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韻芝從趙氏這裏出來,王寶珠在廚房裏拐了個彎,直接就去找了陳小雨。


    王寶珠從不去廚房這種有損容顏的地方,她隻是個妾,要以色事人,不能被煙火熏黑了皮膚。


    而且,她聽了剛才陳吉發信裏的內容,有了些別的想法。


    “小雨妹妹,你哥要送你去南京,知道嗎?”


    陳小雨正在練字,聽到這話,有些驚訝。


    “啊?為何如此?”


    “聽說是人手不夠用吧。現在就石頭跟著他,很多事肯定是不方便的。”


    “也輪不到我去吧?不還有吉民哥嗎?”


    “吉民也去。你們兩個,娘應該隻會讓吉民去。”


    陳小雨還懵懵懂懂的,並不太清楚外麵的世界,但對於王寶珠說的這件事,既有些慶幸,又有些遺憾。


    “那就吉民哥去唄。我今年都十五了,明年也該說親了。這個時候出遠門的確不好。”


    王寶珠就笑,陳小雨不解。


    “你笑什麽?”


    “哈,當然是笑你堂堂舉人家的嫡親小姐,倒還不如奴家這個妾看的通透。”


    “寶珠姐,你別打啞謎了。”


    “姐問你,在江夏,你可有看上眼的郎君?”


    “這如何能由我去看?”


    陳小雨其實想起了那日的袁鬆濤,不過,袁公子那天是喝多了,事後也沒了個下文。聽哥哥說,那袁公子家裏給他定了親事的,那天喝酒胡亂說話而已。


    “你當然得看著。聽姐的,你的婚事,你父母靠不住,得看你哥哥。”


    “為啥呀?”


    “你哥哥現在是舉人,說不定往後還要中進士。就這半年的事情。你若這半年去相看人家,多半都是些江夏縣裏的破落戶。你去南京就不同了,一則南京城裏豪門公子多;二則時間上正好,等你哥哥中了進士,明年你在南京找人家,肯定比江夏好。”


    王寶珠勸陳小雨的這些話,一半是她自己就這麽想的,另一半,也的確是有些目的。


    不過,陳小雨將這個話聽進去了,覺得很有道理。畢竟,她現在身份不同,接觸的男子也不同了,像那日秋遊,都是舉人進士,她將來嫁人,估計也都是高門大族。


    “那……娘肯定不同意的。”


    “你自己要去,她管得住你?”


    “啥意思?”


    “去找你韻芝嫂子,讓她幫你呀。”


    陳小雨有些狐疑,但並未反駁。王寶珠話說到這裏,就立刻扯開,聊起了別的。


    “對了,上次給你用的那個口脂如何?”


    “嗯,很好用。你還有嗎?”


    “當然,來,還有些新奇的小玩意,都試試?”


    陳小雨立刻忘了練字的事情,跑去同王寶珠研究化妝去了,至於之前說的那些事,暫時沒有放在心上。


    熊韻芝去找了叔叔陳友良,他對陳吉民去南京的事情有些猶疑。


    “可吉民正讀著書。”


    “吉發在南京,會給吉民找先生的。那邊夫子多,學問好。”


    陳友良抽著煙袋,琢磨了半晌,又看向老婆子,終於下定了決心。


    “行吧,吉發是個有本事的,讓吉民跟著去吧。”


    其實,陳友良早就想讓兒子跟陳吉發幹了,不過之前是陳友富一直想要傳承醬菜。現在既然陳吉民也開始讀書,醬菜的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熊韻芝輕易解決了陳吉民的事情,卻沒想過,陳小雨那邊會有什麽變故。


    接下來幾日,她急著幫相公籌措銀兩。


    除了府上攢下的三千兩銀子,她又找蘇家灣的商戶們借了七千兩,湊夠一萬兩銀子,供陳吉發在京城打點。


    王寶珠在家也沒閑著,她攛掇完陳小雨,等過兩日與趙氏打牌的時候,又說起了這件事。


    “要說相公在南京也不容易,不知道凍著餓著沒有,身邊沒有人,奴是真的擔心。”


    這話說到了趙氏心坎裏,她就這麽個寶貝兒子,現在漂泊外地,實在不放心。


    “可不是怎地?也不知吉民過去能不能幫他。”


    “奴倒是想去照顧一二,可惜相公迴來的信裏,隻說了讓小雨去,也沒說讓奴跟著去。”


    聽了王寶珠這番話,趙氏意味深長的看了這丫頭一眼。


    “你想去?”


