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再用平時自我調侃或者屬於年輕人的輕佻說話,而是像對待某位大人物一樣,恭恭敬敬行著這禮,動作標準得讓人以為是在朝上。


    朝上百官行禮便如封淩這樣,雙手並攏,雙臂並行,半弓背,頭低下,不會直視聖威,將自己的謙卑體現得徹底。


    半舊的衣服,能屈能伸的性子,無窮的野心。


    漂亮的容貌因這個動作,全部遮掩在了雙手雙袖後頭。


    傅辛夷望著封淩這樣對自己,心髒如同被尖刀猝然刺了一下。


    他才,十八。


    傅辛夷垂下眼,不敢再看:「我近日在習字。封解元字好,平日得空可否送我幾幅字帖?」


    封淩迴她:「自然。」


    氣氛實在複雜。


    傅尚書看不下去,提點自己學生:「梁生,我記得你說還有事情?」


    梁大人忙點頭:「啊,是的。我確實還有事情。馬上要過年,朝上事情實在多,同僚也多要來拜訪先生。我不敢再打擾。」


    傅尚書笑著送客:「那我送送你和封解元。我給你備的年禮,管事也該拿來了。」


    一旁的管事當即應聲:「是,東西已放在門口,人在那兒候著。」


    梁大人和封淩兩人和傅尚書再次客套了兩句,最後傅尚書親自送兩人出門。


    傅辛夷本想邁步跟著一起送客,卻被傅尚書含笑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跟上。她望著前頭離開的封淩,腳步也確實遲疑了一些。


    走在最後的封淩走出了前廳,突然轉過身來,給傅辛夷做了個口型:貓。


    傅辛夷愣了一下。


    封淩驀然笑開。


    燦爛明亮得恍若臘梅,能點亮整個雪天冬季。


    傅辛夷呆了呆,眼睜睜望著封淩再轉迴身,跟隨長輩離開。一直到人影全然消失,旁邊管事才靠近,提點詢問:「小姐,可要查看梁大人送禮的禮單和府上迴禮的禮單?」


    他聲音很輕,在傅辛夷耳邊卻如響雷。


    傅辛夷手指指甲陷入手掌,微疼。她剛還沒覺得,現在才察覺到自己有所失態。她愣怔著轉頭看向管事:「禮單?哦,是的。顧姨娘讓我多學著點。」


    管事點頭:「小姐不用慌。府上一切照舊來就成,每年變化都不大。有不懂的盡管問我或者問顧姨娘。」


    傅辛夷應了一聲。


    管事見傅辛夷有點魂不守舍,依舊將禮單一類全部都拿了過來,連帶著將府上的庫存和備禮記錄本都帶上,一並送到傅辛夷手上。


    良珠在邊上幫忙接手:「我會幫小姐送到書房去。總不能在前廳看這些。」


    管事當然應下:「這些都是抄錄本,正本都在老爺書房裏放著,不用擔心損壞。」


    良珠點頭謝過了管事。


    傅辛夷好半響才問了一聲良珠:「貓呢?」


    良珠被問地頓了一下,明明剛還在說禮單,怎麽又問起了貓?她記得貓的事,迴了話:「讓人去請大夫醫治了。醫治好就帶來給小姐看。但這段時間府上不方便養貓,要不……」


    管事聽到貓,有點心動,忍不住插話:「我家裏可以養。孩子正好喜歡貓。」


    傅辛夷看了眼管事:「那先養管事那兒,等府上能養了,我再接迴來。貓的開支一並從府上走。管事記得和顧姨娘說一聲。」


    管事沒想到得了貓還能走公賬,連連應聲。


    解決了貓的問題,接下去該解決禮單的事。傅辛夷伸出自己的手看了眼。手掌上月牙一樣凹陷著的,是自己指甲剛掐的。細嫩的小白手透著點紅,還能隱隱看到其下的經脈。


    沒有凍瘡。


    沒有傷口。


    傅辛夷收起手,吩咐:「迴書房。」


    ☆☆☆


    梁大人和封淩坐在車上。


    梁大人百思不得其解,困惑問旁邊的封淩:「這大小姐總共到現在為止都沒怎麽出過門,她怎麽忽然就有了心上人?難道是上迴品鑒會看上的?可問題是你那天也去了。難道還有人風頭比你還盛?」


    品鑒會上半點沒有出風頭的封淩端坐在馬車上:「風頭最盛的是盧公子、劉公子。」


    前者靠著搞事,後者靠著花。


    梁大人更想不通了:「盧家要敗落了,劉公子又長得一般。難道是哪位家室好的?謝家謝寧?他沒個定性,不像是能入大小姐眼的。」


    封淩笑了笑:「傅小姐喜歡誰,到底還沒有說透。要是真喜歡了,遲早會告訴傅尚書。我們在這兒猜也猜不透。」


    梁大人覺得這話有道理,點了點頭:「倒是你看得開。」


    封淩視線微轉,眼內滿是無奈:看不開也沒辦法。


    傅小姐找的借口是他自己造的孽。上輩子傅辛夷拒絕他,隻不過是說著自己還未有成家的心思。現在拒絕他,竟是拿不存在的「第三人」當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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