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熱湯入腹,尚老二來不及痛苦皺眉,那股醇香便在舌尖炸裂開來。


    這位嚐遍北境的老饕,味蕾瞬間被激發,食欲如烈火燎原。


    他迅速抓起鍋中的湯勺,急不可耐地為自己舀了半碗湯,半碗肉。


    “小郎烹製的這個肴湯,不錯!委實不錯!!”他邊咀嚼著口中的虎肉,邊不住點頭。


    孟青山望著他那略顯粗俗的吃相,眉梢微挑,笑著夾起碗中一塊蛇肉,細嚼慢咽。


    這肉的滋味,這湯的馥鬱,較之前世用異蛇燉煮的龍虎鳳,在各方麵都略遜一籌。


    然而,這道食譜,這種味道,置於當今之世,卻足以睥睨所有湯羹,征服所有老饕的味蕾。


    寬敞的廚房裏,熱氣騰騰,肉香彌漫,甚是熱鬧。


    兩個火盆,一張小飯桌,周圍皆坐滿了人。


    老掌櫃與藥童,姚家女郎的兩名護衛及兩名車夫,妘縣令的隨從,共處一桌。


    四個丫鬟奴仆,郭家兩母女,武家兩兄弟,大郎和小石頭,還有小狸奴,環繞著一個架著鐵鍋的火盆。


    楊嬸領著三隻小,以及大牛家七口勞動力,坐於另一個架著鐵鍋的火盆四周。


    眾人圍鍋而坐,埋頭苦幹,大快朵頤,吃得額頭冒細汗。


    鄭家大嬸端著一碗滿滿的白米飯,眼角泛紅。


    除了年紀尚小的二牛不停嚼著嘴中之肉,鄭家其餘六人,手中捧著飯碗,安靜坐在板凳上。


    他們臉上的表情,如出一轍地透露出深深的糾結。


    楊嬸手捧陶碗,美美喝了一口肉湯,抬眸掃過呆坐的鄭家六人,笑著催促:


    “都看傻了?趕緊動手啊!我跟你們說,這輩子我都沒喝過這麽好喝的湯,吃過這麽好吃的肉。”


    “大牛他嬸,我……我能否將這碗米飯帶迴家去吃?”鄭家大嬸言辭吞吐,麵色漲紅,羞臊不已。


    楊嬸一怔,隨即恍然大悟。


    村人請人幫忙做事,待到吃飯時,桌上通常僅有幾個窩窩頭和一道肉菜,條件稍好的,或許會有白麵饅頭。


    一般而言,主家會給每人分發幾個窩窩頭或白麵饅頭。


    幫忙做事的人僅吃個半飽,將省下的窩窩頭或饅頭悄悄藏於懷中,帶迴家中給老人和孩子。


    楊嬸心中酸楚,麵露難色。


    望著鄭家六人眼中的期盼,她嗓音沙啞說:


    “他嬸,端碗米飯迴家吃倒也無妨,隻是這鍋中還有這麽多好肉,你們難道就不吃了嗎?總不能也打包帶迴家中吃吧!”


    鄭家大嫂微微一笑,眼中含淚:


    “我們並未為孟小郎君做了什麽大事,能夠吃上一碗精米飯,已是心滿意足,這些大補之肉,不敢奢望帶迴家吃。”


    精米味美價高,一斤大米的價錢,足以購買一斤豬肉。


    貧困之家,哪會舍得購買如此昂貴之物。


    終日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農夫,其中一些,自呱呱墜地,至入土為安,一生都未嚐過一碗精製米飯。


    盛飯之際,鄭家已然打算好,每人盛上滿滿一碗白米飯,帶迴家中,一家人分食,都可吃個六成飽。


    楊嬸放下碗筷,站起身說道:“這樣吧!你們先坐著安心吃肉喝湯,我去找小山說說這事。”


    言罷,她轉身出了廚房。


    正堂中,圍爐之畔,孟青山抬頭瞥了一眼在門口向他招手的楊嬸,向眾人略表歉意,起身移步過去。


    “何事?楊嬸……莫非鍋裏的肉不夠吃?”孟青山笑著問道。


    楊嬸趕忙擺手:“怎麽可能!大鐵鍋裏滿滿一鍋肉,就憑咱們這二三十人,放開肚皮,怕也吃不完!”


