,他要對得起自己脖頸上的紅圍巾。


    一路上,他們看到眾多土坑,吳公的軍隊已繼續前行,他們被安排幫忙救人。有的去晚了些,苦役已被憋死,有的像他們一樣,在危急時刻被救了下來;有的還在連夜挖坑,渾然不知這坑是要用來坑殺自己的。


    隊伍愈發壯大,大家都跟著紅圍巾走,誰也不願掉隊。他們要跟著吳公打進通州城,除暴安良,城裏有糧食,吳公說要分給大家度過青黃不接的時節。吳公當真是大仁大義,眾人皆如此稱讚。


    在這兵荒馬亂的夜晚,二牛領著他那支泥人小隊伍,艱難跋涉,一路走走停停。


    二牛殺人了,有個剛被救出來的家夥不聽指揮,搶奪食物,二牛一刀砍在了他脖子上,所有人都是不人不鬼的樣子,二牛都沒感覺自己砍得是個人,砍一團泥漿糊根本沒起什麽波瀾。


    他發現所有人對他都敬畏起來,認出他來的幾個同鄉也不敢再把他當成個毛頭小子,真痛快,二牛想殺人的心更勝了。.


    後麵隊伍遇上了越王的潰兵,這些家夥根本沒了以前的神氣,看到二牛的隊伍,竟然嚇得腿軟,二牛又砍死了幾個把後背亮給他的潰兵。


    吳公的將士看到二牛勇猛,大手一揮,一輛繳獲的牛車就給了他,牛車載著二牛的大鍋,在吱呀聲中緩緩前行;後麵跟著一群有了精氣神的民夫,看到二牛砍死越王兵卒跟踩死個螞蚱一樣簡單,大家心裏火熱起來。


    二牛師真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帶著幾十人不斷拚殺,竟然收獲頗豐。二牛的模樣竟已全然變換了幾遭。從最初那身破舊襤褸、沾滿征塵的布衣,逐漸被堅固的皮甲所包裹,鋥亮的頭盔穩穩地扣在頭頂,鋒利的大刀拎在手裏,那身姿顯得像個人樣了。牛車已經有了七八輛,越軍的糧食與鍋碗也收拾了一堆一起載著;


    他的同鄉們也在他的庇佑下,個個都披上了甲胄,戴上了頭盔,拿起了鐵矛,往昔那副委頓的模樣早已不見,此刻昂首闊步,真真是人模人樣起來,眼神中也多了幾分嗜血。


    越往前走道路越擁擠。隻因這一路上人馬如潮水般匯聚,愈發密集。二牛隊伍裏的苦役換了很多麵孔,苦役們不停地走也不停的來。


    他們一旦遇見同鄉所在的隊伍,便會自發離開趕去同鄉的隊伍結隊而行;若是碰到人數寥寥的隊伍,也有人也毫不猶豫地混將進去。這其中的緣由,皆因每位披紅巾的隊長都有一口大鍋。


