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年輕人,精力旺盛,又在十裏秦淮,煙柳勝地,自然流連忘返。


    周之茂包了艘畫舫,請了兩個樂娘,又讓鴇母安排服侍的妓子。


    四名書生美人在懷,隨波飄蕩,吟詩作對,放浪形骸,鬧騰到子時過才由姑娘們伺候著迴客艙休息。


    陳吉發同他們分別,進了房間,便鬆開送他的姑娘。再看時,哪還有半分醉意?


    順手塞給姑娘二兩碎銀,便要離開。


    “辛苦了。我還有事,能否安排小舟載我上岸?”


    “喲,公子今晚良宵難得,怎得急著走?也不在這一時半刻吧?”


    那姑娘喝了酒,臉色坨紅,笑的嫵媚,出言浪蕩,身軀柔弱無骨,窩在陳吉發懷中。


    陳吉發將她輕輕推開,好言相勸。


    “姑娘別鬧,真有急事。你幫我這迴,下次還來照顧你生意。”


    “切!以為老娘稀罕。”


    那姑娘見客人是動真格的要走,感覺麵子上有些掛不住,於是臉色冷了下來,借著酒勁抱怨。


    “那你去同鴇母說,就說是你自己不行,別賴奴頭上,扣奴的辛苦銀子。”


    “那是自然。還請姑娘行個方便,安排個小舟……”


    “知道了知道了,煩人。”


    妓子轉身出去,不多時便有鴇母來迎陳吉發,果真問了為何要走。


    陳吉發自然不會害那姑娘,於是就說那姑娘很好,很體貼,賞銀照給,是自己身體不適要走。


    鴇母不疑有他,安排人用小舟將他送到岸上。


    瞧著漆黑的夜空,漸次安靜下來的秦淮河,陳吉發總算鬆了口氣。


    摸黑走在江寧縣的街道上,清清冷冷,偶有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身影,那是趁夜混進城裏的流民。


    大明末年,南京這種腹地城市守備常年鬆弛,有些商業繁華的城市已經不再宵禁。


    因此,到了夜晚,這些流民總能通過幾個銅板賄賂守門兵丁進城,在城中尋些急需的生活物資。


    至於通過什麽手段,那就看個人本事。


    江夏也有這種情況,不過自引流入哨之後治安問題基本解決。


    南京這裏還是老樣子,鄭紅綾前幾天也就是這樣混進城的。


    陳吉發懶得管他們,先迴繼續做項目規劃,將文安之說的那篇策論寫了個開頭,然後睡了片刻,又重複每日的忙碌工作。


    陳吉發明白時不我待的道理。


    留給他發展的時間不多了,必須爭分奪秒,將一天掰成三天來用。


    陳吉發在努力的時候,他剛過門的嬌妾熊韻芝也沒有閑著。


    陳吉發走的第二天,她穿上新準備的儒生袍,將頭發束起,拿一把折扇,裝扮成個俊俏粉嫩的少年郎。


    “小姐,你作男妝好帥呀!”


    熙和兩隻眼睛都是星星,她也打扮成個粉雕玉琢的童子,可愛的緊。


    熊韻芝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還是太柔和了,皮膚也過於細嫩。


    這沒辦法,隻能戴個鬥笠遮起來。


    不過那些人也都知道自己的身份,男妝隻是為了行動方便而已。


    “好了,李六他們到了嗎?”


    “到了,在院子外麵等著呢。”


    “嗯,你先過去,我同王氏講兩句話。”


    “啊?去找她作甚?看不得她那個裝精作妖的嘴臉。”


    “你少說兩句,先出去吧。”


    熙和不情不願提著隨行物品先去與李六匯合,熊韻芝來到偏房,敲響了王寶珠的門。


    鳶兒來開的門,王寶珠照例是對著鏡子塗塗抹抹,布置給她的課業隨手扔在桌上。


    見著熊韻芝來,她慢悠悠起身行禮,道了聲:


    “姐姐好。”


    熊韻芝先瞟了一眼桌上的課業,發現全都是對的,而且字寫的不算難看,不像是初學者的水平。


    看來,這王寶珠平日裏看似隻會勾引男人,背地裏還是在學些東西的。


    熊韻芝也不拐彎抹角,對她提起來意:


    “妹妹,往後白日妾身要到產業上巡查,後院的事情就交給你了。還請你多擔待些,照顧好公婆、叔嬸。”


    王寶珠笑了,以慵懶的口吻道:


    “這不合適吧?要不姐姐先和老夫人說說?”


    熊韻芝聽了她這迴答,心想,這妮子果然心眼多。聽她這意思,要麽就不管,要管就直接拿管家權。


    “奴家操勞這些,是相公定下的。開支賬目,奴仆身契,也都是替相公在保管。這事情你且做著,奴會寫信給相公解釋清楚。若他同意,往後便交予你。”


    王寶珠上前拉起熊韻芝的手,笑得天真爛漫。


    “姐姐言重了,妹妹不是這個意思。隻是覺得沒有個名分,也不好支使那些婆子。是妹妹出身低微,沒有本事,讓姐姐操勞了。”


    同為女人,熊韻芝哪聽不出王寶珠話裏的陰陽?


