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吉發赴宴的路上驚了馬,與位武將車駕撞在一起,再看,居然是個許久未見的熟人。


    這位是三年前在廬州戰役中合作過的葛挺昱,當年還是個參將,如今已經配上了總兵儀仗,署都督僉事,成了正二品的武官。


    “喲,陳大人!”見了陳吉發,倒是葛挺昱先認出人來,“倒是不知是您,衝撞了!”


    “真是巧了。將軍這是往何處去?”


    “無甚要事。小女纏著要學武,這不今日帶她去校場練了會射箭,正準備迴家。”


    陳吉發抬眼看向葛挺昱身後的馬車,正巧那車上的女孩也拉開了車簾,是個十一二歲的姑娘,生的嬌秀豔麗,眼眸靈動活潑,看向陳吉發的目光中,竟然帶著些許的崇拜和激動。


    “真是虎父無犬女。今日晚輩剛來南京,準備同幾位好友宴飲。將軍若是得空,要不要一起?”


    “哈哈,你們文人雅趣,在下一屆武人,如何上得台麵?”


    “葛將軍客氣了。您若是肯賞臉,那是晚輩的榮幸。”


    葛挺昱對陳吉發觀感挺好的,特別是廬州之戰後,陳吉發給他送了二百套鎧甲兵器,助他在之後的幾次對流寇的戰鬥中大出風頭,這才累功至總兵官的位置。


    原本他也是去河北勤王的,但兩個月前京營整頓,範景文覺得他麾下的兵馬還算可用,因此將他調迴來協助核查兵甲員額,忙到如今。


    既然陳吉發誠心邀請,葛挺昱也不好硬推,於是吩咐車夫送小姐迴家,他上了陳吉發的馬車,往椒舍去赴宴。


    久別重逢,大家聊了些近況,方以智提到,自從張獻忠在襄陽複叛後,方孔炤便稱病歸家,與熊文燦相看兩厭。


    孫臨這半年在桐城老家拉起了五百人的隊伍,非常渴望能夠北上勤王,但被家裏人嚴厲批評,隻能在鄉間小打小鬧,剿匪緝盜。


    莊誌業和胡金權現在是合作社在南京的總代理,除了最初的棉布,現在拓展了鐵器、木器、玻璃器、金銀器等各種用具,以及生活必需品米麵糧油的代理,生意規模之大,已經吞並了許多南京本地的商行。


    葛挺昱本來隻喝酒陪笑,並未參與討論,但陳吉發提到要拜見範景文時,他來了興趣。


    “陳公子要去見範大人?何故?”


    “聽聞範大人正在整頓南京軍備,如今是否缺額嚴重,兵甲不足?”


    “正是。而且守備孫公公多有刁難。北京如今委派的總監是高起潛高公公,他與兵部楊尚書鐵了心不想讓南京出風頭,範尚書做事很難。怎麽,陳公子想要幫範尚書?”


    “葛將軍若是信得過晚輩的為人,可以同範尚書提。實不相瞞,六省總理熊文燦批準的武昌重工,便是在下控股的兵工廠,專司生產各類軍械甲胄。若是範尚書能答應晚輩的條件,我們願意給京營免費提供二萬套鐵甲。”


    鐵甲在這個時代是非常昂貴的高級裝備。


    絕大多數士兵是無甲或者輕甲,精銳披棉甲,先登勇士才會有鐵甲、鎖甲或者多層甲。


    武昌重工從設立開始,就立足於解決鐵甲的各類製造技術。


    目前有衝壓成型的胸甲、頭盔,也有編製而成的鐵甲、鎖子甲。


    這些甲胄采取遠超這個時代的金屬加工技術,產量大,成本低,如果是二萬套普通的鐵胸甲,並不值多少錢。


    至於刀兵箭矢,那更是要多少有多少。


    但在葛挺昱這裏,就是不得了的大買賣。


    當初,陳吉發隻送給他二百套多層甲,就將他激動壞了。


    這二百套甲,到現在還是他親兵的裝備,為他突陣破敵立下汗馬功勞。


    現在,陳吉發說是要提供二萬套鐵甲,這個手筆,已經超過了他的想象。


    若是南京多出二萬甲士,整個京營的戰鬥力說是翻倍也不為過。


    “此事在下定當向尚書大人稟報。隻是不知,陳公子的條件是什麽?”


    “是這樣的,我們合作社的商隊規模很大,您都是知道的,運送物資人員多了,難免引起誤會。希望尚書大人網開一麵,讓船隊通行。”


    葛挺昱立刻明白了前因後果,瞪大了眼睛。


    “你是說,水軍昨日攔下的船隊是你的?!”


    “是。不知將軍以為如何?”


