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吉發在縣衙忙碌的時候,原本英山縣的衙役兵卒大多數都就地解散。


    城門口的老兵擔憂入城的兵丁劫掠,急急忙忙往家中跑,剛到巷子口,就看到一隊兵丁拐了進去,他心中“咯噔”一聲,心說壞了!


    他不敢立時就過去,怕被對麵抓個正著,於是從個牆角爬上矮牆,伏在屋頂上看動靜,心中祈禱老婆子和兒媳一定不要出門。


    巷子裏一片寂靜,街坊全都躲了起來。那隊兵丁腳程很快,似乎是去西門值守的,隻要過了前麵的路口,老兵就可以放心下來,安全迴家了。


    可事與願違,怕什麽來什麽,許是兵丁經過巷子發出的響動驚了孫兒,就在這個關頭,孩子大聲啼哭起來,那群兵丁果然被吸引了注意。


    老兵臉色慘白,來不及看後續的發展,連忙跳下來,準備迴去拚了老命,可等他衝到門前,卻發現那群兵丁並未滯留。


    他有些懵。


    老弱婦孺最好拿捏,往日,他也曾跟隨湖廣的大軍前往四川與作亂的土司打仗,若是進了土司的寨子,聽聞哪家有孩童哭泣,或是有老者咳嗽,上門驚嚇一番,總會落點好處走。


    他這些年經曆了許多戰事,見識過許多省的軍隊,覺得天下的兵丁都是一般模樣的,可這幫武昌兵……


    為何不搶東西?!


    而且……


    放在門前石當上的,是幾塊用油紙包著的麻糖。


    那群兵丁聽見了孩子的哭聲,給孩子留了糖。


    有那麽一刹,老兵心中某處被狠狠撞了一下。


    老妻已經開了門來探看,見到他迴來,長長舒了口氣。


    這個小小的插曲微不足道,中午時分,在後麵慢慢跟來的工作隊進駐英山。


    農會帶隊的是副會長張二妮,工會帶隊的是新當選的副會長,烏嶺鐵廠的匠師許文遠。


    許文遠就是許定山的大兒子,本來大冶工會方麵選的是許定山,但是他作為總大匠太忙了,就自己推辭了,提出讓他兒子代替,經過王鐵柱的考察,同意替換,於是許文遠這次就當選了副會長。


    他剛剛接手合作社的管理工作,很多事情還不熟悉,而且,由於出身的關係,認字不多,還需要帶個書童才能應付文書往來,但許定山的這個兒子非常勤奮刻苦,執行力強,有蘇九的那股子闖勁,卻少了許多小心思,是個合格的下屬。


    陳吉發給兩個人分配任務。


    農會主要負責下鄉將流賊要來的消息通知到農戶,告訴他們,若是要躲避兵災,可以往山裏跑,藏在山裏的河南兵會幫他們暫時性安置起來,也可以跟著合作社去江夏避難。


    凡是跟他們走的,每頓管飽,到了地方還有棚房住,出發就每戶給五百文搬家錢,落地入住再給五百文安家錢。


    工會主要任務就是在城中搜刮匠人,凡是有一技之長的匠師,都上門詢問技能,談待遇,若是願意去江夏、大冶做事的,統統打包帶走。


    另外,工會帶來的人還在城中做了許多布置,比如將東麵城牆垮塌的部分挖土夯結實,連夜挖掘壕溝,設置障礙等等。


    晚上的時候,提前派往霍山方向的斥候迴來了,姚澤孝帶著斥候首領來見。


    斥候頭目叫付大猶,生的膀大腰圓,絡腮胡子,善騎射,舞一根三十斤狼牙棒,虎虎生威。


    姚澤孝在湖廣都司衙門做事的時候,有次巡營看中了這人,提到身邊做了親兵,如今掌一伍人馬,專司偵查。


    “見過陳大人!”付大猶說話甕聲甕氣,“屬下前去霍山,半路裏就有好些個流民正拖家帶口往這邊遷移。怕有探子在裏麵,屬下沒同他們多接觸。靠近霍山就不能前行,賊寇已經占了潛山,東麵的山裏到處是流寇和難民,分不清楚,不敢冒進。”


    “在霍山外圍的是誰的部曲能弄清嗎?”


    “屬下碰到城外劫糧的小股人馬,摸了個舌頭問了下情況,說是如今流賊兵分三路,北麵往徐州方向打,領軍叫做張文秀,中路往霍山方向,領軍是張可望,南路是主攻方向,領軍正是八大王張獻忠。”


    “兵分三路,也不嫌撐著。”姚澤孝不以為然。


    陳吉發心中歎了口氣,正常看,一股流寇,無根之草而已,兵分三路隻能是被官兵分割包圍,各個擊破。


    但事實上,由於官兵機動性差,地方守城部隊太過拉胯,曆史上,張獻忠非但沒撐著,還屢屢得手,連破城池,趁機裹挾大量的青壯,搶劫大批的錢財。


    他大概搞清楚了當麵之敵,張可望,就是後世的大西帝國東王孫可望。


    孫可望作戰勇猛,也是最早跟隨張獻忠的養子,在農民軍中地位很高。


    但這人膽略過人,智略一般,與他的養父一樣,沒什麽戰略眼光和政治智慧。


    “知道了,再去探,每日迴告敵方進展。不過你們也要小心,敵人行軍速度很快,這幾日測算,他們全速行軍每日不低於二百裏,隻要發現他們的前鋒進了英山或者羅田地界,立刻迴來,不要耽擱。”


    “屬下領命。”


    付大猶又去偵查,姚澤孝想了想,指著地圖道:“英山羅田接壤,兩個縣城之間之離十裏,要不要把羅田也拿了?”