    隻是自小性子淡泊,熊夫子又是個癡情的,後宅幹幹淨淨,熊韻芝不想宅鬥,也不善宅鬥。


    她琢磨了片刻,對熙和道:


    “去把鑰匙、對牌給王姨娘拿來。”


    “小姐?!”熙和卻是不願,著急叫起來。


    “聽話,去吧。”


    小丫鬟氣唿唿跑迴去拿東西,迴來時翻著白眼珠子,將手中盒子往鳶兒懷裏一塞。


    王寶珠臉上有些得意,沒想到這麽輕易就拿到了東西。不過,現在隻是個開頭,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不僅要拿到東西,還要讓整個陳家的後院聽她一個人的。


    “妹妹現在滿意了?”


    “還是姐姐做事得體。您且放心,妹妹定會將事情辦得妥帖。”


    “奴家馬上出門。家中就拜托妹妹了。”


    熊韻芝不願與王寶珠多掰扯,帶著熙和轉身走了。


    鳶兒見人走了,有些小激動的將那盒子打開給王寶珠,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小姐,奴婢這還是頭次見主母娘子的東西。”


    王寶珠慢條斯理的扒拉著盒子裏的東西,有一串鑰匙,庫房、廚房、柴房等公用區域都有,還有公婆和這個院子裏所有的備用鑰匙。


    對牌有三塊,旁邊有個很小的玉石印章,是陳吉發的私印,底下墊著幾張紙,是奴仆的身契。


    明朝官方並不支持人口買賣,但事實上民間總有變通的辦法。這些身契或者以“收養”為名,或者以“欠條”為名,總之,能實現主家對奴仆的控製。


    有了這些東西,王寶珠就可以代行主母職權。


    “走吧,咱們先去給老夫人請安。”


    兒子中舉之後,陳友富和趙氏夫婦便悠閑下來,家裏的醬菜生意幹脆交給了弟弟陳友良一家。


    老爺子陳友富如今學會了享受生活,平日裏不怎麽著家。再加上本就對兒子迎迴來的兩個小妾不滿,所以即便迴來了也不見她們,於是,真正能讓她倆服侍的,隻有婆母趙氏。


    趙氏是趙天河的庶妹,在娘家時,地位與王寶珠有些相似。她選擇嫁給陳友富這個城坊商戶,算是下嫁,為的,就是能當上正妻,與王寶珠的想法,也很類似。


    因此,當王寶珠前來問安,並請教家中開支用度、衣食安排的時候,趙氏隻稍驚訝片刻,便露出笑容。


    “你倒是個勤快的。想管事是好的,在家中可有學過如何算賬、如何管人?”


    “娘親教過些,隻是賤妾愚鈍,往後還請母親和阮夫人多提點。”


    阮氏是趙氏的陪嫁丫鬟,本服侍在趙氏身邊,沒想過王寶珠會提到她。這番聽她說話,隻覺得這姑娘懂事得體,於是笑道:


    “你倒是會說話,合共院子裏沒幾個人,莫要鬧得太客氣。您說是吧,小姐?”


    阮氏叫趙氏一輩子小姐,這是二人的情分。趙氏為人和善,很講道理,聽了阮氏的話笑道:


    “可不是?如今吉發也不在,不必如此拘謹。老身與你阮姨,就當娘家長輩對待即可。”


    “哎呀,寶珠可從未見外過。初見您和阮姨就覺得如自家母親般親近,這幾日又對奴照顧有加,這不才拿了鑰匙對牌,奴就想著來獻寶了不是?”


    王寶珠從鳶兒手中接過籃子,裏麵有些新鮮的瓜果甜點,逐一擺在小幾上,與兩位長輩分享。


    趙氏略一看,心中有數,都是她和阮氏愛吃的東西。這丫頭來了沒幾日,竟默默將每個人的喜好都記下了。


    相較而言,熊韻芝就沒有這份心思,差了許多。


    “是個有心的。往後咱們可有福了。”


    “可不是嘛。小姐您嚐嚐?”


    “好好!”


    “阮夫人您歇會,妾來服侍母親。”


    王寶珠侍奉兩位長輩品嚐點心瓜果,很是乖巧殷勤,惹人開心。片刻後,阮氏將話引到了熊韻芝身上。


    “那熊氏今日怎的沒來?”


    王寶珠等的就是這句話,又覺得阮氏肯定是有意提這茬的,說明,到現在為止,阮氏站在了她這邊。


    不過,如何迴答這話,得有技巧。


    “哎呀,阮夫人您可千萬別怪罪姐姐,都是相公給她安排了好些個事情,大早晨就隨幾個鏢師出門去了。”


    趙氏沒有開口,臉色卻已經冷了下來。熊韻芝本就因為名節問題讓陳家二老心中不喜,如今又跑出去拋頭露麵,簡直是給舉人老爺家裏丟臉。


    “派個小廝去問問怎麽迴事。”


    “要不還是等等吧。方才熊姐姐出門時,妾見她穿著男裝。母親雖是關心,但若讓下人貿然去問,叫破了身份,免不了讓她麵上難堪。不如等她迴來,您私下再問?”


    王寶珠句句為熊韻芝著想,實際上句句都在打小報告說陰陽話,讓趙氏覺得熊氏不省心。


    “算了,你說的對。丫頭,這院子裏的事你好好管著。老身迴頭不僅要同熊氏講清楚,等吉發迴來,還要同他講清楚。”


    “讓母親操心了。妾先去準備吃食用度,母親有事盡管召喚。”


    “費心了,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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