    “嗐,也就說說。您和公公還在家呢,奴要是走了,如何照料的過來?”


    “韻芝自然指望不上,不過,你要真想去,倒也不是不行。老身和你公公都還安健,無需多費心。家中仆役足夠,你公公也成日不著家,沒什麽大事。”


    趙氏顯然將這話聽進去了,這番態度,就是要支持王寶珠去南京。


    “那……母親這麽說,奴這就做準備?”


    “當然。”趙氏笑道,“去跟緊了,若能揣個崽迴來,就更好不過。”


    王寶珠聽了這個話,喜上眉梢,手裏不留神,打錯了牌,被趙氏撿了漏。


    “哎呀,就等這張了!寶珠你這是故意的吧?”


    “哪能呀?都是母親打的好,奴這還沒反應過來就點了炮。”


    “你們兩個別互相吹了,就我打的最差!”阮氏今天又是輸錢的一天,不過輸贏不大,主打一個開心。


    王寶珠搞定了自己的事情,那邊,陳小雨被她攛掇一番,趁著下課休息的時候,到書房找了熊韻芝。


    “嫂子,這次派人去南京,蘇家灣是不是也要去幾個女將?”


    “是,紡織廠的吳婷帶隊,去幾十個女工。”


    “那……你能不能再跟母親說說,讓我也去?”


    熊韻芝有些詫異,這件事難道還有反轉?


    “你為何突然提起這個?又不是奴這裏不肯,要求也該去求母親。”


    “可我自己哪裏敢?外麵的事都是您說了算,哥哥的信也隻寫給您。”


    熊韻芝歎了口氣,她盯著陳小雨的眼睛。


    “你是真心想去?不管母親如何說你都鐵了心?”


    陳小雨其實有些心虛,她不過是被王寶珠說動,對南京的花花世界有了向往而已,不過,現在必須嘴硬。


    “那是……,我這馬上嫁人了,連外麵的世界都沒看清楚,就要關在別人家的後院,我可不願意。”


    “嫁人了也不見得就關在後院。”


    “可哥哥現在是舉人了。我都知道,舉人老爺肯定要把我嫁給官宦家的公子,到時候和您一樣,守在後宅裏,管著家裏的產業,哪裏都去不成。”


    熊韻芝默然,陳小雨這番話說得對,像她這般嫁給了有身份的男人,一輩子就當是別人家的長工了。


    “好,奴再去與母親說。你聽好了,萬一母親怪罪,奴會幫你擔著,但你絕對不能反悔。”


    “不反悔。”陳小雨嘻嘻笑著,並不以為是多大的事情。


    熊韻芝帶著首飾布匹去趙氏房裏,名為送節禮,實際上,是去當說客。


    到的時候,王寶珠也在,正陪著趙氏,對著一堆衣服挑挑揀揀。


    “去北麵冷,得多帶點厚的。這件皮裘不錯。”


    “謝謝母親關心,寶珠平日就怕冷,您考慮的可真周到。”


    熊韻芝沒有王寶珠這般嘴甜會做人,她進來,將禮物先放了,然後向趙氏問安。


    趙氏側頭看了她一眼。


    “來找老身有事?”


    “是陳小雨的事情。奴覺得,還是應該讓大小姐去南京。”


    “混賬!”


    趙氏很少發脾氣,但這次是真的發了火。門外,陳小雨其實躲在牆根聽著呢,見到這個光景,心中開始打鼓。


    熊韻芝跪了下來,對趙氏道:


    “相公讓小雨去南京,也不是去拋頭露麵,而是管理產業,有下屬可以指揮。母親沒必要過於擔憂。”


    “陳小雨明年就十六了,待嫁的姑娘,有到處亂跑的嗎?”


    王寶珠連忙上前幫趙氏撫背道:“母親您消消氣,姐姐也不是故意要氣您,且聽姐姐如何說。”


    “哼,你且講!”


