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趕往珠市口外大街的醉仙樓,周之茂提前約了同科的幾位士子,包括陳謹,都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少爺公子。


    對於這幫人來說,錢不是問題,就著京城最有名的菜品,喝著北地獨有的醇香烈酒,席間還叫了京城名妓助興。劉成治平日很少參加這種聚會,開始還有些拘束,不過很明快就與士子們打成一片,縱論天下大事起來。


    酒酣麵熱,絲竹靡靡,士子們詩興大發,又鬥了兩輪文采,忘了時間,竟然一頓午飯吃到太陽西傾。


    既已醉酒,幹脆放浪形骸。一行人出了醉仙樓,又奔怡紅院,卻是京城有名的妓館。各自挑了心儀的姑娘,圍在一起唱曲行酒令,點心自然少不了的,如此吃吃喝喝玩玩樂樂,鬧騰了大半夜,實在沒有精力了,才摟著姑娘各自迴房間休息。


    陳吉發本不想尋人陪,但周之茂非要塞給他一位小娘,而且還是單獨叫來,容貌身段、氣質見識都較旁的要上乘許多,甚至對於書生們談論的國家大事也能品評兩句,應該是專程找來頗有才名的花魁。


    散席後,那姑娘陪他到了房間,照例想用幾兩銀子打發她離開,結果小娘子收下銀子卻不走,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來,打趣道:


    “你那朋友說了,你這人怪癖,偷跑好幾迴了。他囑咐奴家今晚定要試一試你,看究竟是不是柳下惠。”


    陳吉發有些尷尬,他以為此前處理得當,沒想到那些妓子鴇母沒譜,竟然都跟周之茂說了。


    “不用試,小生不是柳下惠,姑娘豔麗,若存心勾引,小生肯定忍不住的,就此認輸就是。小生家有嬌妻良妾,來青樓妓館都是陪朋友盡興,至於過夜就算了,迴家與妻妾溫存也是一樣的。”


    “哈哈,如何能一樣?”那女孩笑聲如同銀鈴般悅耳,身體也軟糯糯的貼上來,溫潤豐滿,熱情四射,“女子有百樣,樣樣勾人魂。公子今晚不如從了奴家,奴家保證與家中妻妾斷不一樣。”


    陳吉發麵紅耳赤,這女孩無論是樣貌還是見識都是沒得說,還如此主動,接觸之下身體也難免產生反應,隻能慌慌張張輕輕推開她,無奈作揖。


    “姑娘萬般美好,小生十分抱歉。”


    周之茂也不知許了這小娘什麽好處,她嬌笑著還要癡纏。陳吉發覺得有些棘手,卻又不願與她說太激烈的話語傷了同周之茂的和氣。於是後退一步,再次作揖。


    “姑娘不如提個別的要求,小生若能做到,定會如你所願。隻是過夜就真的免了,人活著講個問心無愧,不想迴去愧對妻妾。若娘子是在下妾室,共度良宵自然是美妙絕倫,但既然緣分未到,還請姑娘饒過。”


    “哦——?”


    那小娘明顯十分意外,不知是這句話中哪個部分打動了她,竟然真的就分開了些距離,用團扇捂著嘴,繞著陳吉發轉了一圈。


    姑娘身上的脂粉氣幽暗淡雅,十分好聞,陳吉發忍不住抬眼,看到她晶瑩的眸子正定定的看著自己,薄紗蓋住香肩,隱約露出白玉般剔透的肌膚。


    “嘻嘻,奴好看嗎?”


    陳吉發臉色更紅,垂下眼瞼。


    “自然好看。”


    “奴是這怡紅院的花魁娘子,平日裏那些客人想求奴家陪一夜都是要花好大代價的。你那朋友花了好些氣力才請奴家陪你整日,看你不過弱冠,到底是什麽來頭,值得人家如此對你?”


    “鄉野村夫罷了,承蒙好友抬愛。”


    “村夫?你是湖廣人,自稱村夫,是同諸葛武侯學的嗎?”


    “豈敢,武侯是自謙,在下是實指。”


    “是嗎?那村夫公子,你又拿什麽來如奴家所願呢?”


    小娘拿雙媚眼撲閃閃盯著陳吉發看,後者不禁失笑。


    “姑娘有什麽願望,是必須諸葛武侯才能完成的嗎?莫非是興複漢室?這可不得了!”


    “哈哈哈——!”那小娘毫無形象的笑了起來,花枝亂顫,“陳公子真是個妙人。”


    “還請姑娘高抬貴手,放小生迴家。”


    “哎呀,你就如此厭棄奴家?非要迴去嗎?”


    “非也非也,小生說了,姑娘萬般美好,小生驚豔仰慕。隻是小生自知福緣淺薄,不願唐突佳人,徒留情債。”


    “奴家不過青樓妓子,與你逢場作戲。今晚伺候你開心也不過為了銀子,哪來的情債?公子真是自戀的緊。”


    “哎,落花本無情,折花手餘香。若真是與姑娘春宵一度,怎會不留下印記?您或許轉身忘了,但小生自忘不掉。心中難忘,又非要招惹,那便是既對姑娘不起,也對自己不起。姑娘高潔,可否放小生離開?”