    隨後,她便將村中習俗,連同鄭家人的訴求詳述一遍。


    孟青山眼眸微斂,思忖須臾,開口言道:


    “為我孟青山做事,哪有吃不飽飯的道理。”


    “告訴他們,無須憂心家中老小,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飽,若吃不飽飯,下午哪來的力氣趕工做事。”


    “楊嬸……你從鍋裏舀些肉與湯出來,讓孟伊再用鼎鍋煮些米飯,待用過飯後,讓鄭家大嫂將米飯和肉帶迴去,給家中老人小孩略嚐葷腥。”


    “小山,這……這是不是過於慷慨了?鍋裏那些肉,常人怕是一輩子都吃不上。”


    楊嬸眉頭緊蹙,心中暗自嘀咕孟青山不會過日子。


    “孟家雖是小門小戶,但也不缺一鍋米飯,些許肉湯。”孟青山擺了擺手:“如此安排即可,去用飯吧!楊嬸!”


    楊嬸暗自歎息一聲,隨後便又釋懷,小山知恩圖報,待人爽利慷慨,楊家跟隨他,必能蒸蒸日上,不再如往昔般困頓。


    迴到廚房,楊嬸笑容滿麵對鄭家人說道:


    “小山讓你們安心用飯,待午食結束,鄭大嫂可盛些米飯和肉湯帶迴去,讓鄭嬸和家中那些小孩也開開葷腥。”


    心中不安的鄭家人聞此,趕忙起身,雙眼泛紅地謝過楊嬸,又走向小狸奴那桌,向她深躬行禮。


    小狸奴驚得一跳,嘴裏嚼著的虎肉險些噎住喉嚨。


    她輕拍胸口順了口氣,連連擺手,示意他們趕緊迴去吃飯。


    楊嬸走到灶台前,掀開蒸鍋,見裏麵還有不少米飯,稍作思索,心中有了計較。


    肉多飯足,稍後想必會剩餘不少,盛出一碗肉留存,再煮一鍋飯備用,實在沒有必要。


    迴到自己的座位,楊嬸端起碗筷,安心吃肉喝湯。


    正堂內。


    尚老二瞧著即將見底的銅鍋,詢問孟青山兩句,便端著銅鍋去了廚房添肉、加湯。


    “火爐上溫著米飯,諸位若想吃飯,自取即可,我這隻是農家小院,可沒有飯來張口之理。”


    孟青山起身為祖母盛了小半碗米飯,看著眾人微微笑道。


    尚守疆端起酒杯,與妘鏈碰了碰,輕抿一口蛇酒,朗聲道:


    “我與你二哥皆為粗人,你二位嫂嫂也並非四肢不勤之人,家中更無仆人侍奉,想吃米飯自然會自行去盛,小郎照顧好自己和嬸子即可。”


    他目光看向妘鏈和姚家女郎,笑道:“你二位皆是世家子弟,不知可要奴仆幫著盛飯?”


    妘鏈絲毫不在意尚守疆的調侃,放下手中酒杯,淡淡道:


    “吾雖世家旁係子弟,然族中資源終究有限,分配難免有所傾斜。”


    “吾於中舉之前,亦曾曆經貧苦歲月,莫說自行盛飯,便是那寒冬臘月,吾於下學之時,也常去幫家母浣紗賺些家用,遲遲晚歸。”


    聞他此言,眾人皆吃驚,這儀表莊正,風光霽月的縣令大人,竟也有過一段清貧往事。


    姚家女郎笑著說道:“侯門深似海,庭院重重,規矩繁多,但亦有不羈之士,在下不才,便是其中之一!”