    “縣城無所謂,咱們不是來打仗的。”


    姚澤孝想起行前陳吉發做的那些準備,笑了笑。


    “不知道黃州府該如何想你。”


    “怎麽想都無所謂,他反正是要罷官迴家了。”陳吉發也笑,“就咱們這點力量,堵八大王肯定是堵不住的,縣城能守就守,守不住就保護民眾。給他們的大禮在後麵呢。”


    姚澤孝不知道所謂的大禮是什麽,但陳吉發這人,總有種力量能讓他安心,好像沒什麽是他解決不了的事情。


    來這裏之後,陳吉發搭了個沙盤,這是姚澤孝軍旅多年,第一次在指揮室看見這種布置,山川河流,行軍布置,一目了然。


    如今,顯示農民軍的紅色小旗,已經插到了潛山、霍山附近。


    戰鬥近在眼前。


    陳吉發在研究農民軍的時候,作為霍山方向的農民軍指揮,張可望這兩日有些煩躁。


    原本,義父掘了皇帝老兒的祖墳後,是打算東進,搶南京的那些王公貴族去的。沒想到,皇帝老兒雖然不怎麽管下麵的府縣,陪都的守衛力量倒是配的挺足。於是接連吃了敗仗。


    沒辦法,義父決定向其他方向開辟迴陝路線。


    張可望這隊人馬,本是留在後麵監視明軍動向,順便接應北上的張文秀的。不過,因為明軍行動遲緩,久久不至的關係,孫可望覺得自己也能攻城,也能打通一條歸陝路線。


    望著眼前的霍山,感覺脆弱的輕輕一推就能攻克。


    本來,一切都進展順利,他清剿了縣城東麵的地主士紳,將他們驅趕到縣城,同時在逃難的民眾裏混入了大量的探子,做好了裏應外合的準備。


    就在這個時候,外出打糧的隊伍突然迴告,說是西麵來了一支不明身份的隊伍,情況不詳,人數不詳,但他們的斥候已經派到了霍山縣的門口。


    張可望已經很久沒見過大明的守城部隊派出斥候探查情況了。


    即便是在大軍壓境的情況下,許多府縣的主官依然是個聾子瞎子,完全不知道該派斥候去打探。


    即便派了,那些老弱的兵丁一看就不是專業斥候,在農民軍麵前簡直不堪一擊。


    但如今盤踞在英山羅田一帶的這支隊伍,似乎有了腦子。


    這可不是個好跡象。


    臉上有條傷疤的副將跑來報信,說是已經做好了攻城準備,請將軍下令。


    張可望甩掉腦子裏那些不好的想法,點了點頭,緊接著,如潮水般的農民軍,就烏泱泱的向著本就士氣低迷的霍山縣城衝了過去。


    不過半天時間,霍山縣就被張可望攻破。


    農民軍入城,搶劫了富戶,殺掉男人,擄走女人,放火燒了他們的宅子,又將窮人家的男人驅趕出來帶走,女人孩子隨意驅散,但凡有反抗或者遲疑的,就地殺死。


    從俘虜的女人中選出幾個漂亮年輕的少女發泄獸欲後,張可望一覺睡到天亮。


    這時候,副將來報,說是西麵的情況搞清楚了,那群人是外來協防的兵丁,但這幾日並沒有加固城坊,反而是在鄉野裏搶劫,如今英山百姓流徙四方,似乎都是那群兵幹得。


    “天助我也!”幾天來的擔憂和煩悶一掃而空,張可望從鋪上跳起來,“傳令,騎兵集合,咱們去偷了那幫兵痞子的家!”


    目前這個階段,流寇隊伍的大概構成,是以原本造反的邊軍、捕快、驛卒等地方武裝力量為主體,裹挾大量貧困底層百姓參加。


    特點就是缺乏管理,後勤全部靠搶,走到哪裏算哪裏。


    這樣的隊伍,是隻能打順風仗的。


    流寇的首領大多是正規行伍出身,懂得這個道理。


    因此,張可望遇到陳吉發派出的哨探時,就變得謹慎,而聽說陳吉發的隊伍也在搶劫,就立刻覺得有機可乘。


    張可望的主力是老營一千人的馬隊,攻入安徽後,又在幾個沿途的府縣收編了一萬青壯。


    此外,許多本地揭竿的貧民、地痞、土匪裹挾了大量百姓跟在他身後搶劫撿漏,約莫三四萬人,烏泱泱望不到邊際。


    老營是流寇起家的根本,不能輕易損失。


    而且,在霍山到英山之間的山溝溝裏,馬隊也派不上太大用處。


    除了四散遊騎偵查之外,便聚集在張可望身邊,驅趕一萬青壯在前麵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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