    “母親,您細想想,陳家如今因相公而發跡,這偌大的產業,全是他一人操持。小雨議親,這事本沒問題,但相公若不在,如何能尋得門當戶對的好人家?還不如讓小雨去南京尋相公,讓他安排為好。”


    “胡鬧,這個年紀的姑娘沒有單獨出遠門的道理。”


    趙氏的語氣已經緩和了些,王寶珠見狀,立刻插嘴道:


    “姐姐的意思或許並非讓小雨單獨出去,您看,奴這不也要去嗎?不如,讓小雨妹妹跟著奴?”


    “你也覺得小雨應該去?”


    “奴是個沒主見的,這不是看相公和韻芝姐姐堅持嘛!而且,母親為這事生氣不值當,興許相公有他的考慮也說不準。”


    “他那個混小子,能考慮什麽?”


    “要不這樣,奴帶著小雨妹妹去南京,就當是陪她散心,若是相公有好的安排,便讓她留在那裏,若是沒有,奴就算頂撞相公,也定會將妹妹平安送迴來。”


    趙氏聽了王寶珠這樣說,既沒有肯定,但也沒有再堅決反對了。思索片刻,她衝門口喊:


    “聽了那麽久了,還不進來?!”


    陳小雨聽母親喊自己,有些尷尬的跑了進來。


    “你如何想?”


    陳小雨看了眼王寶珠,後者衝她微笑點頭。


    “自然是聽哥哥嫂子的……”


    “就知道你是個野猴子!”趙氏對著自己的女兒還是寵溺多了,臉上寒霜不再,笑了起來,“還好有寶珠懂事,你且先跟她去。若你哥哥沒有安頓好,立刻迴來。”


    “女兒曉得了……”


    “寶珠,你帶小雨也去準備些行頭。”


    “好,妹妹快過來。”


    王寶珠帶著陳小雨走了,熊韻芝還跪在地上,趙氏沒讓她起,她就一直跪著。


    趙氏來到她身前,歎了口氣。


    “你也是個苦命的,起來吧。”


    “謝謝母親……”


    “後宅這些事情,本不該老身給你講。但諒在你從小沒有母親,今日便多說你兩句。不管我兒將你當成什麽,在這院子裏,你隻是個妾。姑子的事情,不該你管。”


    熊韻芝這個時候才明白趙氏真正在意的地方在哪裏。她垂下頭,心中委屈無人可訴。


    “好了,你也迴信給我那不成器的兒子,讓他趕緊考上功名,再去找個正經官家媳婦迴來,免得院子裏成日裏雞飛狗跳的。”


    說完這些,趙氏便揮手讓熊韻芝退下。


    熊韻芝憋了一肚子的委屈迴到房間,有些脫力的呆坐在床沿,雙目無神,心髒又在抽搐難受。


    “小姐……”


    熙和有些心疼,小姐自嫁過來就如同守活寡,這幾日忙得要死不說,還總受婆母和王寶珠的氣。


    “熙和……”熊韻芝側臉看向熙和,突然就淚流滿麵,又露出牽扯的笑來,格外淒涼,“你說,那時,到底是該尋個梁吊死,還是該當今日的勞碌?”


    “小姐——!”


    熙和撲在熊韻芝懷中,不知如何安慰,隻一個勁哭。熊韻芝也跟著哭,哭累了,熙和抬起頭道:


    “小姐去哪熙和就去哪,您若是吊死,奴也不活了。”


    “傻丫頭……”熊韻芝撫著熙和的頭發,柔聲道:“不過是些牢騷,莫往心裏去。”


    “小姐,你要開心些。陳公子是個好人,他定會體諒您的難處。”


    “嗯,我知道。來,研墨,給相公迴信。”


    熊韻芝到底是從小吃苦長大的,承受能力很強,哭泣一番,便扔下心中的不快,給陳吉發寫信。


    熙和也是個傻丫頭,隻知道小姐對她好,便一輩子想要守著小姐。


    熊韻芝提筆先畫了幅小畫,將少女滿懷的委屈著於細處。


    但願,遠方的青年能夠看見,感知,並稍作迴應。


    畫卷上,月下寒舍內,女子溫酒煮茶,仰望窗外,旁邊留下一首表白心情的小詩:


    寒風卷碎玉,


    飛絮覆瓦簷,


    夜半驚覺醒,


    殘月照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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