    隊伍人多了,那一口鍋裏煮出的飯食根本不夠吃;而人少的隊伍,隊長便會自覺麵上無光,也樂意接受新人。


    於是,在這心照不宣的默契之下,隊伍逐漸整合,最終形成了大概一口鍋後緊緊跟隨著五六十人的規模。為了能在這戰火紛飛中填飽肚子,眾人配合得猶如榫卯般嚴絲合縫。


    而二牛因為拚殺勇猛,繳獲的東西頗多,後麵已經跟了幾百人。遇到吳公的將士,竟然又給了二牛一麵旗幟,說他升官了,現在是百夫長。二牛跪地拜謝,起來後他更加想殺人。


    吳公的將士告知二牛,他那口鍋上有著銘刻,數字乃是八十六,到了通州城吳公會以這個數字指揮他的隊伍,二牛目不識丁,隻能懵懂地宣稱自己這一支小隊便是八十六隊。


    二牛更加賣力,吆喝著維持著這幾百人的隊伍,讓他們緊緊簇擁在自己的牛車與大鍋周圍,晃晃悠悠地向著東方邁進。


    當東方的天際,一條筆直的火把城牆突兀地映入眼簾時,眾人心中了然,通州城已然近在咫尺。


    那城牆上跳躍的火光之中,還有模糊的人影在城頭上慌亂地跑動。


    二牛站在牛車上,放眼望去,前方影影綽綽全是人。


    遠遠還看到有著大火的地方人喊馬嘶,兵器相互碰撞的鏗鏘聲與淒慘的叫聲隱隱約約傳來,不絕於耳。


    間或有那充滿喜悅與振奮的歡唿聲響起:“吳公又攻克一處營寨,將軍又勝了!” 這一聲聲唿喊,讓眾人忐忑的心逐漸安穩下來。


    吳昊,本來就是威名赫赫的猛將,現在他如同一頭衝入羊群的猛虎,親自統率著精兵強將,在圍繞通州城外的一處處軍營之中左衝右突,摧枯拉朽。


    通州城派出的一隊援兵,剛一現身,就被吳軍隱藏的預備騎兵無情踐踏,瞬間狼狽不堪,丟盔棄甲,倉皇逃竄。城樓上的守軍歇斯底裏的拋下火油堵住城門,要不是對方反應快,隻怕這次吳軍的衝鋒便會一舉攻入城中。


    自然,那外出支援的剩餘一兩千越軍,也同樣被熊熊大火無情地阻擋在了城外。貴族們在這生死攸關的戰場上對待下等人之時,果真是這般的冷酷無情。


    清靈在通州城外,尋覓了一處視野開闊的高丘安營紮寨。


    她端坐在營帳,居中指揮,聰慧的大腦猶如一台精密的算盤,不停地分析著從各處飛馳而來的戰報。纖細玉手在地圖之上勾勾畫畫,塗塗改改,隨後,一條條軍令從她的朱唇之中吐出,迅速發往各方。


    幾位令尹則在一旁忙碌的匯總著各處傳來的戰報,封無休聲音激動地把戰報念給清靈聽,想來前方戰局順利無比。而大帳之外的親兵們,一旦接到新的命令,便如離弦之箭,飛身上馬,向著四麵八方疾馳而去,傳達軍令。


    “報,民夫前隊人馬已經趕到十裏之外。” 一名探報騎著快馬,如一陣疾風般飛奔前來,臉上滿是興奮之色。


    封無休聞聽,立刻迅速地查看一份記錄,緊接著,他微微欠身,向清靈說道:“小姐,編號的大鍋已分配到了九千餘口,怕不是會有五十萬之眾匯聚。”


    清靈依舊沉浸在地圖的戰術布局之中,頭也不迴,隻是清冷而果斷地說道:“按原計劃,民夫營按次序以二十鍋為一營,沿運河南方沿岸紮營。” 那聲音雖不大,卻似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封無休躬身領命,先前的軍議已分派這事歸他負責,他調集人手,有條不紊地去接引安排民夫營。


    再看通州城內:


    事情變化的太快了,通州城內的越國王公大臣完全不適應這種夜間的混戰。


    天剛擦黑,有快馬疾馳而來,報稱吳昊造反,那督軍狼狽不堪地坐在車中逃命,他將戰書交給半路遇到的騎兵前往通州王庭送信。自此督軍不知去向。


    大將軍接到吳昊戰書,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是前往太華宗值守仙師處問詢。他滿心懷疑,暗自思忖這是否是太華宗師徒一脈的謀劃,全然未曾想到吳昊竟敢真的朝著通州這三十萬大軍屯聚之地殺奔而來,這在他看來無異於自尋死路。


    太華宗駐守於此的仙師領頭者,乃是一位越國王室子弟拜入該宗之人,是一位築基道人。前幾日眾位大貴族共同商議屠殺苦役民夫之事時,這位仙師始終沉默不語,口口聲聲宣稱不問紅塵俗世。然而此刻,吳昊卻以拯救苦役民夫為由起兵造反,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太華宗必須得給個說法。


    大將軍乘車馬趕到仙師府上,卻被告知仙師今日不見客,仙師已沐浴更衣,閉關誦經,為百姓祈福,為怨靈消除罪孽。大將軍氣得吹胡子瞪眼,對著仙師童子大聲宣告吳昊造反之事,隨後無奈地返迴自己府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歌一曲神仙道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近視鏡特別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近視鏡特別厚並收藏歌一曲神仙道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