    “這事情……恕某不能答應。不過,明日你跟某去見見範尚書,看他如何定吧。”


    陳吉發笑了笑,點頭應下。


    第二日,葛挺昱果然信守承諾,到客棧來接人。兩人來到南京兵部衙門,進門,先遞上見麵禮,陳吉發昨夜畫的一幅《追剿東虜圖》。


    範景文在曆史上也是有名的畫家,後世也有畫作流傳。陳吉發送他這幅圖,一來是投其所好,二來,也是表明心跡。


    這幅畫是根據崇禎十一年底在高陽縣與清軍的那場遭遇戰創作的,底色是荒蕪的赤野,內容描述了麵目猙獰的東虜在氣勢如虹的近衛營攻擊下潰散而逃。


    範景文看過畫卷,便讓幕僚召陳吉發進了書房,又屏退眾人,單獨與他商談。


    “本官聽說過你,先師從文安之,後又當過盧象升的幕僚,錢謙益之流也對你頗為推崇。你寫的文章也頗具新意,在江夏開新學,辦產業,活民無數。樁樁件件,都是治世能臣,隻可惜,心術不正,辜負皇恩浩蕩。”


    陳吉發洗耳恭聽,對範景文的評價並不置詞。等他說完了,才恭敬上前。


    “學生隻求經世致用,若所作所為能救民水火,便是挨些罵名也是值當的。”


    “你也曾做過朝廷命官。如此自行其是,又將朝廷法度置於何地?”


    “大人,學生嚐聞,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雖為升鬥民,而能憂國家大事。孟子雲,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天下人管天下事,便合乎情理,法度有誤,便修改法度。大人曾在豫、冀之地實施一條鞭法,便是更改法度。既然惡法可改,當今天下紛亂,清軍肆虐,又為何不能改軍法,驅韃虜?”


    “未得詔令,擅自調兵,便是謀反。任你巧舌如簧,這一關,過不去。”


    “大人明鑒,學生所攜,不過江夏義民,北上隻為勤王。”


    “本官體恤你的心情。但此事沒得商量。”


    “聽聞大人故鄉在吳橋,七年前吳橋兵變,叛軍原本也是北上救援的王師。大人是朝廷股肱,對聖上忠心耿耿,難道想因為類似的理由被問罪處斬嗎?難道您如今攔在這裏,楊閣部會感謝您嗎?”


    “住口!豎子安敢口出狂言!”


    範景文是真的生氣了,抓起桌上的硯台就砸了過來。陳吉發沒有躲閃,任由那東西砸在肩頭,然後不卑不亢道:


    “大人盡管做您的忠臣。學生愚鈍,要去拯救河北難民去了。若大人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那學生便隻有得罪了。”


    說完這些,陳吉發就要轉身離開,行至門口,突然聽到身後的範景文叫住他。


    “等等……”


    這位現年五十一歲的留守南京兵部尚書盯著陳吉發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扔出一張令牌。


    “罷了,去吧。等你的消息。”


    “大人放心。學生定不會讓黎民百姓受東虜之辱。”


    陳吉發走後,範景文將自己關在書房,心緒久久難平。


    民間流傳的那些讖語民諺,他也有所耳聞。


    這些小伎倆騙騙普通老百姓可以,對於士大夫來說,那都是些無稽之談。


    陳吉發這人,肯定是有野心的,但是江夏的治理水平,也是有目共睹的。


    範景文本人並未去過江夏,但他聽說過那裏的事情,也見識過合作社在南京的所作所為。


    畢懋康留下的許多資料,現在還存放在工部和兵部的卷宗室裏,其中不少都有合作社的參與。


    他方才那番話,既是試探,也是表明了態度。


    給陳吉發的令牌,不過是感動於為民請命的赤子心,再見麵,彼此恐怕是敵人。


    罷了罷了,人間五十年,恍若一夢間。


    大夫頂天立地,證道明理,死之可矣。


    想到這裏,範景文便不再思索陳吉發的事情,轉而將幕僚召集入內,繼續討論起京營整頓的事情來。


    陳吉發拿了令牌,徑直去江上接船,並未多做停留。


    王寶珠聽說陳吉發來了,原本還想著要如何麵對他,現在既然他不來了,也就鬆了口氣。


    江左才子、蘄州知府龔鼎孳這段時間纏著顧眉求娶,讓功成名就的王寶珠也有些動心。


    因為隱瞞身份拋頭露麵的關係,這些年追求她的江南才子很多,但她畢竟是良家女子,心中想的還是要做正妻。


    那些世家公子聽說她這麽個商賈女要正妻位,都打了退堂鼓。


    能堅持到今天的,隻有混不吝的季聞道,還真算是有始有終。


    熊韻芝去世後,王寶珠一度想過迴去爭陳家的主母位置。


    但陳吉發連見她的心思都沒有,也就徹底熄了她心中的那點點舊情。


    因此,陳吉發走的時候,她也沒去送,隻當是不知道這個男人來過南京。


    不過,她不去,倒是有個小迷妹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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