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激起千層浪,現場頓時沸騰起來。


    “真的嗎?我家二娃可一直找不到活幹呢!”


    “哎,能掙點錢,家裏負擔可輕省了。”


    “長遠這娃,講義氣,不虧是素霞姐的兒子!”


    即便有少數幾個人麵露不安,比如王富貴和周長河的神情變得尤其難看,但眾人明顯對陳長遠的承諾抱以很大的期待。


    不多時,人群中主動有人喊出來:“長遠,算我一個,到時候缺人手叫我!”


    還有人跟著起哄:“俺也願意幹!工錢嘛,就按咱村的規矩來,能讓家裏添點糧食就成!”


    見氣氛逐漸熱烈起來,陳長遠笑著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先安靜下來:“事情一步步來,我這養殖場最開始規模有限,先安排一些人手。等新一批竹棚搭起來,鄉親們誰能吃苦耐勞,肯出力,我絕不會虧待。”


    第二天早上,清水村東頭的空地上已經支起兩張褪了漆的木頭桌子。


    陳長遠把算盤往桌上一拍,墨水瓶裏插著的鋼筆在晨光裏泛著金屬光澤。


    “排好隊!會寫名字的領表格,不會寫的到老老元頭那邊按手印!”


    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驚飛了竹棚頂上兩隻打盹的麻雀。


    人群嗡地炸開,幾個隔壁村來的後生推搡著往前擠,沾著泥巴的解放鞋把地上的露水踩得四濺。


    “陳老板!俺們王家溝來了二十三個壯勞力!”


    滿臉絡腮胡的漢子把胸脯拍得砰砰響,身後跟著群扛著鋤頭的男人。


    陳長遠眯起眼打量領頭的,注意到那人褲腳沾著新鮮的黃泥——分明是連夜翻山過來的。


    晌午時分,藥材基地的斜坡上已經支起三十多頂軍綠色帳篷。


    陳長遠蹲在剛搭好的竹棚裏,對著賬本劈裏啪啦撥算盤珠子。


    老元頭掀開草簾進來,帶進一股子旱煙味:“大柱他爹剛才在村口轉悠三迴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讓他瞪。”


    陳長遠筆尖在花名冊上頓了頓,“把新來的分三組,王家溝的和咱們村的老鄉混著搭夥。”


    鋼筆在“王鐵牛”的名字上畫了個圈——這人剛才填表時寫字的姿勢,可不像個普通莊稼漢。


    竹棚外傳來鐵鍬鏟土的悶響,陳長遠掀開草簾時正撞見王鐵牛單手拎著百來斤的飼料桶健步如飛。


    這人後脖頸曬得發紅,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出鹽漬,卻在經過竹棚時突然刹住腳步。


    “陳老板,西頭圍欄要換新樁子。”


    王鐵牛抹了把額頭的汗,從褲兜掏出半截粉筆在地上畫了個簡易結構圖,“俺尋思著用榫卯比鐵釘結實,就是費工。”


    陳長遠盯著地上歪歪扭扭卻精準的線條,突然想起前世在省城見過的建築圖紙。


    他彎腰撿起塊石子,在榫頭位置添了兩道斜線:“加個燕尾榫?”


    “中!”


    王鐵牛眼睛一亮,蒲扇似的手掌拍得大腿啪啪響,“俺這就帶人改去!”


    轉身時褲腳翻起,露出小腿上蜈蚣似的舊疤。


    老元頭端著搪瓷缸子過來,薄荷香混著汗味鑽進鼻腔。


    “這人不對勁。”


    “王家溝二十三人的工錢,他非要按十八人領。”


    暮色漸濃時,陳長遠蹲在新建的豬舍頂上。


    底下王鐵牛正教幾個後生搭橫梁,粗糲的嗓門震得竹片簌簌作響:“左手托榫頭,右手錘子得斜著敲!”


    月光落在他挽起的袖口,小臂肌肉隨著動作繃出流暢的弧度。


    “當年在部隊裏跟過工程兵吧?”


    陳長遠突然出聲。


    王鐵牛渾身一僵,錘子當啷掉在竹排上。


    他仰頭望著棚頂的身影,喉結滾動兩下:“七五年退伍,修過三門峽水電站。”


    “陳老板瞅瞅這個。”


    王鐵牛起身時膝蓋發出哢吧輕響,指著新換的竹樁。


    “每根樁子底下埋了半米深的碎石層,雨水衝不垮。”


    他抬腳踹向碗口粗的竹樁,震得頂棚積雪簌簌落下,圍欄紋絲不動。


    陳長遠蹲下身扒開泥土,碎石層裏混著碎瓦片,在晨光裏泛著青黑光澤。


    “昨兒拆了村西三間破屋?”


    他撚著瓦片輕笑,“這主意夠絕。”


    “省得花錢買料。”


    王鐵牛抹了把絡腮胡上的冰碴,忽然壓低聲音,“昨夜裏逮著倆在圍欄根撒尿的,褲腰帶還係著周家染坊的藍布條。”


    陳長遠正要開口,遠處傳來老元頭扯著嗓子的吆喝:“長遠!祠堂那邊都候著呢!”


    他瞥見王鐵牛褲腳沾著的黃泥裏混著暗紅血跡,心下了然——昨夜怕不是逮人這麽簡單。


    祠堂裏飄著艾草熏煙,八仙桌上攤著泛黃的村誌地圖。


    陳長遠指尖劃過東邊山坡:“這片向陽坡劃給藥田,開春先種柴胡。”


    羊皮紙上暈開道水痕,正好圈住周家祖墳旁三畝荒地。


    “使不得!”


    王富貴捏著紫砂壺的手一抖,“那地界埋著周家老太爺,動土要犯忌諱。”


    “周老太爺四七年鬧饑荒時,用三鬥小米換了人家祖墳。”


    陳長遠慢悠悠卷起地圖,“要論風水,該是李寡婦家的地。”


    角落裏抽旱煙的老李頭突然劇烈咳嗽,煙鍋裏的火星子濺在青磚地上。


    王鐵牛扛著鐵鍬闖進來時,帶進一股子寒氣:“陳老板,西片豬舍的排水溝挖通了。”


    他故意把沾著周家染坊藍布條的褲腰帶往桌上一甩,“順道在溝裏撈著這個。”


    祠堂裏突然靜得能聽見梁上老鼠啃木頭的聲音。


    陳長遠摩挲著褲腰帶上“周記染坊”的戳印,抬眼看向窗外——周大柱正扒著窗欞偷看,對上他的目光慌忙縮頭,後腦勺撞在廊柱上咚的一聲。


    “西片組長就定王鐵牛。”


    陳長遠突然揚聲,“今晚殺兩頭豬,給加夜工的兄弟燉酸菜白肉。”


    祠堂裏炸開嗡嗡議論,老元頭蹲在門檻上嘿嘿直樂,煙袋鍋子敲得銅盆叮當響。


    第二天上午,陽光正照,東山坡已響起鋤頭破土的悶響。


    陳長遠卷著褲腿站在地頭,手指捏碎一塊赭紅色黏土:“柴胡根莖入藥,最喜這種含鐵量高的土質。一畝地能收三百斤幹貨,按現在縣藥材站的收購價……”


    他故意停頓,看著圍攏的村民不自覺地往前探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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