    那小娘子連著聽了陳吉發兩番辯解,臉上的調笑少了,眸子卻越來越亮,似乎是起了什麽心思。她纏著陳吉發,揚起芙蓉麵嬌憨道:“那你告訴奴家,你究竟是何來頭?”


    “這是否就是姑娘許下的願望?”


    “哇,你這人好生賴皮!”


    “所以,姑娘如何說?”


    那小娘又繞著陳吉發走了一圈,目光中透著考量,片刻後,突然輕笑道:“走罷走罷,看你瞧著奴家像是洪水猛獸似的,便不為難你了。”


    陳吉發鬆了口氣,總算是說服她了。於是告辭離去,行至門口,那小娘突然又開口道:


    “奴家姓謝,自名桃夭,公子欠奴一個承諾。”


    “記住了,花魁娘子謝桃夭,小生陳子安,欠姑娘一個承諾。”


    走出怡紅院,夜風一吹,陳吉發腦子清醒許多,不由慨歎。


    哎,不過萍水相逢,逢場作戲的花魁小娘,自己犯什麽混許人家願呢?


    不過也無所謂,今日之後,哪知道還有沒機會見著這位女子?這個年代兩人分離,這輩子再見的可能都小了,更何況還是歡場女子,身如飄萍。


    這樣想著,陳吉發甩了甩袖子,突然感覺到袖中有異物沉重。掏出一看,竟然是方才給那小娘的銀錠子,她竟趁自己不備,塞了迴來。


    銀錢易結,情債難了。那姑娘看來是真有事情,怕是往後要主動找來糾纏。


    陳吉發有些無奈搖搖頭,將亂七八糟的思緒甩在腦後,先迴會館籌劃明日的事情。


    第二日,陳吉發邀約周之茂一起拜訪了禮部侍郎黃士俊,算是投桃報李。


    隻是黃士俊與文安之算是上下級關係,肯定沒有李長庚那麽熱絡,簡單問了兩人情況,又聊了些沒有營養的官場客套,便送客出門。


    但好歹是留了個印象,也算不虛此行。


    之後兩人繼續拜訪了些湖廣官員,包括江夏的賀逢聖。因為賀小公子曾經同陳吉發有些交集的緣故,兩人還算順利的見到了賀大人,隻是賀逢聖向來不願結交鄉裏,因此隻禮貌見了麵便匆匆離去,比黃士俊還要敷衍。


    直到會試前三天時間,兩人才罷了交際,周之茂專心在會館溫書學習,陳吉發名義上閉門讀書,其實他連崇禎皇帝的殿試題都提前知道了,自然不用真的苦讀。


    隻上午準備些資料,下午竄出去做自己的事情。


    通過這幾日的打探,陳吉發對京城的幾家繡樓都有了解,經過綜合考量,他向京城的錦繡莊遞上了名帖。


    錦繡莊是京城有名的衣帽坊,主要的業務就是製作銷售棉布衣帽。城內各大街口都設有門臉,而主要的生產基地位於北京城廣渠門外,實打實的一個莊子,就建在通州到京城之間的官道邊上。


    北京城的王公貴族滿地走,比南京更是繁華富貴,連帶著做生意的老板們眼光也都撩得很高,因此一般不入流的人,他們還懶得見。不過,錦繡莊的老板段潤宏是個低調謹慎之人,一來在於他本不是京中繡樓裏關係過硬的,生意好全賴質量口碑;二來這兩年京師風雲變幻,朝廷大員都朝不保夕,段老東主曆經萬曆、景泰、天啟、崇禎四朝,又經曆了後金圍城的那般地獄日子,看慣了他人沉浮生死,便也仰知天命,心存佛性。


    收到陳吉發名帖的時候,段老東主正在釣魚。如今四月陽光正好,花枝嬌俏,流水淙淙,戴著草帽躺在樹蔭下,抿一口熱茶,瞧著水麵上的浮漂,自有一番愜意其中。


    仆人送上帖子,有兩張,一張上麵書大名,江夏陳子安諱吉發;另外一張沒有具名,印著南京恆通布莊薛,以及蘇州布業、淞江布業的簽章。


    段潤宏老東主做了大半輩子生意,兩張貼子他一看就懂,這是個懂排場的後生,光是這兩張貼子,見個三、四品的朝廷大員也夠了。


    “哎,總有些不得不去的應酬。”老東主瞧了眼被魚兒拉得四處遊晃的浮漂,漫不經心起了杆,收了簍子。


    路上,段老東主問傳信的仆人。


    “你見過那人沒?”


    “嗯,在家中茶室坐著呢。可年輕了,感覺剛剛及冠。”


    “剛剛及冠的舉人?大好前途,不去籌備殿試,跑到老夫這個破落繡坊來做甚?”


    “不知,他隻一人來,乘著牛車,仆役都沒帶。老爺,要喚小叔爺迴來嗎?”


    段潤宏琢磨片刻,搖搖頭。


    “暫時不用。他公務繁忙,不能事事找他。老夫先去會會那人,再做打算。”


    段潤宏老東主從通惠河邊趕迴來的時候,陳吉發就在茶室品茗,順便欣賞段家茶室的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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