    她緩緩端起桌前鹿血酒,輕抿一口,燒刀子那剛烈酒勁,如猛火燎喉,俏麗麵容瞬間泛紅。


    “咳咳……此酒如此辛辣,你們怎能泰然自若地飲下。”


    她輕拍胸口,垂首咳嗽數聲,唿出一口灼熱氣息。


    夾起碗裏一塊甜脆冬筍送入口中,壓下了翻湧在喉間的酒氣。


    眾人見她如此窘態,皆不禁搖頭輕笑。


    因下午還需殺豬宰鹿,尚守疆等人也僅是淺酌數杯,壇中那些剩餘好酒,便留待晚飯時再盡情暢飲。


    一個時辰後,一場豐盛的午宴雖已結束,但人尚未散盡。


    祖母與姚家女郎、尚家妯娌迴到爐火旁落座,一麵烤火,一麵談論著一些奇聞軼事。


    尚家兄弟移步出了正堂,吩咐正在廚房嬉鬧的大郎趕緊去後院拖豬。


    鄭家勞力早已去了後院,開始挖坑埋樁,為搭建牛棚做準備。


    妘鏈於前後院漫步消食後,旋即帶著他的隨從,不知去向何方。


    藥鋪老掌櫃則領著藥童,與小石頭一同在井邊割鹿茸,取鹿血。


    胖丫扛著鋤頭,與武大郎一同前往後院,協助大牛他們挖坑勞作。


    楊嬸和其餘三個丫鬟負責收拾碗筷,整理各項雜務。


    老薛和老章這兩位車夫酒足飯飽後,去了案板幫忙。


    江護衛和雷護衛見自己無所事事,便也前往後院幫忙剁木剖竹。


    孟青山抱著妹妹,牽著武二郎,不聲不響進了書房。


    鄉間小路上,鄭家大嫂兩邊唇角揚得極高,雙手小心捧著兩個摞起的木盆,目光警覺地掃視四周,避開過往的村人,來到自家破舊的院門前。


    “大丫、三牛,快來給伯娘開門。”鄭家大嫂輕聲叩門,聲音有些喑啞,語氣中帶著幾分急切。


    “大伯娘……是大伯娘迴來了!”


    “娘……是娘迴來了!”


    院裏傳來幾個孩子興奮的聲音,伴隨著雜亂的腳步聲。


    那搖搖欲墜、被寒風吹得嘎吱作響的院門,從內緩緩打開。


    五個衣衫襤褸、身形瘦弱、麵黃肌瘦的小娃娃,冷瑟瑟站在院門前,仰頭望著鄭家大嫂。


    “大伯娘,您帶了什麽迴來?我好像聞到了肉香。”


    九歲的三牛睜著那雙烏黑的眼睛,不停抽動著鼻子。


    “三哥……什麽是肉香?大伯娘,三丫想吃肉肉。”


    一個頭頂紮著羊角辮,腳上趿著草鞋,眼眶深陷,眼睛大得嚇人,身體像根柴火棍的小姑娘,擠到鄭家大嫂身前。


    小丫頭抬頭望著伯娘,眼中滿是憧憬和渴望。


    “我也要聞聞肉肉的味道,嗚嗚嗚……二丫姐你擋住我了。”


    孩子們瞬間將鄭家大嫂圍住,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


    “大丫,快幫我把這幾個搗蛋鬼拉開,伯娘帶了肉和白米飯迴來,等會人人都有份,趕緊進院,別讓隔壁那些人瞧見。”


    災荒之年,有米有肉便是罪過。


    見不得他人好,整日都犯紅眼病之人,數不勝數,鄭家大嫂不想讓那些黑了心肝的人盯上自家。


    十歲的大丫咽下嘴裏口水,伸出細如麻杆的手臂,匆忙將腳邊的四牛抱起,將頭探出門口,左右張望了一下。


    “大伯娘,兩隔壁都沒人出來。”


    鄭家大嫂雙手緊緊護著兩個盆子,快步走進院中。


    “三牛,趕緊把門關上,四丫和小牛呢?”她一邊走,一邊迴頭吩咐著。


    四丫和小牛是鄭家四嫂去年生下的雙胞胎,現今還不到兩歲。


    家中窘困,鄭家四嫂產下雙胞胎後,吃食太差,乳汁不夠哺育兩嬰兒,嬰兒受餓,微弱啼哭聲日夜不止。


    為養活這對雙胞胎,還未滿三十歲的鄭小叔,愁得白了雙鬢。


    “奶奶帶他倆在炕上玩耍,小牛不聽話,爬到雞窩下方撿雞屎吃,我打了他屁股幾下,現在正耍著性子呢!”


    大丫抱著四牛,快步追上鄭家大嫂,小嘴叭叭告著狀。


    幾個小娃手牽手,寸步不離的跟在伯娘<娘親>身後。


    鄭家大嫂走進堂屋,來到一個房門前,眉飛色舞道:


    “婆婆……孟小郎君送了很多米飯和肉給咱們,您絕對想不到是什麽肉,我手裏這盆菜,天上神仙怕是都吃不上。”


    “您趕緊把小牛與四丫抱出來,喂完他們,兒媳還要趕著去孟家幹活呢!”


    給小孩喂食是件很麻煩的事,婆婆年事已高,很多事情已力不從心,這盆虎肉極其珍貴,可不能讓小娃兒吃掉在了地上。


    未幾,鄭家廚房飄出陣陣香氣。


    孩童的歡唿聲自屋頂傳來,任誰都能聽出其中的歡喜雀躍。


    然而,這歡唿聲隻持續片刻,瞬間便戛然而止。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瞬即逝。


    最後一絲絢麗霞光消失於天際之時,夜幕緩緩降臨,須臾便籠罩了整個大地。


    孟家大院燈火通明,卻無絲毫嘈雜之聲。


    正堂內,那張四方圍爐桌上,放置著一口熱氣騰騰的銅鍋。


    銅鍋四周,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肴。


    酸甜排骨,蒜香排骨,紅燒鹿排,酸菜炒雞雜,紅燒豬尾,黃燜豬蹄,生燜豬耳,小炒鹿肉,雞蛋羹,醋溜大白菜。


    凝視著桌上這琳琅滿目的菜肴,姚家女郎、妘鏈、尚家兩兄弟、尚家妯娌皆驚得目瞪口呆。


    “這……這些皆是孟家菜譜中的菜式?這是撒了芝麻的酸甜排骨?這是蒜香排骨?這是黃燜豬蹄?”


    “我觀這三道菜,怎與神都天香樓中的毫無二致,不行,我須得先嚐一嚐味道。”


    姚家女郎全然不顧淑女形象,手指拈起一塊蒜香排骨,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喔喔…喔喔喔!果是這個味兒,太好吃了,比天香樓做的還好吃!”


    姚家女郎拉住前來傳菜的孟伊手臂,眼神散發出悠悠綠光:“這些菜肴皆是你所製?除此之外,你還精通哪些菜式?”


    孟伊屈膝答道:“迴姚家郎君,桌上這些菜肴,皆由老夫人親身傳授,奴婢所知有限,老夫人教予多少,奴婢便盡力學習多少。”


    姚家女郎走到祖母身邊,挽住她的手臂言道:“老夫人,您太有本事了,天香樓那些菜譜,莫非是從孟家流傳出去的?”


    祖母嘴唇翕動,稍作遲疑,竟不知該如何迴應她。


    哪有什麽孟家菜譜,她又哪裏會做這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桌上這些菜式,都是小孫兒自個搗鼓出來的。


    祖母腦子飛快轉動,須臾之間,便敷衍答道:


    “孟家有本家傳菜譜,我隻從中略得皮毛,實在不值一提,至於天香樓那些菜式從何習得,老身便不得而知了。”


    孟家女郎緩緩坐下,垂眸思索。


    以她如今對孟家的了解,老夫人從前需要操持的事務甚多,無暇研究這本菜譜,現今目力半損,更是難以潛心鑽研此道。


    她驀然抬頭,清澈雙眸掃過全場。


    “孟小郎君何在?為何不見其身影?都快用膳了,這小子跑去了何處?”


    書房中,一盞燭火微微搖曳,孟青山與老掌櫃相對而坐。


    “老掌櫃,您對此事有幾分把握?”


    孟青山食指輕動,有節律地輕叩桌麵,抬眸問道。


    老掌櫃沉凝道:“原本僅有五成勝算,然聽完你所述林間周遭情形,老夫如今已有七成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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